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朱溫身體剛剛有所好轉,有人來報,公元九一零年二月,弘農王楊隆演改稱吳王,承制封官,楚王馬殷也在長沙修建天策將軍府,將弟弟馬賓封為左相、馬存封為右相,儼然也是一方諸侯。而鎮州的趙王王镕雖然與自己是兒女親家,但朱溫深知王镕此人計慮深沉,北面的燕王劉守光乃是反復小人,西面的晉王李存勖卻是雄心勃勃,難保王镕不會生出事端。恰在此時,使者從鎮州回來,言道在趙王母親的喪禮上,見到了晉王的使者,也許趙王在與晉王暗自勾結。
朱溫此時有了滅掉趙王之意,眼下他決定趁如今身體有所好轉,令人擺起儀仗,出巡尹、洛,一邊打獵,一邊體察民情,暗暗召集近臣商議如何除掉趙王。豈料燕王劉守光野心膨脹,平定滄州、德州之后,發兵進駐淶水,急于要攻取定州。朱溫得報,心中竊喜,戰機已來,稍縱即逝!我何不進軍深、冀二州,名義上是協助趙王王镕,防備燕王入寇。
朱溫派大將杜廷隱、丁延徽領兵三千來至深州。駐守深州的守將石公立見得城下梁軍無數兵馬,心中驚懼,急令四下關閉城門,站在箭垛之后,令四處嚴守城池。同時,令小校騎行如飛報知趙王。
王镕得報,急的在府衙之內,搓起手來:“這可如何是好!梁王勢力如日中天,可是得罪不得!”當下匆忙寫下軍令,交付小校,讓他飛馬來至深州。石公立讀罷手令,原來是王镕急令深州守軍撤出深州,讓梁國大軍進城。趙王之令豈能違抗,石公立命令打開城門,帥軍出城,眼看著梁國大軍絡繹進入深州。石公立站在城外,眼望巍巍城池,悲憤難抑,淚如雨下:“朱溫此人用盡奸謀,奪去大唐江山,就連三尺小兒也知曉朱溫言而無信,心黑手辣。而我主王镕還以為自己與他是兒女情家,認為朱溫是忠厚長者,不會奪去趙王領地。今日之事,分明是開門揖盜。可惜啊!深州城內的百姓全部成為賊人的俘虜了!”
王镕在鎮州城內驚惶不安,此時,卻有朱溫手下的一位幕僚逃出,來至鎮州,將朱溫以協防為名即將滅掉趙國的陰謀告知王镕。王镕捶胸頓足,連連叫道:“苦也!這可如何是好!”王镕急的在地上來回轉圈,忽然來至書案前,給皇帝朱溫寫信道:“聽聞燕兵已是撤回幽州,目前深、冀四州已是沒有大礙。只是百姓們見到大軍深入我境,奔走逃亡,驚恐不定,請陛下召回大軍,以安百姓。”朱溫見狀,微微一笑,派人來至鎮州安慰王镕,告訴王镕,不需驚慌,孤王絕無撤并趙國之意。朱溫的使者剛剛離開鎮州,深州城內的杜廷隱卻是關上城門,將留在城內負責治安的趙兵斬殺殆盡。消息傳來,王镕大失所望,原來朱溫擅長的是出爾反爾!王镕一氣之下,令石公立派兵向深州殺來,發誓要奪回深州。杜廷隱威風凜凜,領兵出城,將石公立殺得大敗,落荒而逃,杜廷隱趁勢又占領了冀州。
王镕不住哀嘆,自己已是歸屬了梁王朱溫,梁王還是不肯放過趙國。如今鎮州已是難保,我王镕實在是勢力孤單!無奈之下,他急急派出兩路使者,前往幽州、晉陽,請求李存勖、劉守光發兵求援。
且說王镕使者越過巍巍太行,來至晉陽,天色大亮,進入晉王府衙,遞上求援文書。晉王李存勖讀罷書信,緩緩放下,對臣僚說道:“諸位!眼下朱溫發兵攻打王镕,王镕請求我發兵救援。爾等說上一說,我是否發兵?”哥哥李嗣源聞聽此言,當先出列,高聲說道:“那王镕早已臣服朱溫,向老賊朱溫年年進貢,歲歲納稅,況且王镕與朱溫又是兒女親家,聽聞二人交情匪淺!此次求援,難保不是朱溫奸計,引誘我等出兵太行,他卻在澤州一線斷我后路!大王,朱溫奸詐,不得不防!”眾位將佐紛紛點頭,齊聲附議道:“大太保所言極是!請大王稍待幾日,看王镕是否使詐!”
使者在一旁卻是急的落下淚來,急急上前,撲通跪倒:“大王啊!我主王镕朝夕難保,眼下已是與朱溫深州對壘,朱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唇亡齒寒,只怕趙國亡后,朱溫定會兵發晉陽!”
