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香樟葉的氣息漫進走廊，林昭寧望著周延低頭踢石子的側影，喉間忽然有些發緊。她攥著帆布包的帶子，指節抵到包底那顆被體溫焐熱的糖——早上出門時順手放進去的，正是草莓味的薄荷糖。

“后來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飄在風里。

周延抬起頭，路燈的光恰好落在他鏡片上，晃出片細碎的亮：“后來她搬家了。我找了很多的草莓薄荷糖，想還她一顆，卻沒再見過。”他笑了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吉他背帶，“直到剛才看見你，才想起那糖紙在陽光下的顏色，跟你手機殼里的晚會票根很像。”

林昭寧攥緊包帶的手微微發顫，糖紙的棱角硌著掌心。那些關于初三的記憶碎片，和眼前周延的身影開始奇妙重疊，可她心里清楚，真正讓她惦念的“吉他少年”，是遠在清華的蘇舟越。

“我……”她剛要開口，陳柚的喊聲便遠遠傳來。

“哥！昭寧！你們怎么在這兒磨蹭呀！”陳柚舉著半瓶汽水跑過來，身后跟著許曼琪和張語桐，“語桐說要去買冰可樂，曼琪還念叨著光譜儀操作步驟呢，你快給講講呀！”

周延的目光從林昭寧臉上移開，接過陳柚遞來的汽水，順勢說道：“正好，實驗操作細節得多練，明天上午有空的話，帶你們再復習下調焦流程，省得下次實驗抓瞎。”

“有空有空！”許曼琪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我昨晚看教學視頻到兩點，可怎么避免誤差還是沒吃透，正想找機會問呢！”

張語桐拽著林昭寧就往樓梯口走：“別站這兒啦，小賣部要關門了！昭寧你喝冰的還是常溫呀？”

“冰的吧。”林昭寧聲音發飄，走過周延身邊時，帆布包不經意蹭到他的胳膊。她分明感覺到包底的糖輕輕一動，那瞬間，像是初三某個傍晚，蘇舟越把糖偷偷塞進她手心時的觸感，藏著經年未說的悸動。

小賣部里，冰柜嗡嗡作響。張語桐對著可樂瓶上的水珠發呆，忽然戳了戳林昭寧：“哎，你看周延學長，又在看你呢！”

林昭寧下意識轉頭，正撞見周延慌忙收回目光，低頭擰瓶蓋的動作都帶著幾分倉促。她默默摸出手機，剛打開，就看到蘇舟越更新的朋友圈——深夜實驗室里，顯微鏡下的光譜圖泛著綠光，旁邊壓著半塊草莓薄荷糖，配文“解不出的題，嚼顆糖就有思路了”。

照片里糖紙皺巴巴的，和初中時蘇舟越塞給她的那些如出一轍。那時他總把吃剩的糖紙折成小方塊，笑說“夠一百張，換你講道物理題解題步驟，這可是‘糖紙富翁’的獨家交易！”，可后來，糖紙與未說的話，都隨畢業、搬家，散在時光里。

“晚上冰的喝多了傷胃。”周延的聲音突然響起，他舉著瓶常溫果汁，眼神躲閃，“要不喝這個吧……常溫的，喝著舒服些。”

林昭寧握著果汁瓶，指尖的涼意漸漸散去。許曼琪正纏著周延問實驗數據的處理方法，他耐心地聽著，偶爾點頭，側臉在冰柜的冷光里顯得格外清晰。可林昭寧的目光，卻總不自覺地飄向手機，想著蘇舟越此時在做什么，會不會也在實驗室里，對著那些精密儀器，像從前解物理題時那樣專注。

回宿舍的路上，張語桐神秘兮兮地說：“周延學長訂了箱草莓薄荷糖，說是實驗室常備。”

林昭寧的腳步頓了頓。香樟葉沙沙響，像在重播那年夏天的蟬鳴。她給蘇舟越發消息：“初三沒聽完的《晴天》，現在補還來得及嗎？”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蘇舟越的視頻通話彈了出來。

視頻請求跳出來時，林昭寧的指尖在屏幕上懸了很久，香樟葉的影子落在手機殼上，晃得她眼睛發花。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聽筒里先傳來筆尖劃過草稿紙的沙沙聲，隨后是他帶著點沙啞的嗓音：“剛看你發的消息，就知道你沒睡。”

“等寒假回去，”蘇舟越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認真，“我把吉他帶回榕川，保證不跑調，不斷弦。”

林昭寧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梨渦在路燈下淺淺漾開：“要是再斷弦，就罰你買十根芒果冰棒。”

“成交。”他低頭在樂譜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冰棒，“不過得你陪我去買，老街那家老板娘認人，你不去她不給多加花生碎。”

