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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逍遙終有時止步

“老先生你這是要做什么?!”

那個時候,眼前的老者將眾人籠罩在光幕之下,渾身散發白光,宛如熾陽般灼熱,讓人不可直視,原本圍剿二人的重兵像是被定格,沒有一絲動作:

“不打緊,在與你見面之前,我曾給自己算過一卦,卦上說我若是再次踏足此地,就會命數將盡,身死道消……”

老者將手中白繭交給寧硯,他深呼吸肩頭隨著身體起伏,便朝著天地出口走去:

“只是,我信天數,但我并不信命,我寧愿將我的卦象當作是我的學藝不精,盡管我從未算錯。”

“我來此地的目的,是想來看看十三年未見的女兒,而我也早就知道,那些曾和我稱兄道弟的家伙其實很早就盼著我死。”

“但我不怪他們,我們認識得太久,他們什么德行我早就知道,從我選擇離開生我養我的這片天地時,我們的關系就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只是我想過這些,卻唯獨沒有想過,他們會以我女兒要挾,讓我的枕邊人行刺于我。”

寧硯跟著老者不斷前行,一步一步,字字泣血,令人感同身受,但從老者口中,寧硯卻沒有感到哪怕一絲怨恨,有的,僅僅是預料之中的釋然。

“但是我也不恨她,因為她是為了我們的女兒,我也明白,她若是不這么做,她和我的女兒也都會死。”

“所以,這枚繭,其實是您的女兒嗎?”

寧硯看著懷中白繭,心中很不是滋味。

“哈哈,出家人可不打誑語,若這是我女兒,那我從拉你入伙的那會兒就騙了你,不是嗎?”

老者苦笑否認,二人走上祭壇的青銅階梯,一步又一步:

“這是我女兒的朋友,原本我的確是打算帶著我女兒離開,但我找到她時,卻被她囑托,說讓我帶她離開,因為她本不是這片天地之人,身處此處,只會遭遇無妄之災。”

“原本我本想拒絕她,可我卻做不到,因為她是我女兒,我已經虧待過她,哪怕我將她送出去,我也依舊無法脫身,她還是孤苦一人,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到……”

老者的步伐越來越慢,原本停滯的身體漸漸低垂下去。

聽完,寧硯也感到心中陣陣堵塞,這是一個遲暮父親臨終的心聲,也是不會被篆刻的墓志銘:

身為一個父親,他不相信命,卻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不恨迫害自己的所有人,卻又苦笑自己的無能為力。

就連這最終的囑托,都無法留給自己的女兒,而是說給身后這位僅僅一面之緣的道士。

“后生,還請答應我一件事情。”

二人終于登上祭壇,身處那束幽光前,老者再度開口。

“您請說。”

“我其實是一個道觀的道長,等你出去后,希望你能幫我去找一個人,他是我的弟子。”

說著,老者從懷中取出一條玉簡,交給寧硯,那玉簡一端掛著紅色流蘇,兩色在中心渾然一體,宛如烏云蔽天,在其中,有一排篆刻的符文,細細感受,能從中察覺到一股清風拂身,是逍遙自有的氣息。

“這件法器是我輩傳承之物,若是未來你能找到我要找的人,請把這個交給他,在此之前,你可以自己先行使用,它身懷奧妙,可以帶你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說著,老者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那股光芒從他的身體迸射而出,化為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光幕之內的一切。

寧硯只覺眼前天地一白,耳邊嗡鳴陣陣,夾雜著老者最后的囑咐:

“你要找的那個人,名叫……”

雨水滑落,浸濕寧硯的衣服,像是一場落幕,又像是一場遺憾,寧硯記住了所有的囑托,唯獨那個最重要的名字被他遺漏……

“白戍,結束了。”

赤月之里中,血霧彌漫,白戍一身素衣殘破不堪,他早已被鮮血浸染,長發散亂,無力癱倒在地面,已然是強弩之末。

“白戍,現在的你已是末路,也請盡快認命吧。”

“別再反抗了,白戍,現在你交出底蘊,我們自當予你個痛快。”

