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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是黃四郎

皇慶二年春,彗星出東井。【注1】

江西行省,贛州路,寧都州,石城縣。

火熱的太陽將空氣都照的扭曲。衙門面前,正立著一排站籠【注2】,每個站籠里面都困著一個人,讓人望而生畏。

黃四三蹲也蹲不下,站也站不直,更兼被太陽烤的嘴唇干裂,口中無唾。感覺渾身無一處的不難受,恨不得立刻死了也好,不受這個活罪。

“交糧,我們交糧!”

寂靜的大道上傳來一陣焦急的叫喊聲,黃四三勉強(qiáng)的睜開眼睛,望將過去。

遠(yuǎn)處塵土飛揚(yáng),一名瘦的顯出肋骨的老農(nóng)挑著兩個竹筐,赤裸著上身,下身穿著一條犢鼻裈,赤裸著雙腳,在土路中走的飛快。

后面還跟著一名推著獨(dú)輪車的老婦和把著獨(dú)輪車保持平衡的一個男孩,已經(jīng)累的有些說不出話。勉強(qiáng)跟著老漢到達(dá)縣衙門口,便都呼呼地喘起氣來。

聽到有人喊交糧,陰涼處納涼的幾名衙役才慢慢悠悠地踱步出來,看著糧食的成色還可以,便拿著元省斛【注3】開始裝老農(nóng)挑過來的糧食。

大斗頭上已經(jīng)淋出一個尖尖,衙役仍然往上倒。倒出的糧食撒了一地,挑擔(dān)來的老農(nóng)欲言又止,被后面的老婦拽著,又看了一眼縣衙,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敢說出什么。

“大由圩河斜村李八三家,去年欠繳秋糧【注4】三石,今日已經(jīng)補(bǔ)齊。”

在將老農(nóng)帶來的所有糧食都倒出來后,一名縣吏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朝著一名衙役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又躲回陰涼處休息。

一名衙役從黃四三面前經(jīng)過,打開他旁邊的一個站籠,然后便對著那對農(nóng)戶喝道:“過來收人!”便轉(zhuǎn)身離去。

沒了站籠支撐,里面的人立刻軟倒下去。

李八三帶著婆娘立刻過來扶起里面的人,叫喚了幾聲,卻不答應(yīng),又試了試鼻息,捏了捏脈搏,終于忍不住,一聲“我的兒啊!”便雙雙哀嚎了起來。

被曬了近半天的時間里,黃四三身上披著的半截麻衣早已析出鹽粒。眼睛也是進(jìn)了汗水,擦拭不得,只得半瞇縫著眼睛看向悲傷萬分的李八三一家。

只見地上躺著的已經(jīng)沒了生息的是一個少年郎,不過十三四五的年紀(jì),現(xiàn)在卻早已面皮泛青,指甲發(fā)紫的樣子死去多時了。

‘我會不會也如同他那樣,就這么站著曬死在這縣衙門口?’黃四三胡思亂想著。

黃四三的靈魂來自后世,一日在國道邊走夜路看手機(jī),不慎崴了腳,來不及爬起,又撞了大運(yùn),再醒來時便來到了這個時代,成為一名田間黃老漢的兒子,按照這個時代的起名風(fēng)格,叫做黃四三。又因為家中排行第四,也被人稱黃四郎。

只是他這個黃四郎只是一名田里刨食的農(nóng)人,自然沒有什么小鳳仙曲意奉承,更沒有固若金湯的碉樓供其居住了。每天吃的是糠米,就的是野菜,就這一天也只有兩頓,還只能囫圇了七分飽。每天卻要從天黑干到天黑,簡直跟牲口一樣——不,比之牲口還不如呢,起碼黃四郎家朝趙相公家借的耕牛吃的可比他好多了。

突然換了個環(huán)境,黃四三自然不怎么適應(yīng),但莫得辦法,為了一天兩頓的吃食,黃四三只得跟著父兄從天黑干到天黑的在地里忙活,只幾日,便受不了,叫起屈來。

前幾日,黃四三耍了個賴,死活不起床,似乎那只是鋪了一層干草的土炕也要比后世的席夢思要舒服的多。他這等行為自然招致黃老漢的一陣好打,奈何黃四三賴勁上來,任爾踢打,就是不下炕。日頭已經(jīng)要出來了,再不去,田頭今日的活便干不完了,沒奈何,撂下一句晚間回來再收黃四三的話,便扛著鋤頭下地干活了。

黃四三這些天難得能睡到天亮,哪管晚上會不會再挨打?聚攏起一堆稍微像些樣的干草便呼呼大睡。

日上三竿,便如同有人拽著自己的腸胃翻花繩一般,黃四郎硬生生地被餓的再也躺不下去了。

沒有干活,鍋里自然沒有留給他吃食。餓的實在受不了了,黃四郎只得裹了一件麻衣,蹬了一雙草鞋,走進(jìn)籬笆扎成的院中的一個水缸面前,望著水面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椰瓢舀起,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不是他一個來自后世的人不知曉喝熟水的重要性,實在是柴木收撿不易,又餓的只顧得眼前,只得鼠目寸光了一把。

兩瓢水喝完,又用麻繩勒在腰間系了個緊,欺騙肚子后不是那么的餓了,黃四郎這才有時間撐著水缸的邊沿打量自己。

只見有些波瀾的水光中,影影綽綽地倒映著一名頂著亂糟糟頭發(fā)的少年,臉上沒有多少肉,罩著一層沒有光澤的青黃色的薄皮。身體又瘦又矮,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如同電影里的三毛,走起路來都晃晃悠悠的。

脖子下一條一條的黑棱,天氣又有些悶熱,黃四郎自然而然地搓出幾條黑泥,彈扔在一邊。

也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陣喧鬧聲。

‘這個時辰了,誰還會在村里?’

