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深夜里,顧尋躺在黑暗中,輕輕閉眼,腦海中都是陸淮序的影子。
過去的事情,像慢慢回放的老電影鏡頭,一幀一幀的滑過。
最后,在那聲轟地巨大的爆炸聲中落幕。
從那以后,一切都變了。
眼眶微微濕潤,有淚水滑了下來,沿著她眼角的肌膚,慢慢往下,沒入了柔軟的枕頭里。
結(jié)好的痂被連皮帶肉扯開,露出一片血淋淋的傷口,密密麻麻的疼翻涌而出。
現(xiàn)在的她,還有什么資格,站在他的面前。
這一夜,顧尋始終處于迷迷糊糊中。
睡得并不安穩(wěn),做的夢更是光怪陸離,但是前前后后那些夢境都是關(guān)于陸淮序的。
以前的陸淮序,現(xiàn)在的陸淮序。
溫柔的,冷漠的,各種面孔的陸淮序,走了又來,硬是攪了她一夜。
似乎回到了與他相識相知相伴的那些歲月。
少年時候的陸淮序,張揚肆意,整個校園都是關(guān)于他的傳說。好的,壞的都有。
但是少年始終肆意灑脫的活著,外界那些關(guān)于自己的議論,他似乎都不在意。
他的帥氣是真的,家世好是真的,成績好是真的,但是混不吝的性格也是真的。
他從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想法,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張揚的生活。
那時候的陸淮序,幾乎是江城一中所有女生青春期的夢想。
英俊瀟灑,帶著混不吝的氣質(zhì),是無論何時都是會像陽光一樣耀眼的男生。
許多年后,顧尋回憶起那些曾經(jīng),嘴角還是會不經(jīng)意的彎起,那笑容像是自己長了腿一樣,會自己跳出來,含了蜜汁一樣,布滿她的眼角眉梢。
夜深了,外面萬家燈火依舊閃爍。
可是,陸淮序的住所卻一片黑暗。
他獨坐在書房,只留了一盞落地燈。
燈光昏暗,泛出清冷的光線,照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的寂寥。
他靠在寬大的椅背里,整個人頹敗又落寞。
他的掌心握著一串老舊的鑰匙鏈,上面赫然是顧尋高中時的照片,陸淮序微微垂眼,目光定格在那張老照片上,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心底那一點微弱的火星忽閃忽閃地亮了快十年,不耀眼但沒有熄滅過,猛然這點火星就要劇烈地燃燒起來了,爆發(fā)出來了,撲面而來的卻是一盆帶著冰渣子的水。
他反復(fù)回憶著和顧尋之間的曾經(jīng),那些不起眼的點滴,如今也許早就被她遺忘了。
五歲時,初次相識,成了同桌,從此她是他口中的小同桌。
十六歲時,那帶著呼之欲出情義的生日禮物,成了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十七歲時,那個在老街口始終沒等到的人。兩個人從此止于她的不告而別。
十八歲時,陸淮序去了兩人曾經(jīng)一起約定好的大學(xué),可是,卻永遠失去了她的消息。
十九歲時,漫天飛舞的櫻花樹下,那通始終是空號的電話。他只是想告訴她,櫻花開了,我始終都在,只是有點想你了。
沒打通的電話,寄不出的想念,回不到的從前,錯過的那七年,讓他都沒有辦法忘記。
七年,可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
可是,時間似乎總是具有改變一切的魔力。
不愿意往前走的人,總會有命運會推著你前行。
今日的意外重逢,他曾想從她的眼中找到一絲動容,但是,他終究失望了。
哪怕她有感而發(fā)也好,隨口糊弄也好,甚至哪怕只是說一些最近的生活,說一些曾經(jīng)聽見的、看到的相似之處,可笑的、愚蠢的、惡毒的……什么都好,只要能讓他不那么空虛。
但是,她對他,卻是像陌生人一般。
多么可笑的重逢。他到底還在期望什么?
