“上次我撒了謊,其實我10歲左右的時候就做了手術。”他看著她低著頭,后背因為低頭有點微駝,他看著她站在他面前,終于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出口,轉身離開了。他無疑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傻子,現在他才明白,為什么她信誓旦旦的承諾她不會給他造成任何麻煩。他不由得一陣心痛,又一陣失落。她不應該比我更覺得痛苦嗎,而我卻轉身離開,想到這他又掉頭可是剛剛掉頭他又想到,也許她慶幸不用和我有瓜葛,于是他又掉頭,在車輪還沒來得及轉彎時,他又想起她低頭站在他面前,兩手不知所措。于是他一腳油門朝著家的方向。
她沒有洗漱躺在床上裹緊被子,眼淚總是迷戀痛苦的靈魂和神秘的黑夜。她現在已經習慣了哭泣,人悲傷到麻木時,眼淚是無聲的。她聽見熟悉的腳步,假裝熟睡。他躺下從身后攬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她的肩膀因為哭泣而上下起伏,她終于還是轉身在他寬大堅實的肩膀里任由眼淚流動。
他吻著她安撫到“我愛你,無論過去如何,我愛的是現在的你,寶貝,聽我說,只要是你,其他的都沒有關系,我們可以好好的享受愛情。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孩子,現在技術這么發達,這對我們不是個問題。只要是你就好。”他吻著她,替她失去眼淚。
“我才不要小孩子,孩子最煩人了,我不喜歡孩子。”她孩子氣的奶聲奶氣的哭著說。
“好,那就不要,都聽你的,不哭。”他安撫著她。多年以后,他意識到今夜的淚有一半是恨。疫情開始有了好轉,管控也放松了。蘇以凡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依賴和習慣這個男人了。他比她想的優秀,也比她想的愛她。他看她的眼睛里是有光的,她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不僅僅是喜歡。他們去歡樂谷,去坐過山車,以前她是怕的。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安全感過馬路都要等人逐漸多才會走。更無需提這種冒險類的項目,她總覺得不安全,把生命交給一個安全帶,這讓她感覺恐懼。但是當兩個人一起的時候,她就沒有了這種感覺。她緊握著他的手,然后心就不在惶惶不安。她開始優雅的享受恐懼,因為她不再是不系之舟。
不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每天都在通話,電話接通“在嗎?”
“在的。”
“我沒事,就是打個電話。”
“哦。”過了好幾分鐘。
“那我掛了。”
“嗯嗯。”
“你怎么沒掛。”
“等你掛。”
“哦哦,你掛吧。”
“你掛吧。”
“那我掛了,拜拜。”
“嗯嗯,掛吧。”
“掛了。”。即使兩個人互相熟悉對方的生活節奏,熟悉到無話可談,哪怕是相對無語,也不會覺得尷尬。因為心靈相同,語言可以暫時缺席。
裴謹弈試圖搞清楚他的阿南10歲時到底經歷了什么,但又怕刺激到她。便聯系了阿南的母親。她也一無所知,齊母告訴裴謹弈,阿南小時候一直由奶奶爺爺帶著。但現在都已經去世了。不過他們兩位的葬禮阿南沒有參加,他想這其中一定有緣由。
愛情固然美好,但生活卻詭計多端。讓生活發生巨變的往往是疾病,發生質變的只有死亡。崔少云小半個月沒有上課,一天齊錦南剛好看見崔家老宅劉媽在校門口和保安拉扯。崔家老太太讓劉媽帶了些補品給崔少云。齊謹南便接過說自己順路,給他送去。保姆雖滿臉笑容說好“那真是麻煩太太了。”神情又有幾分看透他人關系的笑,一整個我懂的表情。齊錦南自是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回憶起那個遙遠的下午她整個人便被一種悶濕壓抑的情緒壓著。這是他第二次來,與第一次不同。開門時她差點沒有認出他,他見是她便讓她進去了。所有的窗簾都展開著,看不見一點外面的世界,房間里被各種味道充斥著。他關上門連帶著白天關在門外。齊錦南不敢去開燈。
“你好久沒去學校了,劉媽今天給你送東西,我說順路就帶給你了。”她小心翼翼的說。
液體流過喉嚨的聲音。一次,兩次,三次。“你是因為失戀了嗎,其實沒關系的,這世界上有很多漂亮女生,就是我知道的都有好幾個女生喜歡你的。”她安慰到。
抽泣聲,她借著縫隙里透出的光,順聲音走上前去,他坐在沙發前的地上,她上前抱著他。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擁抱,他哭出了聲。她拍著他的背,像母親那樣。
“是陽性的。”他帶著哭腔說。
“什么陽性的。”她茫然,后悔自己沒有聽清楚。
“艾滋病”。他停止了哭聲。
“艾,,”這次她聽清楚了。很長時間的沉寂。
