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的落地窗，光亮潔凈，可以俯瞰大半個江城。

外面霧氣朦朧，遠處的高樓隱藏在霧氣里。

陸淮序看著已經掛斷的電話，嘴角勾了勾，揚起一抹冷笑。

他拿起一根煙，含在嘴里，一抹火光亮起，映在他略顯頹廢的側臉上，勾勒出深邃的輪廓。

一絲憂郁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游離，唇角微微下垂，散發出一種令人心疼的孤寂感。

過去的點點滴滴如今像一把把利劍，戳進他的胸腔，沉悶的鈍痛讓他無處可躲。

顧尋的出現是意料之外，他毫無準備，措手不及。

像是寂靜無光的黑夜，轟然綻放的一朵煙火。

他不是銅墻鐵壁，也不是無堅不摧。內心一陣沒由來的酸澀。

手指間的煙，越來越短，絲絲縷縷的煙氣，緩緩上升，然后消散。

思緒回到他們剛上高中的時候。

那是他們認識的第十年。

陸淮序的成績明明可以上一中，可是為了能和顧尋同個學校，陸淮序選擇了八中。

九月的天氣悶熱依舊，只是早晚稍微涼爽了很多。江城，在中國地圖上，屬于不南不北的位置，夏季炎熱，冬季寒冷，一樣也沒落下。

清脆的鈴聲響起，劃破八中校園里面整片的夜空。寂靜的校園開始變得熱鬧起來，說話聲，走路聲，夾雜著推拉桌椅的嘈雜聲，今天的晚自習終于結束了。

終歸是十六七歲的孩子，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即使上了兩個多小時的晚自習，依然活力四射。

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或談笑，或討論剛剛接觸的高中生活，熙熙攘攘往外面涌出，教室不一會兒就變得空蕩起來。

陸淮序站在走廊轉角的樓梯口處，等著隔壁班的顧尋。他的頭發不似其他男生那樣短平，有點微長，額前的碎發散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走廊轉角處的燈光昏黃，明暗交錯的照在他的身上。書包隨意的掛在左邊的肩膀處，左手插在褲袋里，他靠在墻邊，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上。

人群經過，傳來小聲的議論。

“他就是那個重點班的陸淮序哎，全校第一名。”

“長的好帥耶！”

“是的，真的是挺帥的”

青春期就是這樣，喜歡與討厭，都會直白的表露出來，不遮不掩，不會權衡利弊，斟酌再三。

少年對這些議論并未有多大的波動，早已習以為常，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最是矜持克制，如今也是，臉上神色淡然自若。

直到他看到人群中走來的少女，眼里的神色才稍微松動了幾分。

白色的短袖襯衫，淺灰色的百褶裙，白色的中筒襪，白色的板鞋，即使和其他女生裝扮的相差無幾，可是在人群里，陸淮序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顧尋。

她看到他，眼里的神色瞬間鮮活靈動了幾分。她加快了腳步，穿過人群，在他面前站定。

高高束起的馬尾辮，干凈利落，此刻在陸淮序的眼里，她的裙擺在夏末的風里格外的搖曳生花。

看到她，陸淮序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和事情。

兩人并肩下樓，陸淮序左手從褲袋里伸了出來，如往常一般，把口袋里的巧克力遞給了顧尋。

“這個是榴蓮味的？”

少女驚喜，迫不及待的打開包裝紙，咬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品嘗。

“這個味道好特別，干媽出差回來了？”

“嗯，回來了，已經走了。”

“又要出差么？她不是說好陪你過生日的么？”

“陸淮序，你嘗嘗看，真的是很特別的味道。”

還沒等到他回答，顧尋已經手里剩余的那半截巧克力塞到了他的嘴里，是她咬過的那個。

而他拒絕的話卻梗在了喉嚨深處。唇齒間，是榴蓮的特殊味道，慢慢咀嚼，卻發覺除去榴蓮味道還有她唇上那股淡淡的香氣。

陸淮序的耳尖，不禁一熱，染上了淡粉色，而那淡淡的粉色卻在昏黃的燈光下，隱藏的恰到好處。

從小到大，她總是這樣，總是把好吃的不好吃的東西都會與他分享一二。

而他，也總是記得她的喜好。這么多年，口袋里總是會揣著一兩塊巧克力，在和她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遞給她。

然后看著她慢慢品嘗，巴掌大的小臉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變得更加的神采飛揚起來。

而他也會慢慢的勾起唇角，內心深處被她的笑容點綴的像夜空中突然炸開的煙火，五彩繽紛般的絢爛。

顧尋父母從小到大都很在意顧尋的牙齒，所以對巧克力很限制，可她偏偏對巧克力情有獨鐘，唯一的摯愛，格外的愛吃巧克力味道的東西。

而陸淮序也養成了偷偷給她帶巧克力的習慣，從幼兒園到高中，天天如此，幾乎從未間斷過。

每次，沈湘出差，問他想要什么禮物，他的回答永遠是巧克力。

各種品牌的，各種味道的，從國內到國外，沈湘每次到一個地方，都會先去把兒子的禮物買好。

而她不知，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都被自己的兒子一點一滴慢慢的投喂了隔壁家的小丫頭。

