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點半，八月的安可拉機場。一架由多哈飛往安可拉的飛機在機場降落。

崔瑜坐在飛機的倒數幾排，她豎起耳朵聽著機上廣播在播報，生怕漏掉一個字。“各位旅客：飛機已成功降落安可拉機場，到安可拉的旅客請下飛機，請到下一目的地的旅客在機上繼續等待。”

雖然空姐的播報口音各異，但崔瑜還是確認自己的聽力沒有出問題。可直到飛機停穩，滿機艙的乘客竟無一人站起來拿行李準備下機。正當崔瑜猶豫著，一個深眸大眼的漂亮空姐徑直走到她的面前，“崔女士，安可拉到了，請您下機。”

空姐將她領到機艙門口，又親切地交代，“您的行李已經取出，祝您旅途愉快，再見。”

說完帶著職業性的微笑，開始關閉機艙門。

崔瑜背著隨身的雙肩包，看著空蕩蕩的玻璃廊橋上有且只有她這一個旅客，旁邊是地接的三個工作人員。她揉揉脹痛的雙眼，再次向工作人員確認，“請問，這里是安可拉？”

“是的。”他們向這個唯一的乘客報以大方的笑容，“歡迎來到土魯其。”

崔瑜站在行李轉盤旁邊的時候，才明白這是多哈飛往保加利亞的航班，在安可拉只是經停。看著轉盤上那個孤零零的行李箱，崔瑜的內心不免倍感凄涼。

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個駐外任務，就是協助上司籌建土魯其分公司，如今上司在多哈機場和她分別后，直接飛往了意大利，而崔瑜就搭上了這趟經停安可拉的飛機。

拖著那堅固的28寸大箱子，崔瑜輕輕拍拍它，“我未來幾個月的家當都是你了，箱子大哥，要多多關照啊。”

安可拉機場不算大，和土魯其的門戶伊斯塔布爾機場比起來，簡直愧對首都機場這一稱號。很多人說到土魯其，就會想到千年古都伊斯塔布爾，想到壯觀宏偉的寶藍清真寺，想到橫跨洲際海峽的歐亞大陸橋，有誰會想到安可拉呢。

以至于崔瑜和媽媽說要常駐安可拉一段時間時，媽媽擔心得不得了，“哎呀閨女，你一個人跑到非洲去，我怎么放心？”

“媽，我要去的是土魯其的首都，不是非洲的安哥拉。”

“土魯其的首都不是伊斯塔布爾嗎？”媽媽還有些常識，居然知道伊斯塔布爾是土魯其的城市。

“真不是的，首都是安可拉，在土魯其的中部，伊斯塔布爾是它最大的城市。”崔瑜又充當一遍地理科普大使。

論知名度，安可拉在國內旅游界真是一點名氣都沒有。很少有旅行線路會安排到安可拉，土魯其的經典線路就是幾個知名的景點連起來，轉一圈十幾天就過去了，沒人會專程飛越幾千公里到安可拉來。

除了做海外業務的人。

安可拉是首都，是一國政府部門的集中地，要做一些依賴政商途徑的國際貿易，重心必須放在首都。崔瑜在大學讀的是國際經濟與貿易，對這些都有基本的了解。她進現在的公司快三年了，這幾年跟著上司陳漫野做些投標、合同之類的商務工作，去年開始熟悉歐洲和中東的業務，除了偶爾出差，工作地一直在國內。駐外還是第一回。用陳漫野的話說，當了幾年的新手，該拉出去真正的市場上鍛煉鍛煉了。誰知陳老大的重心還在意大利，土魯其的業務只是前期探索階段，他便交代了崔瑜先打前站，等意大利的幾個緊急事情處理完再過來。

當然陳漫野也不是把崔瑜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撒手不管，他把這個初出茅廬的下屬委托給了大學死黨的好哥們，一個盤踞安可拉多年的中國商人。

他們稱他安可拉先生，名叫秦晉。

雖然被交代給二道販子，崔瑜也還是挺放心的。因為陳漫野的大學死黨于海，就是崔瑜的親戚，很親的那種親戚。說起來，往土魯其市場開拓，就是于海在中間為陳漫野和秦晉這兩個好哥們搭的線。

兩邊都是于海的好朋友，崔瑜才安下心來。

然而這個安可拉先生顯然很忙碌，只派了一個叫Ali（阿里）的土魯其人來接。崔瑜到了出口，看到一個大約五十歲的土魯其人拿著寫有“CUIYU”大名的紙牌，安安靜靜地等候在旅客出口通道。崔瑜和他打過招呼，再次認真核對了他的名片后，才敢提著行李上了他的車。雖然安可拉的治安向來良好，但是初來乍到，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阿里的名片頭銜是“projectcoordinator”（項目協調員），也可以叫項目助理，崔瑜看著這個講起英語結結巴巴的中年項目助理有點頭大，她也只能禮貌地坐上他的車，由他拉到預先定好的酒店去。