也是合該,黃四郎剛轉(zhuǎn)出拐角,本村的里正正巧領(lǐng)著兩名本縣衙役走上前來,后面跟著十多個快手,見到黃四郎,合喊了一聲“哪里逃!”,當(dāng)先兩個衙役便快步走到跟前,把黃四郎一手揪住,用一條鐵鏈套在頸子里,就采了過去。

踉踉蹌蹌間,到了村口。又過了些時日,去田里抓人的衙役也驅(qū)趕著一些同村人來到村口。

見人數(shù)差不多,村口的幾名衙役合著商量了一下,便對里正喝道:“告訴你們村的那些刁民,明日見不到交糧,便等著收尸罷!”

隨即便用鐵鏈串鎖,每五人一串,各個衙役在四周驅(qū)逐,就像趕羊一樣。行稍遲者,棍棒鐵尺什么的便打下來,攆的黃四郎暗暗叫苦。

戴回了縣城,已是天黑。并不過堂,眾人又被衙役趕入牢中,數(shù)十人一間,便是他們今晚的宿地。

一天沒有吃飯的黃四郎早就已經(jīng)頭暈眼花了,實在挨不過餓,問牢子討食,又找了一頓打,只得窩在潮濕陰暗的牢房中,以減少活動降低能量損耗。

周圍被拿來的人都是如此。

‘待老子出去,便想辦法殺了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的衙役,然后就去投朱元璋,造了你們大元朝的反!’

黃四郎一手按著肚子減輕饑餓感,一手摩擦著臉上被打出、的青腫,時不時被疼地呲幾下,心中惡狠狠地想著:“一群人我有點(diǎn)難對付,不過沒殺了你們這群王八蛋也不要緊,到時候我在老朱手下混個從龍之功后,你看我回來打不打你們就完了。”

“到時候天天吃香喝辣的,再也不干農(nóng)活了,還要睡羽絨床,還要娶幾個媳婦……古代允許一夫多妻,那我就娶七個,一周輪一遍,時刻保持新鮮感。”

覺得腰下土塊有些硌的黃四郎翻了個身,興奮地想著:“一天一個是不是太傷腰子了?那我娶五個,周一至周五工作,周六周日休息。就這樣!”

也許是精神上的愉悅讓黃四郎忘記身體上的痛苦,在暢想未來之際,黃四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日,天剛放晴,牢門便被打開。

黃四郎依舊沒有見到升堂的場景,便被推嚷間趕到了衙門口的空地上,尋了一個空的站籠,便把他趕緊去鎖在了里面。

這站籠就是用木頭制作的籠子,黃四郎鉆進(jìn)去后,外面的人又給他的頭和雙手考上枷鎖,讓他的頭部卡在了站籠的外面。

剛站上去,還不覺怎地;只一會,黃四郎便受不了了——那站籠的高度高不成低不就,人站在里面值不了身子也蹲不下來,只一會便渾身累癢的難受。

更兼不一會太陽便升了起來,陽光照在身上,不一會便被曬的口干舌燥,頭暈?zāi)垦!?

那幾個看人的差役倒是悠閑,尋一個陰涼處,就著幾顆瓜果,便耍起骰子來。

一排站籠中,不時有人暈倒,又被卡住腦袋的枷鎖給勒醒。

黃四郎又渴又餓又難受,衣服下擺有著明顯的涸跡,卻是他被困的大小便失禁,又被太陽曬干了留下的痕跡。

從早上到中午,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過來交糧,也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被放走,一直到現(xiàn)在,便是李八三前來交糧、衙役打開站在黃四郎身邊站籠的情景。

回憶完畢,黃四郎又看了一眼旁邊躺下的早已沒了生息的少年。

這個少年跟黃四郎形體相符,一樣的亂糟糟的頭發(fā)、一樣瘦成麻桿一樣的身體。不一樣的是,這名少年面色發(fā)青,已經(jīng)沒了呼吸。

‘我會不會也變得如此模樣?’黃四郎的精神有些渙散,地上少年的面容在他的眼里也逐漸跟他的模樣開始重合。

“教你舍不得二妞,早買給趙相公換了稅糧多好,如今初三也走了,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哇!”

那個推著獨(dú)輪車過來的農(nóng)婦似乎有些受不了這個打擊,竟然一屁股坐下,在縣衙門口干嚎起來。

那個擔(dān)著擔(dān)子過來的老農(nóng)也是一個不住地嘆氣。

“哭喪什么?平白擾了老爺?shù)那屐o!”

陰涼處突然傳來一聲爆喝,婦人卻是不理。那農(nóng)夫李八三倒是將站死的兒子綁在獨(dú)輪車上,又拽著哭哭啼啼地瘋婆子向外走去,跟著他們來交糧的那個小孩也亦步亦趨地跟上。

“且饒他一回。”喝著瘋婆娘的那個衙役抬頭見太陽毒辣,便轉(zhuǎn)回陰涼處,悻悻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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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皇慶二年春,彗星出東井。——《元史·卷一百七十二·列傳第五十九》

【注2】站籠,也叫立枷,古代一種刑具。

【注3】元省斛,元代省斛底狹面闊,便于官吏收糧時營私舞弊。

【注4】元代原宋地為兩稅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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