“干媽給你買了什么禮物？”

“還沒打開，不知道。”

聲音突然降了幾個尾調，極小細微的變化還是被顧尋感應到了，她微微側頭，看著已經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他，少年側臉清瘦，眼神清冷，臉上的落寞的神色，若隱若現。

“和干媽又吵架了？”

問的小心翼翼，生怕戳中他的傷口，可是又摻雜著那么一絲絲好奇八卦的心理。

少女不會隱藏心事，所有的情緒都寫在那張小臉上。

從小到大，他幾乎熟知她所有的一切，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只是會格外的在意她的一切。

他伸手揉揉了她發頂，如往常那般，發絲柔軟順滑，帶著女生特有的香氣。

猛然想起，他們已經是高中生了。他有些慌亂的撤回自己的手掌，內心不由得泛起點點漣漪。

青春期，有了一些不該有的小心思和小秘密，不能和外人探討議論。

“沒吵架，只是她又帶了新的男友回來。”

“哦。”

沈湘崇尚自由，戀愛全憑自己的喜好。從小到大，他們都習慣了。

兩人并肩前行，夏末的風，沒了盛夏里的炎熱，帶著適宜的涼爽，月光下的水泥路上，他們的影子被拉的老長。

八中，在江城的開發區，離市區比較遠。這是江城排名第二的高中，管理也比較嚴格。

在這邊上學的孩子，父母都會選擇在學校對面租房子陪讀。而他們，也不例外，沈湘和蘇潔整個暑假幾乎跑斷了腿，看了無數個出租房，終于定下了學校對面的這個小區，租了兩套門對門的房子。

像在市里那樣，他們又成了鄰居。學校離家很近，走路五六分鐘就到，上下學確實方便了很多。

家門口道別，然后各自回家。

只是，今天，她的禮物似乎還沒給他。少年推開門，還是往常的那般黑暗。

沈湘走了，不在家里，望著空蕩蕩的客廳，陸淮序心里的落寞更多了幾分，分不清是因為沈湘的忙碌還是被少女遺忘的生日禮物。

總之，心里又酸又澀，泛起密密麻麻的酸。

他有些氣惱的走進自己的房間，把書包放在書桌上，然后坐了下來。

他只是坐著，眼睛看著一個方向愣了神，心里一片空白，沒有像以往那般，打開書包，拿出練習冊。

過了十幾分鐘，心里的那股酸澀感覺壓了下去，他才起身走向浴室，嘩嘩啦啦的水聲隨即響了起來。

顧尋打開江家的大門，密碼還是兩家通用的那個。之前為了他們兩個小朋友串門方便，蘇潔和沈湘這么多年，都設置的是同樣的密碼。如今，他們大了，還是同樣的，習慣一旦養成了，就很難改變。

也因沈湘不經常在家，天天飛來飛去的，所以兒子完全托付給蘇潔照顧。

客廳，只留一排射燈，昏黃的光線，寂寥又清凈。

少女側耳聽了聽衛生間綿延不斷的水聲，捧著蛋糕輕手輕腳的走到了陸淮序的房間，然后關好門，順便把房間的燈也關了，獨自在黑暗中等他回來。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淅淅瀝瀝的水聲終于停了下來，隨即推拉門被拉開，拖鞋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的走到了房間的門口。

他推開房門，入目是黑暗中的點點星火。

剛剛才分開的顧尋，此刻雙手捧著一個蛋糕，上面插滿了小蠟燭，蠟燭都被點燃了，在黑漆漆的房間里，一閃一閃的跳動著。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她的嗓子又細又軟，從小到大唱歌就極好聽。她的聲音，清亮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柔，一下一下的落在了陸淮序的心上。

歌詞唱完了，她也走到了他的面前，閃爍的燭光后面是她明晃晃的小臉。大大的眼睛里是細碎的燭光。她的眼角眉梢都彎了起來，唇角的笑容又甜又軟。

陸淮序不由得紅了眼眶，她總是帶給他獨特的驚喜和感動。

“陸淮序，生日快樂，恭喜你又長大了一歲。快，快，趕緊許愿。”

少女不斷的催著他，還是以往那般調皮靈動。他依言閉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許了愿，如同往年那般，想要和她在一起，年年歲歲。

他睜眼，在她的期許的目光下，吹滅蠟燭，室內恢復了黑暗，她摸到墻壁上的開關，剛要開燈，卻被他按住了手。

“我先換個衣服。”

他臉頰微紅，想到剛才自己在她的面前上半身幾乎未著寸縷，肩膀上搭了一條毛巾，下半身只穿了一條平時睡覺時穿的大短褲。

“又不是沒看過，小時候我們可是一起學過游泳的，不過，陸淮序，你怎么沒有胸肌啊？”

她沒動，站在黑暗中等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著天。

“顧尋，以后不要隨便進男生的房間。”

“為什么？你現在有秘密了？再說了，你又不是別人。”

她的唇角不以為意的翹了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從幼兒園到小學，初中，再到高中，他幾乎每天都在她家吃飯寫作業，和親兄妹無異。

他拿衣服的手不由得顫了顫，為了那句你又不是別人，心里莫名的歡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