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宿舍里只剩下張語桐和許曼琪均勻的呼吸聲，在靜謐中輕輕起伏。林昭寧睜著眼睛，天花板上的光影被月光濾得朦朧，指尖無意識地蹭著手機殼——里面那張晚會票根被體溫焐得邊角發潮，像片被揉皺又展平的記憶。

手機屏幕驟然亮起，蘇舟越的消息跳出來：“剛跟我媽視頻，她收拾老家書房翻出你初中畫的漫畫，倆小人在梧桐道搶冰棒，旁邊還寫我吃多了變胖子。”

林昭寧悶笑出聲，指尖在屏幕上敲得輕快：“誰讓你總搶最后一口！再說畫里你眼睛比現實圓，算給你開美顏了。”

“謝林大畫家手下留情。”他回得快，附帶的照片里，泛黃的漫畫紙右下角，歪扭笑臉旁多了個吉他涂鴉，琴弦畫得七扭八歪，像初學畫畫的小孩手筆。“我媽說這張紙夾在舊課本里，頁腳都磨卷了。”

林昭寧的心跳猛地頓了半拍。這畫是她當年落進蘇舟越書桌縫的，竟被他留到現在。盯著那個吉他，初三的記憶忽然漫上來——蘇舟越那時偷偷練吉他，總被她笑“手指笨得按不住弦”，后來就再沒在她面前碰過。

“吉他是你補的？”她問。

“嗯，高一放假回老家，翻課本時看到順手畫的。”他說得輕描淡寫，“本想練會《晴天》彈給你聽，結果還沒來得及……”

后面的話沒說，但林昭寧懂。那些被時光扯開的約定，原來他一直收在心里，像漫畫上的鉛筆印，被歲月磨淺了，卻沒真正消失。

放下手機轉頭看窗，香樟的影子在月光里晃，像誰在哼一首沒唱完的調子。樓下石凳空著，周延早走了，風卷著落葉在地上打旋，倒像還留著吉他弦的余溫。

第二天去實驗室復習操作，第三層抽屜果然躺著滿盒草莓薄荷糖。陳柚手剛伸過去，就被周延敲了手背：“這是給解不出題的人備的，你上課總走神，該吃芥末味提神。”

“哥太偏心了！”陳柚捂著胳膊哀嚎，卻偷偷沖林昭寧擠眼，嘴角彎得像偷到糖的貓。

林昭寧捏起一顆糖，糖紙在指尖沙沙響。周延正給許曼琪演示光譜儀調焦，側臉在陽光下透著清瘦，左手小指的繭在操作時若隱若現。她忽然發現，他轉旋鈕的動作很輕，像怕碰碎什么，竟和蘇舟越解物理題時的小心翼翼有幾分像。

“游標卡尺讀數要視線垂直，不然會有視差。”周延的聲音把她拽回來，遞過卡尺，“你試試？”

指尖觸到冰涼金屬的瞬間，初三物理課的畫面突然涌上來——蘇舟越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教讀數，說“眼睛得像瞄準鏡，不然誤差會吞掉分數”。記憶里的掌心溫度，和此刻周延指尖偶爾擦過手背的觸感，竟奇異地疊在了一起。

“對，就這樣。”周延的聲音帶笑，“比陳柚第一次穩多了，她當時差點把卡尺掰斷。”

“哥別揭短！”陳柚在旁抗議，草稿紙被揉成了團。

實驗室的笑聲混著儀器嗡鳴，像支輕快的曲子。林昭寧望著手里的卡尺，忽然覺得有些軌跡就算偏過，也總會在某處重新遇上——就像她和蘇舟越隔著幾百公里的惦念，像周延藏在吉他聲里的心事，最終都落在這間飄著薄荷糖香的實驗室里。

從實驗室出來時，走廊里的吊扇正慢悠悠轉著，把午后的熱意攪得晃晃悠悠。陳柚抱著筆記本小跑兩步追上林昭寧，指尖還在屏幕上劃著剛記的實驗要點，嘴里念叨著：“游標卡尺讀數那步我總記混，回頭得找周延再講講……”

話音未落，她突然剎住腳，眼睛亮閃閃地指著不遠處的公告欄：“快看！物理競賽報名開始了！紅海報那張，周延學長去年拿了金獎呢，昭寧你要不要試試？”

林昭寧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公告欄上的紅色海報被風吹得輕輕掀動，“物理競賽”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她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那顆草莓薄荷糖還在，糖紙被指尖反復捏過，邊緣已經有些發皺。

恍惚間，初中教室的畫面忽然漫上來——蘇舟越抱著一摞競賽獎狀從辦公室回來，校服領口沾著粉筆灰，卻笑得得意：“你看這道題，像不像藏了糖的迷宮？解出來超有成就感。”

“可以試試。”她輕聲說，指尖在口袋里把皺了的糖紙慢慢展平，“正好……有些解題思路想驗證一下。”

周延剛鎖好實驗室的門，聞言轉頭看她，陽光順著走廊的窗戶斜切進來，落在他鏡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需要輔導的話，”他聲音里帶著點笑意，“我晚上都在實驗室。”頓了頓，又補充道，“抽屜里的糖管夠。”