李存勖起身離開王位,來至庭中,對眾人說道:“王镕向朱溫俯首稱臣,也是趨利避害,茍延殘喘而已。王家多年來割據鎮州,擁有鎮、趙、深、冀四州,名為臣子,實為諸侯,唐王在世況且或臣或叛,難道他王镕就甘愿終身成為朱溫的臣子!和親之策本就是縱橫六合的權宜之計,摧枯拉朽,何須兒女親家!王镕有難,我卻見死不救,豈不是正中朱溫老兒圈套!天下英雄聯合,才能讓朱賊焦頭爛額!眾將官!本王決定,晉、趙連兵,同心協力,擊敗大梁!周德威老將軍,孤王命你點起一萬兵馬,出井陘,越太行,發兵鎮州!”
不表這里周德威率大軍浩浩蕩蕩,翻過巍巍太行,駐兵趙州,相助王镕而來。再說另一路王镕使者飛馬疾馳,一路向北來至幽州。燕王劉守光此時卻沒在城內,他正在西面的大安山之中打獵。山中已是深秋,漫山遍野紅葉爛漫,劉守光興致勃勃滿載野雞、野兔回到龍湫山峰的行宮之內,卻見幕僚孫鶴風塵仆仆從幽州趕來。孫鶴見到燕王,一揖到地,滿臉喜色說道:“恭喜大王!”
燕王劉守光微微低頭,隨意問道:“喜從何來?”
孫鶴矚目燕王,沉穩說道:“趙王王镕前來求兵,這豈不是上蒼相助,讓我王成就萬世功業!”
燕王漫不經心看向壁上新近掛上的雉雞尾,隨口問道:“是嗎?”
孫鶴跨上半步,侃侃而言:“大王您一直擔心趙國王镕與朱溫關系密切,我大燕難以進入中原逐鹿,然而,如今朱溫志向是吞并河朔,發兵鎮州,已是與王镕勢同水火。大王今日與王镕連兵,抗擊大梁,鎮、定兩州豈不是會襝衽來拜我家大王!如此以來,我燕國盡得河北之地,國力大增,就可與那朱溫分庭抗禮!蒼天所授,不可不取!大王如若不發出援兵,恐怕那晉王李存勖會占領先機!”
劉守光微微一笑:“先生所言不錯!不過,王镕此人反復無常,自古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卞莊刺虎,犬兔俱斃。讓王镕與朱溫拼個你死我活,我卻坐山觀虎斗,豈不妙哉!”
燕王這里不發一兵一卒,援救王镕,而梁王朱溫卻聽得晉國兵動,令大將王景仁率兵出征。此時司天官來見梁王,言道:“下個月太陰虧卻,不宜在外屯兵。”皇帝朱溫聽言哈哈大笑:“周王伐紂,豈看天象!”王景仁領的王命,領兵七萬從河陽渡過黃河,虎視眈眈在邢、洺二州扎下大營,此時,魏博精兵四萬也向柏鄉殺來。河北大地已是戰云密布,王镕聽得朱溫大舉前來,急急派人前往晉陽,請晉王繼續增兵。晉王李存勖讓哥哥李存審留守晉陽,親率數萬大軍沿著太行古道,經過陽泉,穿越太行,在贊皇蒼巖山下稍事休整,進入趙州,與周德威大軍匯合。
周德威見到晉王,異常高興,對晉王言道:“適才抓獲二百名梁軍。”晉王問道:“這群人何人統領?”周德威回到:“乃是王景仁手下兵士,結隊出來割草砍柴。不過,他們講到,兵發洛陽之時,梁王朱溫曾對上將王景仁言道’鎮州首鼠兩端,終為子孫之患。如今我將精兵交付于你,即使鎮州固若金湯,你也要為我拿下鎮州。’看來這次梁王是勢在必得!”晉王微微點頭,令周德威將這二百兵士送于趙王,他要趙王將眼睛擦亮,不要再被朱溫蒙蔽。王景仁大軍繼續北上,副使韓勍、先鋒李思安等梁國猛將如云。前鋒進至柏鄉,扎下營盤。晉王大軍也從趙州南下,來至距離柏鄉三十里處安營扎寨。柏鄉此地卻是一馬平川,在雙方相隔三十里的范圍之內,只有一條幾乎干涸的野河,河底亂石遍布,兩岸緩緩的沙坡上處處衰草。
天氣漸漸寒冷,雙方對壘已是數日,都在按兵不動。晉王李存勖令周德威親率騎兵來至梁軍大營之前挑戰,王景仁卻是緊閉營門,不來應戰。王景仁、周德威都是高手,暗中尋找對方破綻,等待一擊命中。晉王李存勖令大營拔寨而起,將大營安置于野河以北,逼近梁軍,此地距離梁軍大營只有五里。野河兩岸,一邊是晉王李存勖,一邊是梁王大軍,鼓聲相聞,戰旗飄揚。
天色大亮,晉王又派兵來至梁軍營前,只見這隊騎兵在營壘之外往來馳騁,不斷手挽強弓,向營中射出利箭。領頭的小校挺身馬上,與眾位胡人嘻嘻哈哈在營前罵道:“梁軍兵將,全都是縮頭烏龜,貪生怕死,不敢出營,不是爹娘養的男兒!”
