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后，他開始把所有精力瘋狂傾注在學習上，課間不再望著門口發呆，深夜臺燈下，刷題的身影孤絕又執拗，成績一路飆升，沖到年級第一；他加入籃球隊，訓練時不要命地奔跑、對抗，每次渾身是汗地回家，用體力的透支，碾碎心底偶爾冒頭的思念；周末跟著同學去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再也不會留空，只是坐下時，眼神會不自覺飄向窗外，又迅速收回。

只是偶爾路過梧桐道，看到穿著校服、扎著馬尾辮的女生，他還是會下意識停下腳步，直至那背影走遠，才驚覺自己又在發呆，而風里，再也沒有林昭寧喊他名字的聲音。

冬至前夜，蘇舟越在教室值日，擦到靠窗位置時，抹布上的水洇濕了舊筆記。他望著窗外零星的雪粒子，想起從前和林昭寧趴在窗臺，數過的梧桐絮，喉間泛起澀意，卻連她現在過的怎樣都不知道。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課桌抽屜，金屬鎖扣硌得指腹發麻——里面還鎖著藝術節那天，他從初中群保存的、林昭寧彈鋼琴的模糊截圖，可除了這張圖，他連她新的聯系方式都沒有。

籃球賽奪冠那晚，隊友鬧著去慶功，蘇舟越借口幫老師整理器材，繞到操場角落。籃球砸在籃板的聲響里，他恍惚看見林昭寧會跳出來，舉著熒光棒喊“蘇舟越你超厲害”，可回音蕩了幾圈，只有寒風吹過梧桐枝的沙沙聲。他把籃球抵在額頭，冰涼的觸感滲進皮膚，想起從前她總說“你打球的樣子最帥啦”，那時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她會永遠在看臺晃著加油橫幅，怎么也想不到，突然就沒了她的身影。

周末去圖書館，路過音像店時，周杰倫的新歌從玻璃門飄出來。蘇舟越攥著書包帶駐足，櫥窗里的海報刺得眼睛生疼，他摸出手機，翻遍初中群、翻遍所有能找的社交平臺，想找林昭寧的只言片語，可除了那張彈鋼琴的照片，什么都沒有。聊天框里，給她的留言永遠得不到回復，因為連她新QQ號，他都不知道。

深夜整理錯題本，最后一頁“看周杰倫演唱會”的字跡被月光照亮。蘇舟越想起林昭寧總搶他的筆，在本子上畫小怪獸，說“這樣錯題就會害怕啦”，眼淚突然掉在紙頁上。他把香樟葉從課本里取出，放在窗臺，看雪粒子落在葉片上，想著林昭寧此刻會在哪個城市，會不會也對著某片樹葉發呆，卻永遠沒機會知道答案。

冬至當天，硯江飄了小雪。林昭寧裹緊圍巾走過街角，看見音像店在放周杰倫的歌，玻璃窗上貼著新專輯海報。她站在原地聽了很久，直到歌聲結束才轉身，眼眶紅紅的——以前總跟蘇舟越吵著要去看演唱會，說要坐在第一排揮舞熒光棒，現在歌還在播，約定卻像被雪埋了，連痕跡都看不清。

夜里整理書包時，她翻到那個錯題本，最后一頁寫著“等我們考上市一中，就去看周杰倫的演唱會”，字跡旁邊還有個小小的笑臉涂鴉。她盯著那行字發呆，突然想起蘇舟越以前總愛搶她的錯題本抄答案，被她追著打還嘴硬“這叫資源共享”。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砸在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像極了從前每次被他氣哭時，他笨拙地遞來紙巾的模樣。

窗外的雪又落了些，她把錯題本輕輕合上，卻沒發現，紙頁間夾著的香樟葉，邊緣泛著和記憶里一樣的黃。而在榕川的蘇舟越，正對著錯題本上暈開的淚痕發呆，他不知道，此時兩顆心隔著距離，守著同一份未說出口的牽掛，在冬夜里靜靜發燙。

那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見回到初中教室，蘇舟越坐在她前面，她用筆戳他的后背，問他“為什么不等我”。他轉過頭，眼睛紅紅的，說“我等了，可你沒來”。夢境外，林昭寧在硯江的冬夜里驚醒，冷汗浸透睡衣，心口還在突突地跳。

在硯江一中的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每天早讀、上課、晚自習，周末還要補習。她學得很努力，成績穩居年級前十，老師總說她“潛力很大”。可沒人知道，她晚上會躲在被子里，用手機偷偷搜索榕川市一中的消息，看那些穿著校服的學生在梧桐道上拍照，看物理競賽獲獎名單里蘇舟越的名字。

到了高三日子過的越發的快，林昭寧在硯江一中的每一天，都被試卷和倒計時切割成精確的碎片。清晨五點四十的鬧鐘還沒響，她已經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借著走廊的夜燈背作文素材。窗玻璃上凝著薄薄的水汽，映出她低頭的剪影，像株在晨霧里沉默生長的植物。

同班的童謠就坐在她斜后方，是整個高三（二）班最活躍的存在。即使在刷題間隙，也總能找到話題：“昭寧，你看這道物理壓軸題，是不是跟去年全國卷的題型很像？”

林昭寧接過試卷，筆尖在草稿紙上快速演算。她解題時有個習慣，會把關鍵公式單獨抄在草稿紙頂端，用紅筆圈起來，像給思路搭起一個個路標。“你這記公式的法子真管用。”童謠盯著她的草稿紙點頭，“上次模考我學你這樣記，物理多考了十分呢。”

林昭寧笑了笑，把試卷推回去：“適合自己就好。”