也許是年少的時候,遇到的人太過驚艷,所以才讓他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陸淮序五歲的時候,跟隨自己的母親從省城搬到江城。
與顧尋相識,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那是陸淮序家兵荒馬亂的一年,因為父親的外遇,一向平和美好的家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父母之間爆發(fā)了無數(shù)次爭吵,家里徹底變成了戰(zhàn)場。
陸淮序本身就不善言辭,看著一天比一天破碎的家,陸淮序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躲在無人的角落,手足無措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徹底隔絕外面那些嘈雜的爭吵和謾罵。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陸淮序變得更加內(nèi)向起來,心里的安全感在一點一滴慢慢的流失。
他開始膽小怯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
新的城市,新的環(huán)境,新的幼兒園,全然都是陌生的面孔。他變得更加沉默起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陸淮序遇到了顧尋。
小時候的顧尋,如同洋娃娃一般,每天扎著不同的發(fā)型。
顧尋很愛笑,也很愛說話,每次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里面像是有很多小星星。
和顧尋成為同桌的那天,顧尋就一直湊在陸淮序的身邊,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帶著陸淮序做著不同的游戲,還偷偷的分享了顧尋自己帶來的巧克力。
后來,陸淮序知道,顧尋真的很喜歡吃巧克力。
他們之間,從那時開始,就糾纏在一起,一直到小學(xué),初中,高中,都是在同個學(xué)校。
只有陸淮序自己知道,顧尋對于自己來說,是一個多么特別的存在。
小的時候,陸淮序不懂自己對顧尋的這份心思,直到陸淮序們上了高中,陸淮序心底那些絲絲縷縷的情愫開始冒了出來。
那些喜歡被他壓在心底,從未向他人袒露半分。
第二天起來,顧尋的黑眼圈很重,即使用粉底液仔細遮蓋,還是遮不住眼底那些青色。
相對昨天的狀態(tài),今天的她略顯得滄桑幾分。
酒店的自助早餐品類很多,擺的琳瑯滿目。可是,她卻沒有任何的胃口,隨便選了幾樣,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發(fā)呆。
窗外霧氣朦朧,從高處看過去,外面的一切都變得隱隱約約的,仿佛在仙界一般。
杯子里的黑咖,不到一會兒就空了。
顧尋之前從不愛這些苦澀的味道,可是自從那場變故后,她獨愛這些。
仿佛這些縈繞這舌尖的苦澀味道才能讓自己真實的體驗到活著的感覺。
真實且鮮活的活著。
手機有信息進來,她點開,是威廉發(fā)過來的語音。
原來,是陸氏延遲簽約了時間。
她忍不住又續(xù)了一杯黑咖,覺得太陽穴處的那些肌肉又開始隱隱的疼了起來。
一切,在預(yù)料之中,又在預(yù)料之外。
昨晚,他怒氣沖沖的離開,她似乎也想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
顧尋微微嘆氣,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這次回來,真的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現(xiàn)在只能速戰(zhàn)速決,盡快離開這里。
她按照威廉發(fā)過來的號碼,打了過去。
過了十幾秒,電話接通了。
她忍住呼吸,甚至有點謹小慎微問道。
“陸總,您好,我是顧尋,現(xiàn)在您有時間么?方便見面談一下合作的具體事項么?”
“顧小姐,我很忙,談合作的話,請您先和我的助理預(yù)約一下時間。”
聲音還是一慣的清冷,可是出口的話語卻接近冷漠,隨后語畢,他就掐斷了通話。
幾乎沒給她任何反應(yīng)的空間,好一個干凈利落。
顧尋聽著那邊嘟嘟的忙音,腦海中有了片刻的空白。
現(xiàn)在,她申請回去,還來得及不?