兩人相視而笑，屏幕兩端的沉默不再是疏離，而是帶著種心照不宣的柔軟。遠處傳來陳柚喊她的聲音，帶著點咋咋呼呼的急切：“昭寧！快上來！許曼琪把光譜儀操作視頻發群里了，一起看啊！”

“我室友喊我了。”林昭寧抬頭往宿舍樓看了眼，“得回去了。”

“嗯，早點休息。”蘇舟越把樂譜收好，鏡頭里的燈光晃了晃，“物理題要是卡殼，隨時找我——比你們系學長靠譜。”

“知道了，大學霸。”她笑著翻了個白眼，像初中時他總嫌她解題慢那樣。

掛掉視頻的瞬間，林昭寧轉身就撞見了周延。他手里還抱著那把修好弦的吉他，顯然是剛從后臺過來，見她掛了電話，往后退了半步，語氣帶著點分寸感：“沒打擾你吧？”

“沒有，剛跟朋友聊完。”林昭寧把手機塞進帆布包，指尖碰到包底那顆草莓薄荷糖，突然想起周延剛才說的話——他高中練琴時，只記得那個遞糖的女生有本畫著歪兔子的練習冊。

原來有些記憶，真的會在時光里慢慢發酵。就像她現在才知道，蘇舟越為了那句“一起考市一中”，偷偷把她所有的錯題類型整理成了冊；就像周延直到大學，才把“遞糖的女生”和“林昭寧”的名字對上號。

“剛才在晚會上，”周延忽然開口，目光落在她帆布包上的小熊掛件——那是初三時蘇舟越送的，耳朵被磨掉了半只，“唱到斷弦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高中那個遞糖的女生。那時候總覺得，要是能再見到她，一定要告訴她，后來我練會了整首《晴天》。”

林昭寧望著他眼里的坦誠，忽然覺得，有些遺憾或許正是為了讓重逢更珍貴。她想起蘇舟越視頻里的樂譜，想起周延此刻抱著吉他的模樣，輕聲道：“其實有時候，沒唱完的歌，比唱完的更讓人記得牢。”

周延愣了愣，隨即笑了：“你說得對。”他指了指宿舍樓的燈光，“上去吧，陳柚她們還在等你。”

林昭寧點點頭，轉身往樓梯口走時，聽見身后傳來輕輕的吉他聲。是《晴天》的前奏，比晚會上流暢了許多，帶著點夏夜特有的溫柔。她沒有回頭，只是把帆布包的帶子攥得更緊了些——包里面，是兩個少年的時光，一個在回憶里等她回去，一個在現實里陪她向前。

走到三樓樓梯口時，陳柚正扒著欄桿往下看，見她上來，興奮地揮揮手：“我哥在樓下彈吉他呢！昭寧你聽，是不是比晚會上好聽多了？”

林昭寧趴在欄桿上往下望，周延坐在香樟樹下的石凳上，月光落在他撥動琴弦的指尖，像撒了把碎銀。

吉他聲在夜色里漫延，像一汪溫柔的水。林昭寧趴在欄桿上聽了會兒，直到陳柚拽著她往宿舍跑，才發現指尖不知何時已被晚風浸得微涼。

“你說我哥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陳柚往她嘴里塞了顆草莓糖，眼睛亮晶晶的，“他高中可是出了名的‘物理和尚’，除了公式連女生名字都記不住。”

林昭寧含著糖搖頭：“別瞎說，他就是……想起高中的事了。”

“高中能有什么事？”陳柚湊過來，“難不成你們早就認識？”

“算是吧。”她含糊應著，推開宿舍門時，許曼琪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張語桐趴在她肩上搶零食吃，包裝袋窸窸窣窣響。

“昭寧快看，周延學長把實驗注意事項整理成表格了！”許曼琪舉著手機湊過來，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字，末了還加了句“草莓薄荷糖在實驗室第三層抽屜，解不出題可以吃一顆”。

陳柚突然“嗷”了一聲：“我就說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連糖都備好了，這不是司馬昭之心嗎？”

林昭寧沒接話，默默的看著手機。

窗外的吉他聲不知何時停了，陳柚抱著膝蓋坐在窗臺邊，突然嘆了口氣：“其實我哥高中挺慘的，他當時喜歡的女生搬家那天，他抱著吉她在樓下看了一天。”

林昭寧捏著手機的手頓了頓。

陳柚轉頭看她，眼睛在月光里亮晶晶的，“后來他練《晴天》練到指尖起繭，說等再見到人家，一定要彈完整首。”

宿舍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許曼琪翻書的沙沙聲。林昭寧想起周延鏡片上晃的碎光，想起他摩挲吉他背帶的指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