“你這方法是不是跟人學的？”童謠托著下巴追問，“我總覺得你解物理題的思路特別順，不像我們東撞西撞的。”

林昭寧的筆尖頓在半空，墨點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她想起蘇舟越——初三晚自習，他給她講題時，總愛先在草稿紙頂端列好公式，用紅筆標上“關鍵”，說“這就像走路先看路標，不然容易繞遠”。那時候她總嫌他“太啰嗦”，現在卻把這個習慣刻進了每天的解題里。

“以前……有人教過。”她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童謠眼睛一亮：“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榕川發小吧？物理特別好的那個？”

“嗯。”林昭寧望著窗外，操場邊的香樟樹落了滿地葉子，被值日生掃成整齊的堆，“他從小就厲害，看一眼題目就知道突破口在哪。”

“那你們肯定約定好考同一所大學了吧？”童謠轉著筆笑，“我表姐和她發小就這樣，從高一說到高三，現在都在上海呢。”

林昭寧的喉嚨像被堵住了，說不出話。

晚自習前的課間，教室里彌漫著速溶咖啡的味道。童謠刷著本地教育公眾號，突然把手機懟到林昭寧面前：“快看！榕川市一中的保送名單，蘇舟越！清華大學物理系！這名字是不是有點耳熟？”林昭寧的呼吸猛地停了。屏幕上的照片里，蘇舟越穿著深色校服，站在學校的梧桐道上，身邊是拿著證書的老師。他比去年又高了些，肩膀更寬了，頭發剪得很短，側臉的線條在夕陽下像被刀刻過一樣清晰。他還是沒笑，但眼神里有光，比領獎臺上那時候亮多了。

“是他。”林昭寧的聲音發顫，指尖冰涼。她想起高二那年，童謠第一次給她看競賽名單時，他站在領獎臺上的樣子；想起初中物理課，他在草稿紙上列公式，說“這道題你得先找路標”；想起那個傍晚，他遞過來的薄荷糖，指尖相觸時的電流。

“天吶！真的是你說的那個發小？”童謠瞪大眼睛，“這也太厲害了吧！保送清華啊！”

“嗯，他一直很厲害。”林昭寧把目光移回自己的試卷，上面的三角函數圖像突然變得模糊。她掏出筆袋里的薄荷糖，草莓味的——這是上周陳瑤給的，和蘇舟越以前給的不一樣。糖紙被捏得發皺，她卻始終沒舍得拆。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窗外飄起了細雨。雨點打在玻璃上，像無數細碎的腳印。林昭寧看著同桌在草稿紙上寫“目標：南京大學”，突然也想寫點什么。她翻到筆記本的最后一頁，筆尖懸了很久，終究只寫下“榕川”兩個字。

“你寫啥呢？”童謠湊過來，“想報榕川的大學？”

“嗯，”林昭寧把筆記本合上，“想離近點。”離什么近點，她沒說。是離曾經的家近點，還是離那個穿著校服的少年近點，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只是那晚刷題到凌晨，她抬頭看向窗外時，突然很想知道，榕川的梧桐道上，是不是也在下著雨？那個已經拿到保送資格的少年，會不會在某個瞬間，也想起硯江有個女生，正握著筆，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一點點靠近？

雨還在下，像一場下了三年的思念，無聲無息，卻從未停過。

同一時刻，榕川市一中的物理實驗室里，蘇舟越正對著攤開的稿紙發呆。臺燈的光落在“清華大學物理系保送確認”幾個字上，映得他指尖泛白。桌角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硯江一中的模考榜單頁面，“林昭寧”三個字排在最頂端，后面跟著刺眼的紅色“全校第一”。

前桌剛從外面進來，帶了一身雨氣：“還沒寫完？給學弟學妹的經驗帖而已，用得著這么較真？”

蘇舟越沒抬頭，筆尖在紙上畫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公式里的關鍵變量——這是他給林昭寧講題時總用的方法，說“就像給迷路的人指方向”。那時候她總嫌他“啰嗦”，卻會在第二天偷偷把他畫的箭頭抄在自己筆記本上。

“想啥呢？”前桌湊過來，指著他手機屏幕，“這林昭寧是你初中同學吧？我姐在硯江教書，說這姑娘厲害得很，目標直指榕大物理系。”

他握著筆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照片里的她穿著硯江一中的校服，扎著高馬尾，站在領獎臺上，側臉的線條比記憶里清瘦了些，眼神卻亮得很，像初三那年解出最后一道物理題時的樣子。

“嗯。”他把手機扣在桌上，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后桌遞過來一顆薄荷糖，包裝紙沙沙響。是草莓味的，她以前最常吃的那種。有次晚自習，她把橡皮啃得缺了個角，他笑著說“像只偷吃東西的小倉鼠”，她搶過他手里的糖，剝開放進自己嘴里，鼓著腮幫子說“就吃就吃”。

現在糖在掌心慢慢融化，黏住了指尖。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清晨，信箱里的紙條被露水打濕，“我走了”三個字暈開，像她沒說完的話。那天他在她家樓下站了很久，直到書包里的兩張市一中迎新晚會門票被汗水浸濕，才慢慢轉身離開。

窗外的雨敲打著玻璃，和硯江的雨應該是同一場吧？他望著雨幕里模糊的梧桐影，突然很想知道，她此刻是不是也在刷題？是不是也對著某道物理題皺起了眉？是不是會在草稿紙頂端畫一個小小的箭頭，像他教她的那樣？實驗室的掛鐘敲了九下，該是硯江一中晚自習下課的時間了。他在稿紙最后一行寫下：“遇到卡殼的題，回頭看看最初的思路，答案往往就在那里。”

其實這句話，他更想講給幾百公里外的那個姑娘聽。只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