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前的實驗室總彌漫著一股微妙的忙碌。陽光透過高窗斜切進來,在操作臺投下菱形的光斑,林昭寧趴在桌上演算磁場偏轉題,筆尖在草稿紙邊緣無意識畫了個小吉他——琴頸處的弦故意畫斷一根,像在復刻迎新晚會上周延那把出糗的吉他。
“又在給物理題加插圖?”周延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抱著兩本厚重的競賽題集,帆布包上的貓形刺繡被陽光曬得發亮。林昭寧慌忙用胳膊肘遮住涂鴉,卻被他抽走草稿紙,指尖點在斷弦處笑:“看來那晚的斷弦給你留下心理陰影了。”
“是給物理題留的。”她搶回紙頁,指著受力分析圖,“你看這洛倫茲力的方向,是不是和琴弦振動時的波形相反?”周延湊過來的瞬間,她聞到他袖口淡淡的松香,像初三那年蘇舟越偷偷藏在書包里的吉他弦味道。
“確實。”他從題集里抽出張光譜圖,綠光在紙上洇出柔和的暈,“你看這組峰值,第三根弦的振動頻率,剛好和你畫的斷弦位置對應。”林昭寧忽然發現,他總愛用音樂解釋物理,像在給枯燥的公式譜曲。
實驗室的鐘擺敲過五點,陳柚抱著保溫杯沖進來,枸杞在水里晃出橘紅色的漣漪:“重大消息!周延學長當年物理競賽的決勝題,據說和《晴天》的和弦有關!”她把手機懟到林昭寧面前,屏幕上是某論壇的舊帖子,樓主匿名說“靠聽吉他弦振動頻率解出了臨界值”。
周延的耳尖瞬間發紅,搶過手機按滅:“別聽她胡說。”轉身時卻撞翻了林昭寧的筆袋,鉛筆滾落一地,其中支草莓味的橡皮滾到他腳邊——缺了個角,和初三那年林昭寧總啃的那塊一模一樣。
“這個橡皮……”他彎腰去撿的手指頓在半空。林昭寧突然想起,高二在硯江整理舊物時,發現這塊橡皮被蘇舟越偷偷塞進了錯題本,上面還留著他用紅筆描的笑臉。
“初中同學送的。”她含糊道,指尖卻在桌下攥緊了手機——蘇舟越今早發的消息還沒回,他說托人從榕川帶了新的吉他弦,“比當年那根結實三倍”。
周延把橡皮放回筆袋,轉身從抽屜摸出顆草莓薄荷糖:“解物理題得用清醒的腦子。”糖紙撕開的脆響里,林昭寧忽然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實驗室空調的嗡鳴撞出奇妙的節奏。
國慶假期的校園格外安靜。林昭寧留在宿舍刷題,周延每天雷打不動地出現在實驗室,有時帶她去圖書館查資料,有時拎著兩杯熱奶茶坐在對面看文獻。他的筆記本上總夾著片梧桐葉,葉脈被紅筆標上了波長數據,像在給落葉寫物理傳記。
“這葉子的紋路,像不像吉他譜上的六線譜?”他把葉子推到林昭寧面前,陽光透過葉肉的紋路,在她演算的草稿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蘇舟越初中總把香樟葉夾在物理課本里,說“能吸收公式里的枯燥”。
第七天傍晚,周延抱著吉他坐在實驗室的臺階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晴天》的前奏漫出來時,林昭寧正對著道力學題皺眉,琴弦振動的頻率仿佛順著空氣鉆進筆尖,讓她突然看清了受力分析的死角。
“這里的摩擦力方向錯了。”周延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指尖點在她畫錯的箭頭處,“就像琴弦振動時,空氣阻力總在阻礙運動方向。”他的呼吸輕輕掃過她的耳廓,像帶起一陣薄荷味的風。
林昭寧修改答案的手微微發顫,忽然聽見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蘇舟越發來段視頻,他站在清華的物理實驗室,身后的光譜儀正投射出綠色的光帶:“剛測了吉他弦的振動頻率,和你當年畫的漫畫分鏡弧度吻合度92%。”鏡頭一轉,他手里舉著片香樟葉,“這是托榕川的同學摘的,說等寒假回去,咱們在香樟樹下彈完整首。”
視頻里的香樟葉在風里輕輕搖晃,和實驗室窗外的那棵仿佛隔著時空呼應。林昭寧抬頭時,正撞見周延轉身去拿奶茶的背影,他的帆布包蹭過實驗臺,帶落了片夾在題集里的梧桐葉,剛好飄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像給蘇舟越的視頻加了層現實的濾鏡。
“寒假……”林昭寧的聲音有些發飄,“蘇舟越說要回來彈吉他。”
“挺好的。”周延把奶茶放在她手邊,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滑落,“我初中練琴時,總覺得少了點什么,現在才明白,是缺個聽得懂跑調的人。”他低頭笑了笑,指尖在吉他弦上輕輕撥弄,“不過物理題比吉他好,錯了能改,不像斷了的弦,接起來也有結。”
林昭寧望著他撥動琴弦的手指,忽然發現他左手小指的繭比初見時淺了些,像被時光慢慢磨平的棱角。她想起蘇舟越視頻里那把新換的琴弦,突然覺得有些遺憾或許不必彌補,就像斷過的弦能彈出更特別的音色。
假期最后一晚,實驗室的燈亮到深夜。林昭寧在競賽報名表上簽名時,周延正用馬克筆在她的草稿本上畫吉他:“這道題的解題步驟,像不像《晴天》的和弦走向?主歌平緩,副歌突然拔高,最后回歸平靜。”