阿里不是典型的土魯其人長相，他個頭不高，人很清瘦，帶著一副透明框眼鏡。他面相親切，一直笑容可掬，讓崔瑜在陌生的時空里有一絲安慰。阿里一邊駕車，一邊斷斷續續地和她聊著天。崔瑜總算從他的話語中拼湊出了基本的信息，他的老板秦晉，也就是他口中的Jason，這幾天有其他的重要業務在忙，而公司的另外幾個中國同事，都在各地出差中，恰巧都不在安可拉，所以秦晉打電話叫阿里來接“他”。是的，這位秦老板日理萬機，還不知道崔瑜居然是個女生。當然，很大可能是陳漫野壓根就沒交代清楚。在陳漫野的口中，下屬是沒有性別之分的，統統稱作“手下”。

崔瑜嘆了一口氣，她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三年，已經年滿25歲，是時候獨立成長了。就把這次看做是磨煉的機會吧。她望著車窗外旖旎的夏日風光，淺草為高原的新土染上一層嫩綠，公路兩旁巨幅的政客競選廣告忽閃而過，她苦澀地笑笑，既來之則安之。

一切恍如夢中，直到崔瑜躺在酒店軟塌塌的單人床上，聞著空氣中各種奶酪沙拉的鮮氣，才徹底確認腳下的土地正是安可拉。酒店在安可拉的中心地段，是一棟5層樓的房子。崔瑜一路走過來，看見安可拉除了城市中心，少有高大建筑，都是這種五六層樓的房子。紅棕色的房頂大片大地分散在城市里面，從飛機上俯瞰，就像微縮的景觀模型，寧靜又有秩序。

崔瑜想，這座容納了幾百萬人的年輕都市，以后也要留下我的倩影了。

入了夜，空氣瞬間冷卻下來，四周出奇地安靜。一夜無夢，在折騰了兩天后，崔瑜終于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崔瑜向陳漫野簡單陳述了昨天秦總派人接機的過程，接下來請示，該怎么開展工作。她想強調的是，沒有同事，沒有辦公場所，也沒有住處。領導，你看著辦吧。

陳漫野在微信的通話里不緊不慢地說，“崔瑜，你說的情況我當然了解，我只問你，從公司請的美金帶夠了沒？”

崔瑜摸摸隨身小包里那一小疊綠色的鈔票，結合匯率和物價大概算了一下，如實回答，“陳總，美元現金是夠的。我在卡里還存了一些。”

“這就對了。”陳漫野打了個呵欠，“身上有糧，萬事不慌。我還有一陣才能過來。對了我聯系了秦總，他在公司暫時給你安排一個工位，你不用每天都去，這幾天到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至于住的地方嘛，先住著酒店。”

崔瑜插了一句，“那這酒店的費用？”

“實報實銷。”陳漫野一聲令下。崔瑜算是安心了。他們公司的出國差旅費用都是有標準的，按照崔瑜的級別，這個酒店就算不大，也是略超標了，還要用自己的伙食和交通費用來倒貼。雖然張口就談錢顯得有點那啥，但崔瑜還是要和領導把基本的開銷確定清楚。

酒店就在阿里的公司旁邊，估計他壓根就沒考慮崔瑜的差旅標準，為了方便就訂到了這里。阿里工作的公司名字叫“QIN ENERGY”，中文名稱“秦能”，秦字既是秦晉的姓，又有中國的意思。崔瑜略做過功課，知道“中國”這個詞在土魯其語的發音就是“秦”。公司的辦公地點也在一棟5層樓的建筑里，全城統一的灰墻紅瓦，如果不是看門牌號，崔瑜定會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里的強盜那樣，今天踩了點明天又忘了路。

阿里領著崔瑜走到三樓，打開門后就是一個本地小姑娘坐在前臺。小姑娘看起來和崔瑜差不多年齡，和維族的女孩子長相差不多，眉目清晰，笑起來的兩個小酒窩十分迷人。她只會幾句簡單的英語，崔瑜只能用萬能的親切微笑和她打了招呼。前臺背后是公司的大logo，下書一排夸張的英文字母，翻譯過來就是：中國秦能公司土魯其總部。

嗬，好大的排場。

崔瑜往里一看，辦公室裝修得古樸，家具也是選用深色木料，內斂的氣質和前臺的浮夸完全不在同一個調調。再一看，這家公司就五個房間，除了一間會議室，一間老板的辦公室，剩下每個房間都有兩三個工位。看來，這是一家規模只有十幾個人的公司。可能是在國內見識多了動輒幾百平的大平層寫字樓，崔瑜還是不自覺地對比著，覺得略顯寒酸。后來她才知道，對于這種做貿易的公司，辦公室只是個落腳點，工夫都用在辦公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