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后，室內恢復了光亮。而他已經換上了短袖和長褲。

顧尋拉著他在書桌前坐了下來，剛才的蛋糕已經擺放在書桌上，她用手指挑起上面的奶油，輕輕的點在他的鼻尖和腮邊，然后把自己明晃晃的小臉湊到他的眼前，示意他也給自己點上幾下。

陸淮序唇角勾了勾，照著她的樣子把奶油抹在了她的鼻尖和臉頰上面。

她皮膚本就白皙，青春期一個痘痘都沒長過，此刻，近距離看著，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細小的絨毛，溫熱的手指略過她的鼻尖，劃到臉頰，手指下的肌膚光滑細膩，像剝了殼的雞蛋，綿軟有彈性。

她應該也是剛剛洗過澡了，身上的柑橘味和自己身上的一樣，都是來自蘇潔阿姨之前團購回來的沐浴露。

“趕緊拍照，發給他們幾個看看。”

說完，顧尋已經拿起手機，拉過他，讓自己的臉和他的臉更加靠近了幾分，陸續地拍了好幾張。

微笑的，搞怪的，還有高冷的，各種款式都拍了。

隨后，她發在了他們五個人的群里。沒過幾秒鐘，群里的信息一條接一條的發了過來。

“序哥，生日快樂呀。”

帶有獨特的表情包，是他們當中最能言善道的張蕭然。

“陸淮序，生日快樂。”

其他兩人唐宋和吳知瑤的信息也緊隨其后。

“八中怎么樣？累不累？我們在一中，真的是要累死了。”

“八中也一樣，我們班主任說，十二點前睡覺，就是不想上大學。”

“熬吧，同志們，熬過這三年，我們就解放了。”

陸淮序在群里回復了幾個謝謝，多余的話沒有，只是單純的看著其他幾個人的聊天內容。

他點開她發在群里的相片，點擊了原圖下載，一一保存在自己的手機里。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群里瞎扯了幾分鐘，又恢復了安靜，畢竟作業還有很多，還要寫，無數的習題，在前方招手，等待著他們去探索研究。

顧尋戀戀不舍的放下手機，卻發現蛋糕已經被他切成了小塊，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塊，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

蛋糕是巧克力味道的，也是她親自挑選的。每次別人的生日，仗著自己喜歡，總是挑選這個口味的。雖甜不膩，但是也不能多食，剩余的被陸淮序放進了冷藏柜里，讓她明天再吃。

雖然不滿，但是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這通操作，卻獨自在心里腹誹良久。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哀怨，透漏出可憐兮兮的神色，一雙眼睛不甘愿的眨巴了幾下，那委屈的模樣像極了他們之前撿到的那只布偶貓，格外的惹人憐愛。

“趕緊寫作業吧，難道你又想熬過十二點。”

“好吧。”

她認命般的拿出數學練習冊，在他的書桌上攤開，然后開始認真的寫寫算算。

修長的手指繞過她的頭頂，打開她那一側的臺燈。節能燈的燈光白的發亮，照在她披散開來的長發上，氤氳出一圈淡淡的光圈。右邊臉頰處垂落的發絲被她夾在了耳后，露出了她素凈的側臉和小巧光滑的耳垂。

少年的神色不由得怔了怔，突然驚覺，眼前這個自己無比熟悉的女孩早已長成了如花如畫的模樣。

他在她的隔壁位置上坐下，穩定了一下心緒，拿起筆開始寫未完成的作業，只是剛開始幾筆，筆尖微微顫抖了幾下，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兩家的書桌是一樣的，一起定制的，一樣的長度高度和款式，完全可以容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寫作業。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只有鋼筆在紙上嚓嚓寫動的聲音。偶爾會聽到她唉聲嘆氣的聲音，然后那顆毛茸茸小腦袋湊到了他的身邊，指了指不會的題目。

每當這時，他都會拿過草稿紙，耐心的給她講解，直到她豁然開朗，眉開眼笑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這次過了許久，旁邊的女孩都沒了動靜，他微微側頭，卻發現她側趴在那堆習題冊上，正睡得香甜。

巴掌大小臉枕在自己的臂彎里，眉眼溫順，小巧的唇微微嘟起。他起身，拿起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外套，輕輕的披在了她身上。順便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幾度。

只是那睡顏太過吸引他的視線，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卻發現自己的心，好似跳的更快了。

又過了許久，他把所有的作業都寫完了，顧尋還在熟睡中，他無奈的從她的臂彎里抽出那本被她壓著的數學習題冊，模仿著她的字跡，把剩余的一小部分補寫完成。

直到全部寫完，才把她從睡夢中喊了起來。

她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一雙眼濕漉漉的，眸子里含著點朦朧的霧氣。直到看到被他寫完的數學習題冊，眼里才恢復了以往的神采飛揚，變得亮晶晶起來。

“謝謝阿淮哥哥。”

聲音又軟又嬌。

她慣會這樣，每次有求于他的時候，總是喊他阿淮哥哥，大大的眼睛在他的面前撲閃撲閃的，總是讓他想不到拒絕的話。明明只比他小幾個月，卻慣會撒嬌耍賴。而他，卻只吃她一套。