“你倒是能把什么都扯到音樂上。”她笑著翻了頁,卻在空白處畫了兩個并排的小人,一個舉著吉他,一個拿著筆,頭頂的對話框里寫著“物理題和和弦都要對準頻率”。
周延的指尖在小人身上頓了頓,忽然說:“其實我高中見過你。”他從錢包里抽出張泛黃的照片,是初三運動會的抓拍——林昭寧舉著加油橫幅站在看臺上,蘇舟越在跑道上沖她揮手,兩人的影子在陽光下交疊成一個完整的圓。“那天我在隔壁班方陣,聽見你喊‘蘇舟越加油’,聲音比校運會的廣播還響。”
林昭寧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有些相遇早有伏筆,像物理題里隱藏的已知條件,總要到最后才能串聯起來。她想起蘇舟越總說“解物理題就像拆盲盒,你永遠不知道哪個細節藏著答案”,此刻終于懂了他的意思。
窗外的香樟葉被夜風吹得沙沙響,像在哼唱一首未完的歌。林昭寧把報名表折好放進書包,周延突然遞來個小小的錦盒:“競賽加油禮。”打開時,里面躺著顆用銀線纏成的草莓薄荷糖,糖紙被塑封起來,邊角壓著片梧桐葉標本。
“這是……”
“用去年掉在實驗室的糖紙做的。”他撓了撓頭,“聽說你總把重要的東西夾在書里,這個不容易壞。”
林昭寧捏著錦盒的手微微發顫,金屬的涼意混著薄荷的清香漫上來,像同時握住了兩個時空的溫度。她忽然想起蘇舟越夾在樂譜里的香樟葉,想起周延標滿波長的梧桐葉,原來少年人的心事,總愛藏在植物的脈絡里,等著時光慢慢讀懂。
離開實驗室時,周延突然說:“等競賽結束,我教你彈吉他吧。”月光落在他肩頭,像撒了層碎銀,“從《晴天》開始,保證這次不斷弦。”
林昭寧望著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好啊,但得先贏了競賽。”她晃了晃手里的錦盒,“不然對不起這顆銀糖。”
兩人并肩往宿舍樓走,吉他弦的余溫和物理公式的墨香在空氣里交織,像在譜寫一首新的和弦。林昭寧摸出手機給蘇舟回消息:“寒假回來合奏吧,我剛收了個新學生。”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她看見周延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陳柚發來的:“哥,你藏在實驗室的《晴天》樂譜,被我看到啦!”
夜風掀起香樟葉的聲音里,林昭寧忽然覺得,那些曾經以為斷裂的軌跡,其實一直以另一種方式相連——像物理題里的力,看不見卻真實存在;像吉他的和弦,不同的音符湊在一起,才能彈出完整的歌。
她低頭看了眼錦盒里的銀糖,梧桐葉的脈絡在月光下清晰可見,像極了初三那年,蘇舟越在她漫畫本上畫的五線譜。原來有些約定從未被遺忘,只是換了種方式,在時光里慢慢發酵,等著在某個恰當的頻率,彈出最動人的和弦。
物理競賽的初賽定在十一月第一個周末,林昭寧的草稿紙用掉了整整三本。周延每天傍晚都會提著保溫桶出現在實驗室,里面裝著他媽媽熬的銀耳羹,說是“給解物理題的大腦補充糖分”。保溫桶的蓋子上總貼著張便簽,有時畫著簡筆畫的顯微鏡,有時寫著“今日易錯點:動量守恒中的方向問題”,末尾永遠跟著個小小的吉他圖案。
“這道題的碰撞模型,像不像吉他弦和琴橋的共振?”周延指著她卡殼的力學題,指尖在草稿紙上畫了個波浪線,“兩個物體碰撞后的速度變化,和琴弦振動時的能量傳遞原理相通。”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個小小的頻譜儀,“不信你看,我錄了吉他空弦的振動頻率,和這道題的臨界速度數值,在對數坐標上幾乎重合。”
林昭寧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綠色波形,忽然想起蘇舟越前晚發的視頻。他站在清華的聲學實驗室,手里舉著個同樣的頻譜儀:“測了下《晴天》高潮部分的頻率,和你當年畫的漫畫分鏡轉折角度,誤差不超過3度。”視頻結尾,他撥了下吉他弦,“等你競賽結束,咱們試試用物理公式寫段旋律?”
“蘇舟越說要用公式寫歌。”林昭寧把手機遞過去,周延看完忽然笑了,“他高中就總干這種事,把物理常數編成rap,被班主任沒收過歌詞本。”他從題集里抽出張泛黃的紙,上面是用鉛筆寫的歌詞,“能量等于質量乘光速平方,就像我對你的思念沒有上限”,字跡歪歪扭扭,旁邊畫著個吐舌頭的小人。
林昭寧的指尖撫過紙面,忽然認出這是蘇舟越初中的筆跡。“這是……”
“他當年落在物理實驗室的。”周延的聲音很輕,“我一直以為是哪個女生寫的,直到看見你手機里他的視頻,才發現這小人的耳朵,和你畫的一模一樣。”
窗外的香樟葉沙沙作響,像在應和著什么。林昭寧忽然明白,有些交集早就在時光里埋下伏筆,像物理題里隱藏的關聯條件,總要到某個瞬間才能豁然開朗。她把歌詞紙小心夾進競賽題集,發現周延在每道難題旁都畫了小小的箭頭,和蘇舟越初中時給她講題的標記方式,有著驚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