林昭寧抬頭時，正撞見他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子落進去。三人并肩往食堂走，香樟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風里混著青草和陽光的味道。陳柚還在絮叨著競賽章程，周延偶爾應兩聲，林昭寧走在中間，手里攥著那顆漸漸回溫的薄荷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得軟軟的。

她忽然想起蘇舟越視頻里說“寒假回家練吉他”時的認真，想起周延抽屜里總也吃不完的薄荷糖，想起實驗室里儀器的嗡鳴和陳柚的笑鬧——原來有些等待不必追著時光要答案，當下的風里，正藏著新的故事。

食堂里人不算多，空調吹散了滿身熱氣。林昭寧端著冰粉找座位時，陳柚已經和周延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搶著看菜單。紅糖汁在碗里晃出淺淺的漣漪，花生碎和山楂片浮在上面，甜香混著薄荷糖的清冽，在空氣里慢慢散開。

她舀起一勺冰粉，看著紅糖在舌尖漫開，忽然覺得，這個南方的九月，黏膩濕熱里悄悄冒頭的，是比舊約定更鮮活的期待——像剛對準焦距的鏡頭，前方的光正一點點清晰起來。

冰粉的涼甜順著喉嚨滑下去，林昭寧望著窗外被風掀起的香樟葉，忽然聽見陳柚拍著桌子喊：“周延你上次說的那本競賽題集借我看看唄？昭寧肯定也需要！”

周延正用勺子把冰粉里的葡萄干挑出來，聞言抬頭笑了笑：“在實驗室書架第三層，你們直接去拿。對了，里面夾著張便簽，記著幾道易錯題型，昭寧或許用得上。”

林昭寧捏著勺子的手頓了頓。她上次隨口提過初中時總在力學題上栽跟頭，竟被他記在心里。糖紙在口袋里被體溫焐得溫熱，像揣著顆小小的暖爐。

“謝啦。”她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

“客氣什么。”周延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你物理是不是很好？上次看你調儀器，手感不像新手。”

陳柚搶著接話：“昭寧可是隱藏學霸！高中拿過全市物理聯賽二等獎呢。”

“那很厲害。”周延的聲音里帶著真切的驚訝，“其實理科思維和畫畫相通的，都要找規律、抓細節。”

林昭寧忽然想起蘇舟越初中總說她“畫分鏡像解力學題，連人物站位都算著黃金比例”。那時他趴在課桌上看她畫漫畫，陽光落在他翹起的發梢上，像撒了把碎金。

“可能吧。”她笑了笑，舀起第二勺冰粉，紅糖的甜里忽然摻了點微澀的懷念。

晚上去實驗室刷題，第三層書架果然立著本深藍色封皮的題集，書脊被翻得有些軟。翻開時，一張淺黃便簽掉了出來，上面是周延的字跡，筆畫清瘦，在“圓周運動臨界條件”下面畫了個小小的箭頭，旁注“像吉他弦的振動臨界點，超過就斷了”。

林昭寧對著那句話愣了半晌。他竟記得她上次隨口提過蘇舟越練吉他斷過弦。

“看懂了？”周延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旁邊，手里端著兩杯熱奶茶，“老板娘說新出的桂花烏龍，加了奶蓋。”

奶茶杯壁的溫熱透過指尖傳過來，林昭寧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謝謝你啦，還特意標了吉他的例子。”

“怕你覺得枯燥。”他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其實我也不太會比喻……”

“很貼切。”她翻開題集，指著一道磁場偏轉題，“這道題的軌跡，像不像我上次畫的漫畫分鏡？人物轉身的弧度剛好卡在窗框里。”

周延湊過來看，呼吸輕輕掃過她的發梢。“還真像。”他忽然笑了，“你看這洛倫茲力的方向，是不是和你畫披風飄動的角度一致？”

兩人對著題目討論起來，時而爭執軌跡的偏轉方向，時而忽然發現物理規律和繪畫技巧的共通處。實驗室的鐘擺滴答作響，窗外的月光漫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偶爾隨著低頭的動作輕輕交疊。

陳柚抱著筆記本進來時，撞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林昭寧正指著題集笑，周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像落滿了月光。“喲，我是不是來早了？”她故意拖長調子，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放，“剛才看見蘇舟越給你發消息了，說他吉他練會《晴天》了，寒假回來彈給你聽。”

林昭寧拿起手機，屏幕上果然躺著蘇舟越的消息，附帶著段吉他錄音，弦音里帶著點生澀的雀躍。她點開時，周延正往她桌上放了顆草莓薄荷糖，包裝紙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挺好的。”林昭寧聽完錄音，抬頭時對上周延的眼睛，忽然笑了，“不過我最近發現，物理題解出來的瞬間，和漫畫定稿時一樣讓人開心。”

周延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燃的星子。“那下次競賽題解出來了，我請你吃冰粉慶祝？”

“成交。”她剝開糖紙，薄荷的清冽在舌尖散開，混著空氣里淡淡的桂花香氣。

窗外的香樟葉又被風掀起，像誰在輕輕撥弄琴弦。林昭寧望著題集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覺得，有些約定不必等到來年寒假，就像此刻實驗室里的燈光，正把未來的軌跡照得越來越亮。

她拿起筆，在便簽背面畫了個小小的吉他，旁邊添了道物理公式，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像在續寫一首未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