回來之前,即使她已經(jīng)做了很多的心里建設(shè),但是遇到再次與陸淮序相遇的那一刻,這一切都顯得那么徒勞無功。
昨晚,她就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悄悄打量著他。
七年過去,他變得沉穩(wěn)了不少,穿上了自己當年嫌棄的西裝,戴著腕表,連頭發(fā)絲都精心打理過。
舉手投足間盡顯矜貴。
他的摸樣未變,只是歲月沉淀下,氣質(zhì)越發(fā)的穩(wěn)重了。但是似乎比之前更高也更瘦了。
眼神清冷犀利,特別是看著她的時候,眼神更加咄咄逼人。
現(xiàn)在的他,讓她從心底里感到懼怕。
第一次對他感覺到心動,是什么時候呢,久到顧尋都快忘了時間。
應(yīng)該是那年,他們16歲的時候。
深秋的風(fēng)淺淺地卷起落葉。陸淮序在籃球場上帥氣地扣籃,拿下倒計時前的最后一分。
少年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向著她飛奔而來。
然后拿過她手中的飲料,仰頭喝了幾口。
結(jié)束后,他跑去拿了件黑色的外套,披在她肩頭。
“走!我們?nèi)コ渣c熱乎的,想吃什么?”
“好久沒吃杭幫菜了。”
他自然地牽起顧尋的手。
“那就去吃杭幫菜,然后餐后再給你買巧克力蛋糕。”
男生的手很白,此刻手心朝上,指尖泛著粉。
他握住她的指尖,她的指尖輕觸到他掌心的瞬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在心中炸開了花。
須臾,少年好看的眉眼彎起。
少年臉上也泛起潮紅,眼里盡是真摯。
那是他們第一次牽手,那些曖昧的被隱藏的小情緒在呼之欲出的邊緣。
在壓抑和孤獨的時間里,顧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起這個畫面。
童年和年少時不斷變換的環(huán)境讓他本質(zhì)上是個沒有安全感以至于情感淡漠的人,他對周遭的情緒感知十分遲鈍。
但是,顧尋對于他來說,絕對是一個最特別的例外。
曾經(jīng),他從沒想過要去告白,因為害怕糟糕的結(jié)果。
如果可以,他就想一直呆在她身邊,陪著她。
想起過往,顧尋此刻也沒有了太多感覺。
只覺得心臟被剜出來,疾風(fēng)吹過了無痕,只感到無垠的空曠。
窗外的霧氣還沒散去,她手里的杯子又一次落了空。
手機震動起來,她低頭看了一下號碼備注,然后點了接聽。
“阿尋,還好么?”
電話接通,江君辰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暫時不太好,不太順利。”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很淡,帶著不易覺察的無措感。
聽到她這樣說,江君辰正在簽字的手停了下來。
“陸氏雖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不是唯一的,阿辰,不要擔心。”
微微的呼吸聲,以及他獨有的磁啞聲線透過聽筒傳來。讓顧尋的心里紊亂的心,終于安定了片刻。
“我們再試試,不行再考慮其他的方案。”
“好,別累著了,好好照顧自己,不行的話,你先回來。”
“好的,辰哥。”
這幾年,她都待在蘇州,與他更是親人一般的相處了七年。
他是舅舅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對于她來說,是親哥哥般的存在。
電話剛剛掛斷,江君辰看向旁邊的秘書,示意他去查一下陸氏拒絕簽約的原因。
幾分鐘后,當他知道結(jié)果的時候,一向冷靜自持的人,眉峰卻皺了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陸氏的接班人竟然是那個是她在夢里無數(shù)次喊過名字的人。
當時,姑姑家里出事,他和父親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姑姑冰冷的身體和昏迷不醒的顧尋。
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他知道陸淮序?qū)τ谒齺碚f,是多么特別的存在。
幾分鐘過后,還在看著窗外發(fā)呆的顧尋收到江君辰發(fā)過來的信息。
“阿尋,不要逞強,我派人過去換你回來。”
他一向心思細膩,肯定也是知道了這邊的細枝末葉。
“好。”
幾分鐘過后,她才發(fā)了一個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