“白戍,想想你的孩子,為了她,就別再繼續掙扎了。”

“哈哈,白戍,你自認逍遙,可曾有想過自己會有這天,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無數嘈雜聲音縈繞在白戍耳邊,他努力撐起上半身,看著眾人,那些熟悉的面孔整裝待發,無不是此方地域中權勢一方的大人物。

左側,殺伐果斷,狠厲嗜血之人,名為徐赦,歲四百載,乃是此地管控治安刑殺的狩幫頭領。

中間,文韜武略,縱橫此地的居士之人,名為敖麟,歲八百載,乃是此地掌權勢力——朱壺的領袖。

看著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白戍只覺得好笑,曾幾何時,這些家伙無不是與自己稱兄道弟,相見如賓。

可現在,他們卻是沆瀣一氣,無所不用其極,將自己重傷,逼入絕境。

他的余光掃過一旁,其中,那位身穿朱紅霓裳,喚名為赤娘的窈窕女子,甚至曾是與自己同床共眠的枕邊人。

“好好……”

白戌面露苦笑,眼下,這些人神色各異,不乏冷笑,嗤笑,鄙夷,也有恐懼,驚慌,甚至是不可置信,可即便是這樣,他們的眼中依舊充斥著想要殺死自己的欲望。

“嘶……”

身下那些傷口深可見骨,血流汩汩,四面吹過的微風通過一端再貫通到另一端,留下陣陣蝕骨劇痛,讓白戍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如今,已然是回天乏術,生路已斷,大局已定,無論他擁有如何手段,也無法改變現在的結局,

此刻,白戍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處境,但他只感到心中平靜,沒有生出哪怕一絲掙扎的想法。

“為什么,你們要這么做?”

他看向眾人,聲音如過往一樣渾厚有力,回蕩在重重山巒,流入眾人耳中。

此刻,他已無所求,唯一在意的事情也只是疑惑,他好奇,他不解,究竟是何種理由,讓眾人對自己刀戈相向。

“為什么?哈哈,因為你的名聲太大了!太多的人以你為榮,已經無法再聽從,忌憚我們了!”

“沒錯!什么白羅剎,什么市井的英雄,這些空穴來風的名頭早就沖昏你的頭腦,究其原因,還是你壞了規矩!”

“哼!白戍,你自詡逍遙,卻可曾想過此地并非能容你自在!?”

“現在,我們要你死,你就乖乖認命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隨著白戍話音落下,無數充滿戾氣的斥責謾罵激蕩而起,他們個個道貌岸然,有著足以說服眾人的理由,在他們口中,眼前的將死之人簡直是十惡不赦,罄竹難書!

聽著耳畔回蕩的無數謾罵,白戍還是漠然輕笑,他看向赤娘,看著她那身一如既往漂亮的朱紅霓裳,那嬌媚容顏,那窈窕姿態,似乎是在等著對方的回應。

“白戍,你也確實該死,你憑什么會認為不被男人光顧的姑娘能比現在過得更好,你雖然做了開頭,但往后,你又置之不理,那些因你而離開的姑娘,又有幾人能夠善終?”

赤娘回看白戍,輕啟朱唇,但字字誅心,宛如尖刀般刺入他的心臟,讓他原本平靜的內心泛起陣陣漣漪。

“哈哈,白戍,就連你的枕邊人都是如此輕視于你,你還能為自己開脫什么嗎?”

眾人聽到赤娘的發言,皆是面露嗤笑,毫無任何顧慮地羞辱白戍,可面對那眾人的取笑,白戍依舊是漠然輕笑:

“開脫,我又何必要去開脫呢?”

白戍踉蹌起身,失血過多已經開始影響他的思考,他感到頭腦暈厥,就連身體也變得輕飄飄……

但他還是緩緩站了起來。

“哇!他又站起來了。”

“小心有詐,這家伙說不定還有底牌。”

“我的媽呀,我們都死了大半人,這家伙居然還能臨死反撲?!”