看到她拿起書本想要回家，他伸手扯住她的衣領，把她拉了回來。把剛才自己幫她寫的部分，一題題的給她講解，直到確定她全部都明白了，才放她離開。

關門聲響起，整個家里又剩下他一個人。房間里還留有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香味，不似母親身上香水的濃郁，是她獨有的體香。

“禮物在你的床頭柜上，我可是拼了好幾個月的哦，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陸淮序，生日快樂！”

手機屏幕亮起，是她發過來的信息。后面跟隨著一個搞怪的表情包。

他走到床頭，發現一個粉色包裝紙包裹的禮物盒，很大還很沉，他拿到書桌上，小心翼翼的拆開，里面是一雙黑白色相間的球鞋模型，是用一個個微小的積木拼接而成。

她素來沒有什么耐性，可想而知，這個球鞋應該耗盡了她所有的耐心。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撞擊了一下，泛起了絲絲縷縷的甜意。

拿起手機，學著她的樣子，把這個模型拍了一張相片，然后把它放到書柜里那個最顯眼的位置上保存起來。

在12點之前，他發了一個朋友圈，蛋糕，她的球鞋模型禮物，他們兩個人的合照，湊足了九宮格。

這是她陪他過得第10個生日。

幼兒園中班相識，那個時候他們才5歲，他和張蕭然從市里轉學過來，對于江城的方言聽不懂，在幼兒園沒有小朋友愿意和他們兩個一起玩。

從小父母離異，對他的陪伴甚少，他的性格一度很孤僻。話少，不茍言笑，在長輩或是老師面前，他都是不討喜的那個。

剛剛轉學過來，老師正好分配他們和顧尋坐在一起。她那個時候，小臉肉嘟嘟的，說話總是帶著小女孩特有的嬌憨，但是性格卻是愛恨分明，很愛打抱不平。每當他們兩個受到其他小朋友哄搶玩具的時候，她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幫助他們搶回來。

如果他不吱聲，她會一直跟在他的旁邊，嘰嘰喳喳個不停。久而久之，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話也變得多了起來。回到家里，也時常和自己的母親提起她的名字，講著她的趣事。

沈湘雖然很忙，但是她對他的愛不少分毫，總想給他最好的。那個時候，她感應到自己的兒子喜歡這個新交的朋友，于是在家長群里主動加了顧尋媽媽的微信。

哪成想，細聊之后才發現，兩個人竟然是老鄉，都是來自蘇州。從陌生到熟悉，熟悉再到閨蜜，就這么一步步的走到了現在。

是多有幸運，能與她相識。如今，看來，他放棄一中，來八中這邊，真的是正確的選擇。

他只是不想她自己一個人在這邊，也不想自己在她身邊的位置被他人給取代。

時光清線處，一歲一安然，愿往后的日子，他們依舊如常。

凌晨四點鐘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床頭上放置的手機，屏幕亮了幾下。

“兒子，生日快樂。爸爸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只好俗氣點，你自己買點喜歡的，不夠再和爸爸說。”

跟隨其后是兩千元的轉賬。

他總是很忙，遠在省城，甚少過來，如果不是看到他的朋友圈，估計也沒想起來今天是他的生日吧。

早上，他看到那條信息，心里的失望積攢的更多了幾分。

對于這個父親，他印象并不深。雖然母親沈湘在他的面前沒有抱怨過他的是是非非，可是，從他人的口中，他多少了解到他們婚姻的一些內情。

但是經濟方面，對他確實很大方，逢年過節都是大手筆的轉賬，每次都讓顧尋羨慕半天。

所以，他從小到大，對這個父親都沒什么好的印象。反倒是，隔壁的顧尋的父親，給了他如父如友般的關懷和疼愛。

煙火燃盡，帶來滾燙的炙熱，讓他回了神。

他不敢再回憶下去，心里的鈍痛更深了幾分。

七年后，她不再是曾經那個明媚陽光的少女，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七年后，她又站在了這里。

他們之間，就有無限可能。

而他，也不再是曾經那個懵懂卻無能為力的少年。

現在的他，位居高位，有著上位者的殺伐果敢。

他收回視線，無意中瞥見桌上攤開的素描本。

素描本上畫著一個女生的身影，她穿著校服扎著馬尾，站在樹蔭下，仰望天空。

那是16歲的顧尋，也是他尋尋覓覓的顧尋。

修長的指尖輕輕劃過素描本上的一筆一劃，緩緩拂過她的眉眼，眷戀纏綿。

手輕輕翻開下一頁。這一頁畫的也是同一個女孩，穿著同樣的校服，扎著同樣的高馬尾，坐在課桌旁，托著腮望著窗外，只露出一個側臉。

繼續往后翻，每一頁畫的都是同一個女孩，有時在課桌上午睡，有時在樹蔭下乘涼，有時在操場上玩鬧……每一幅都是側臉和背影，每一頁的右下角都寫著兩個字——吾愛。

最后一頁畫著一束櫻花，它被插在課桌上的水杯里，靜靜地開著。

眼睛止不住地發酸，陸淮序眨了眨眼，一滴淚落在素描本上，洇濕了畫紙。

山有頂峰，湖有彼岸。

在人生漫漫長途中，萬物皆有回轉。

他始終相信當下的糟糕，也只是黎明前的短暫黑暗而已。

所有經歷的苦難都會是未來驚喜的伏筆。

花會沿路盛開，他們的未來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