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了圣佛寺,沈慈的身體似乎真的好了起來,面色不再像之前在盛都那般蒼白。碧月很是高興,終于不像剛來時百般嫌棄圣佛寺。于是今日趁著僧人們下山,沈慈便讓碧月跟著一起下山玩玩。
“山青,今日碧月不在,我一個人實在無趣,你可否現身,與我聊聊?”沈慈放下手中的書本,透過窗子望向桑樹。
“契約只說讓我保護你,陪聊,可要付出另外的代價。”山青只一眨眼間便出現在了沈慈的禪房,還是同樣的黑衣白發金瞳,以及冷漠不耐的緊繃臉色。
“啊,可惜,我只有一條命能給你。”沈慈說著眼眶變得通紅,抽噎著低下了頭。
山青似乎沒想到前幾日還伶牙俐齒的少女此時竟因為他的一句話便泫然欲泣,于是,這活了上千年的妖怪陰沉著臉僵硬道:“陪你聊天,算送你的,你整日待在這后院,保護你實在太容易,我怕你的命我拿走夜長夢多。”
沈慈聽了這話噗呲一下笑了出聲,抬手印了印眼角的淚痕,說道:“山青,你果真是個好妖怪。”
山青見沈慈眉開眼笑的盯著他,心知又一次被這個巧舌如簧的少女戲耍了一番,心下有些羞惱,說道:“你果真是個卑鄙無恥的凡人。”
沈慈見山青有些惱怒,怕把人惹急了又不搭理他,于是說道:“好了,不逗你了,你與我說會話吧!”
“說什么?”山青不愧是活了幾千年的妖怪,片刻便又恢復了無事發生冷冰冰的模樣。
“你們妖怪不沐浴不更衣嗎?似乎你一直穿著一件衣服。”沈慈笑著,仔仔細細打量了山青一番,其實山青身材高大,五官精致,應當穿什么衣服多頂頂好看,可他成日里只穿這一身黑漆漆的長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烏鴉精呢。
“無知凡人!”山青看著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貍一般的沈慈,便知道她嘴里可說不出什么中聽的話。
“你說你明明是樹妖,可整日穿得像烏鴉,回頭我讓碧月下山給你買一身青色衣衫,你這般好模樣,穿上必定好看。”沈慈越看越覺得該多買些衣裳給山青才是,如此才不浪費他的好顏色。
“輕浮,”山青見沈慈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看,活脫得像個流氓,心里卻不厭煩,可想到百姓對妖邪的態度,又說道:“穿上人的衣裳,我也不會變成人,我依舊是人見人憎的妖。”
“怎會?我就不討厭你,到時你用術法遮遮你的頭發和眼睛,我便帶著你回盛都,大家不會討厭你。”沈慈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模樣就像是在調戲單純的小姑娘。
山青的耳廓漸漸泛紅,他慌亂地移開視線,說道:“輕浮,我才不會和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凡人一同下山。”
沈慈狡黠的笑了笑,說道:“這可由不得你哦,我們可有契約,你得保護我。”
山青耳朵的薄紅逐漸褪去,沈慈說的對,他是因為想要她的命才保護她的。待三年之期結束,他們便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大人,大人,不好了!”碧月還沒踏進后院,便扯著嗓門吆喝。
沈慈抬頭看向剛才山青的位置,果然,他又消失了,于是轉過頭看向飛奔過來的碧月。
“慢點跑,別摔著了。”沈慈急忙扶住碧月,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摔趴在地上。
“大人,你怎么笑得這么開心?我不在你就這么高興?”碧月看著沈慈臉上放大的笑容一愣,連剛剛想說的話都忘了。
“哪有?是看見你回來才高興,”沈慈忙壓下嘴角,問道:“你剛剛說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碧月這才想起正事,于是說道:“哦對對對,大人,離圣佛寺不遠處有一處小村子,我和大師們回來的路上去村民家里歇歇腳,可就這時聽見他們說鬧鬼了,我心說日頭還沒下去呢,哪里來的鬼?結果出去兩位出去探查的大師一直沒有回來,我出去一看,人不見了,就剩下衣袍了,這事實在是太詭異了,這才急忙和剩下的幾位大師一同回來報信。”
沈慈聽完便皺緊了眉頭,雖說這世間確實有些怪力亂神,可就算是鬼怪,也十分懼怕陽光,是以它們通常只在晚上出沒,怎么會這時候就出來作惡?