突然的變故令眾人一驚,頓時引來一陣騷動,除了赤娘,其余人皆是朝著身后退去一大步,眼中也多出一抹忌憚神色。

四周群敵環飼,原本垂危的白戍在此時俯視眾人,頗有一副君臨天下的強大威壓,可赤娘卻是面露不屑,對面前白戍輕輕搖頭:

“自知無力回天,又何必故作回光返照,你啊你,又是為何狼狽掙扎?”

她的語氣復雜,有無奈,有不解,有輕蔑與感慨,也有鄙夷和嗔怪,但白戍并沒有回答,只是仰頭看向天空,看著那被血染透的殷紅霧靄匯聚天際,經久不散,連同那輪明月也被映照得赤紅。

據說,被這月光所映照之人,都會顯得十分猙獰,即便是行將就木之人,也不例外。

想到這,白戍輕笑一聲:

“此生逍遙隨心先,遲暮故歸臥榻前。明知嵐殷非昔月,只愿逢佳人相見。”

暢然空中言語不過三十字,但氣度磅礴,令眾人聞之色變,腦海中也不由得浮現出白戍有為的一生:

我此生逍遙隨心,自可定奪善惡,云游四方,亦見過世間冷暖。如今,我雖要身死,但我并無后悔之意,因為我在有限的生命中,我感受到足夠的情義,也體會到無力與關懷,還有一份并不算美好的愛情。

經歷這些,我便已是心有了然,自當遲暮歸鄉,為自己生命的結束,帶來一個適合的結局。

“諸位,我白戍并不是被你們得手而傷,是我早已厭倦了,那些生殺予奪,那些俗世煙火,我已見過,縱然死去,方可無悔。”

白戍手中抓著寧硯的黑棍,面露釋然,言語依舊鏗鏘有力:

“而現在,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見證,見證我白戍孑然一身地來,再孑然一身地離開!”

說完,只見白戍仰頭長笑,在眾人的注視下,赤娘身影化作一片光弧,掠過他的身體。

下一秒,血液四濺,白戍的身體跪倒在地,身首異處。

“終于……死了嗎?”

沉寂過后,眾人看著倒地的尸首,不斷竊竊私語,過了好一會兒,他們終于確定眼前的家伙已經徹底死去,這才露出得逞的表情。

“太好了!他終于死了!”

眾人的歡呼聲不絕于耳,他們慶賀著白戍的死,可所有人都沒有察覺,赤娘已經離開此地。

“醒醒,白戍,你騙過了所有人,可唯獨騙不了我。”

此時,赤娘游行于山谷窄道,她懷抱著白戍的腦袋,面色陰晴不定:

“現在,你仍還有一息未尚,究竟是什么事情,讓你即便能夠茍活都不愿選擇,即便是身死也無法放下?”

懷中,那顆腦袋眼眸微動,過了好些時間,這才嗚咽發出陣陣含糊的聲音:

“那個后生……實在是讓我歡喜,希望在未來,我的徒弟……能因為他……到來此地……他們……也一定能改變……完成我未竟之事。”

“他是誰?”

赤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白戍,她自是知道白戍性格,能給他認同實在是少見,可她不明白,這兩件事又究竟有什么關聯,能夠讓白戍說出如此荒誕的言語:

“那你的徒弟呢,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赤娘雙手抓起腦袋,與白戍四目相對,焦急問道:

“他叫……寧硯。”

“寧硯?是那個花了三年都未曾入道的家伙嗎?”

“沒錯……雖然不知他……如今怎樣……但我相信……唯獨他……能夠做到這……一切……”

白戍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隨著呼吸停滯變得模糊,直到最后,就連赤娘也難以分辨……

“還有一事……我拿走的……那件法器……替我交給寧硯……算是……為他們相遇……鋪設一道……契機。”

斷斷續續說完這話,白戍眸色便沉了下去,他的呼吸停滯,再也無法開口。

“叫寧硯嗎?”

感受到手中腦袋已經沒有生機,赤娘緩緩放下腦袋,她抬起頭,看向仍在天際盤旋的那輪赤月,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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