“我不知道,可能是第三個,我喝多了記不清了,都是經常見的,不會有問題,如果有應該是第三個,我想不起了她是什么樣子了,一點印象也沒有了。開始的時候我感覺發燒,我就用試紙檢測了,是陰性。過了幾天還在發燒,我又檢測了,是陽,我檢測了好幾個。都是。我不知道,我聯系了第四個女生,因為如果是第三個那她也,但是我沒有勇氣。我不知道。我想出國,暫時休學吧。泰國那邊藥好一點。也許我還能活20多年,誰知道呢。在那邊也許可以找到一樣的,在一起生活。我不知道,我感覺,好像沒有意義了,也許。”液體滑過喉嚨的聲音,啤酒瓶碰撞的聲音。
她想安慰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她握了握他的左手想通過外力把精神力傳給他。
“我不敢告訴奶奶。”他喝了一口說到。
“嗯嗯”。”他心疼得看著他,明明上一次見時他那樣陽光,那樣意氣風發,如今成了這副模樣。
“我總是做夢,夢見小時候媽媽帶我去外婆家。現在媽媽沒了,外婆也沒了,我也沒臉見外公。夢總是把我拋置到過去,半夢半醒的時候我不敢繼續夢,也不敢醒。我害怕睡著,也害怕睡不著。”他說著,喝著酒又說到“我以前覺得這東西苦。”
電話響了,“喂,你什么時候回來。”電話那頭一個聲音欣喜的問道。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留他一個人在黑夜,她有點不忍心。“我買了你愛吃的大閘蟹,我馬上就到家了,這個課題結束就可以輕松一陣子。”
“回去吧,我沒事。”他放下酒瓶,去開門。
“我也快到家了。我先掛了。”她故作開心的說道,但其實每個音節都沒有一絲歡樂。
“你一定會處理好的,在我心里你很優秀。”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持久的擁抱。
“那我先走了。”這一幕被跟蹤的狗仔拍到。第二天熱搜標題“裴總嬌妻夜會崔氏二公子”。這大膽辛辣的標題,十分抓人眼球。裴氏一向低調,這則狗血新聞調動了群眾意淫的樂趣。最先知道消息的是裴謹弈,最后的是崔少云。
晚上別墅,寂靜中透著肅穆。書房里錯落坐著三個當事人和一個關系人,門外整齊站著保安和秘書。裴謹弈坐在辦公桌前,背對著兩人。崔少云癱坐在軟沙發上,齊錦南在進門不遠處倚靠實木書墻站著。每個人心里都覺得絕望。一張大標題圖片被摔在地上。三個人的眼睛都被吸引過去。
“我替劉媽給他送東西而已。”齊錦南口氣有點不耐煩。
“送東西需要抱著。”他大吼到,不似往日的儒雅,多了份戾氣。“我以為我們琴瑟和鳴,你倒是雨露均沾,你這么喜歡他,何必讓我娶你。”
“裴瑾奕,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喜歡他。”
“你不喜歡,你摟摟抱抱,現在覺得我老,又喜歡年輕的了。”
“你。你憑一張照片就興師動眾的審問我。對你來說這么就我們之間算什么。”
崔少云不耐煩的站起來“她抱我是因為想安慰我,我們清清白白”。
“安慰,好一個安慰。”裴謹弈走上前揪著他的衣領。青筋在他的額角暴起,滿臉通紅。崔浩下意識上前想拉架,頓了頓又退了回來,這件事可能弟弟確實不對。一邊是弟弟,一邊是摯友,他還是選擇讓子彈再飛一會。
“我染了艾滋病。”他說了就往外走。保安相互交替眼神沒敢阻攔。秘書也連連后退了幾步。
裴謹弈楞在了原地,他想伸手挽留他但手滯留在半空,喉嚨發出不了任何聲音。崔浩整個人癱軟下來倚靠書桌最終滑落在椅子里。他臉上面如死灰,他整個人癱軟下來倚靠書桌過渡滑落在椅子里。齊錦南婚后見過崔浩幾次,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絕望。
他就那樣癱坐著,在肉體的極度靜止中是精神的高速飛馳。他的記憶從他站在門前等他車回來,閃到他在母親去世外婆接他,他毅然閃開外婆的手,抱住他奶聲奶氣的說“我很愛奶奶,奶奶有很多孫子,但哥哥一個人,我要陪哥哥”。又忽然閃到他滿臉亂胡茬,臉色暗淡對著他說“我染了艾滋病”。他瞬間想到滿身斑點被遺棄在偏僻狹小醫院的,蜷縮在破舊病床上皮包骨頭,形如枯槁,面色蠟黃的人類的棄子。忽然他親愛的弟弟的臉和那張臉重疊。理智將幻想砸碎,支離的碎片又在潛意識超越思維的速度提示他,艾滋病的藥品對身體的損傷的程度。我要給他用最好的藥!
他一個人坐在花園的長椅上,久違的抽起雪茄。雙唇賜予火星生命,它在一呼一吸間燃燒了自我,留給世界的是隨風入土的塵埃。時光在它的一生劃過,點亮煙頭帶走塵埃,只有被遺棄的煙尾暗示它曾經來過。他抽第二根的時候注意到煙頭在呼吸。他定睛看了一會,給秘書打去電話。
裴瑾奕默默跟在他身后,事情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拍了拍崔浩的肩膀。
崔少云去學校辦理退學。張教授十分不解,目前關于債務融資成本與審計的研究已經接近尾聲。崔少云是這個課題的組長,這意味著他大二就可以發表一篇SCI。這是多少學子想都不敢想的成就。在院長和教授的勸導下他決定先完成學業。
崔浩親自去美國帶回了一組醫學界頂尖的學者和國內頂級醫師組織了一次會診。每個人都抱著最壞的打算,只是希望能找到一個最好的保守治療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