“碧月,今天我們就去看看。”沈慈起身便要拿些工具往外走。
“哎,等一下,大人,雖說救出那些村民重要,可是,可是,就我們兩個真不是去喂那鬼怪填肚子的?”碧月看著沈慈瘦弱的身體背起了一個大大的木箱,遲疑地扯住了沈慈的衣袖。
“你倒是提醒我了,碧月,你先去廚房帶上些干糧,我雇的護衛待會就到了,等會兒我們一起出發。”沈慈對著窗外的桑樹,故意大聲強調了“護衛”二字。
“大人,你什么時候……”碧月似乎還有些疑問,可沈慈急急忙忙把碧月推了出去。
“快去,碧月。”沈慈催促道。
碧月只好咽下到嘴邊的疑惑,急匆匆跑去廚房。
“你一介凡人,竟敢讓我當護衛?”山青仍舊是那身黑衣,可眼睛和頭發都變成了正常人的顏色,正常人打扮的樹妖大人少了幾分妖氣,竟真像個地道的凡人。
“山青大人,你不是說過要保護我嗎?不做我的護衛,你怎么名正言順的保護我?”沈慈上前一步扯著山青的袖子,催促道:“快走吧,我們直接去找碧月,今晚就去那村子查清楚,到底是何方妖孽作惡。”
山青垂眸看著被沈慈扯住的衣袖,抿了抿雙唇沒有說什么,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這種感覺對于山青來說十分奇妙,他活了上千年,年幼時他也總愛去山下玩,可百姓們發現他是妖之后變得十分憎惡他,遠離他,咒罵他,懼怕他就連他救過的人也想盡辦法請了捉妖師殺死他。后來他再也不下山,整日待在這里,度過他漫長的一生。
可沈慈并不害怕他。大燕和前朝也有過國師,可他們也憎惡妖邪,沈慈是個例外,她看起來比那些老頭子還要脆弱,似乎碾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可她卻毫不怕他,甚至還和他做交易。和妖怪簽訂契約,并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而是真正的要付出代價,就算后悔,也無法違背結下的契約。所以,沈慈真的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他保護她的安危三年。
對于山青來說,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可對于沈慈來說,這是真的虧得血本無歸。一條命,換三年,真的值得嗎?就算她后悔,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取走她的性命。山青很想問問沈慈,可沈慈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根本不會告訴他實情。
算了,三年對他來說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到時他自會知道沈慈的用意。
“大大大大人,你從哪找來的護衛?”碧月以為沈慈只是誆騙她,可沒想到她竟真的看到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跟在沈慈的身后,碧月看著山青俊俏的臉,問道:“真的只是大人的護衛?”
“這是山青,以后他就跟著我們了,碧月,你不要多問,山青絕對可信。”沈慈在心里嘀咕,用命換的怎么能不可信呢?
山青看著比沈慈還矮小的碧月,嫌棄道:“你出門辦事還要帶個累贅?”
碧月一聽立馬不服氣道:“你一個小小護衛,怎么跟國師大人說話呢?”隨后挽著沈慈的胳膊撒嬌道:“大人,你看他,只會對你大呼小叫,不像我,只會關心大人。大人為什么不說話?莫非真如這小小護衛所言,大人嫌棄我弱小無能了?”說罷碧月泫然欲泣。
沈慈聽著頭都大了,于是無奈道:“好了,我不會嫌棄你的,山青,你莫要再說這種話,碧月雖然年紀小,可她聰明伶俐,幫了我不少忙,以后你們要和諧相處才是,你也真是的,這么大年紀了說一個孩子。”
山青看著緊緊貼在沈慈身上的碧月,隨后咬牙切齒的閉上了眼睛,算了,眼不見為凈,不過是無理取鬧的凡人孩童,他堂堂樹妖怎么會跟孩子一般計較?
碧月見山青不再說話,在沈慈看不見的角度朝山青做了一個鬼臉。
“碧月,快點跟上,再晚了今晚我們可要宿在外面了!”沈慈在前面催促,并沒有看見身后兩人劍張弩拔的緊張氣氛。
“幼稚。”山青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出該怎么教育這個無禮的凡人,只好咬牙切齒的蹦出了這兩個字,他發誓,這一定是他妖生中最憋屈的一次。
一刻鐘后,坐在馬車外駕車的山青覺得,自己剛剛發誓還是早了點,他堂堂妖怪,竟淪落到給兩個凡人當車夫的地步。
“山青,你快一點啊,再這么慢,天都要黑了!”沈慈覺得山青當護衛實在是不甚熟練,速度慢還格外顛簸。
“知道了,國師、大人!”馬車外傳來山青咬牙切齒的聲音,沈慈和碧月聽了噗呲笑出了聲。
此刻,沈慈頭一次覺得,上天饋贈給她的命運,似乎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