大營之內的王景仁依舊是穩坐帳內,與諸位將軍慢慢喝茶,他用兵與當初在青州作戰一樣,要消磨掉敵軍銳氣,尋找戰機,眼下晉王領兵來到,敵軍氣勢正盛,此時出戰,如若首戰告負,勢必動搖軍心!營帳外晉兵污穢不堪的辱罵聲,一陣高過一陣,不時隨同陣陣寒風飄入帳中。副使韓勍漸漸忍耐不住,蹭的挺身起來:“我跟隨梁王四面征戰,何曾受過這等鳥氣!我要出營殺死這群畜生!”王景仁面色不悅,冷冷說道:“難道將軍不知此乃晉王激將?不得出營!”韓勍鼻子已是氣歪,抓起茶盞用力一墩,茶水四散,狠狠說道:“我乃行軍副使!眾將官,不怕死的隨我出戰!”大將李思安大喝一聲:“好!殺出大營!”王景仁眼見得已是按捺不住,微微搖頭,自己畢竟剛剛來至大梁,而韓勍等乃是朱溫手下驍勇戰將!罷罷!天命如此,就讓韓勍殺上一陣!
號聲大作,只見梁軍營門大開,韓勍領三萬兵馬沖出營來。梁兵身著絲綢軍衣,黑色的盔甲鏤金刻銀,陽光照耀之下光彩奪目,再看那軍旗鮮艷簇新,刀槍劍戟一望如林。晉兵看見對面梁兵如此裝束,定是梁軍的精銳之師,不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膽寒,已是作勢欲逃。梁兵出的大營,倏忽分作三隊,中間步兵五五一排,腳步鏗鏘,兩側騎兵飄忽如風,黑壓壓,一片片,左、中、右三軍直向晉兵包抄而來。在營前耀武揚威的晉兵急急逃回營內,轉眼間,梁兵已是殺氣騰騰迫近晉軍大營。
周德威披甲上馬,手提鐵撾,對身側的李存璋言道:“梁軍此來,并非作戰,只是炫耀兵力,威懾我軍。今日必須初戰告捷,挫敗梁軍銳氣,否則我軍士氣難振。”說罷,周德威提起馬韁,在陣前緩緩而行,大聲說道:“將士們,對面是汴州天武軍,這些兵士原本不過是一些商販、酒徒、傭工、屠夫,雖然衣甲鮮亮,戰力卻是稀松。他們十人也敵不過你們一人!擒獲他們一人就足以讓你們富貴,這可是送到嘴邊的肥肉!兄弟們!上吧!發財去吧!”
敵兵漸漸臨近,一陣長號響徹,晉軍軍營營門大開,李存璋、周德威領兵沖出軍營,列成大陣。李存璋攻打中路,周德威自領千余騎兵擊向左右兩翼。周德威奮起神威,左右馳騁,一隊鐵撾左擊右擋,上下翻飛,出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連續四次沖殺過后,梁兵陣勢已是有所松動。軍士們見到主帥如此英勇,士氣大增,紛紛大聲呼喊著沖向敵陣,短兵相接,血光迸濺,不消片刻,已是擒獲梁兵百余,殺傷無數。
韓勍決非等閑之輩,他站在高阜之處,揮舞軍旗,梁兵畢竟兵多將廣,漸漸穩住陣腳,諸位梁將率領各部軍士,互相呼應,繼續向晉兵緩緩壓來。
周德威令大軍且戰且退,來至野河邊上。晉王李存勖聞聽晉軍不斷后退,親率援軍殺到,擊退梁軍數次進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雙方各自收兵回營。
冬日的柏鄉,寒風刺骨,星光燦爛。周德威來至晉王軍帳,見到晉王正在與諸位將士商議如何破敵,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火朝天。周德威站在一旁,聽得片刻,上前對晉王言道:“敵軍來勢洶洶,氣勢正盛,應按兵不動,待其銳氣消退之后,再尋機作戰。”
晉王李存勖微微不悅,冷冷看向周德威:“我軍遠道而來,為的是替人解難。目前王镕大軍與我軍合二為一,其實也是烏合之眾,利在速戰速決。老將軍您卻要按兵持重,卻是為何﹖”
周德威繼續分析道:“鎮州、定州這一帶的兵士,善于守城,在野外排兵布陣卻是弱項。而我軍卻是騎兵為主,在廣闊的平原之上,可以迅疾馳騁,快速突入敵兵軍陣。如今,我軍與賊兵對壘,已是接近賊兵營壘軍門,如此以來,騎兵的優勢也就消失殆盡。況且,梁兵數倍與我,倘若賊兵回過味來,知道我軍虛實,可就太危險了!”
晉王面色更見陰沉:“看來,我令大軍壓迫敵營還是錯了!梁兵有什么可怕!在瀘州城外的夾寨還不是大敗!”晉王拂衣而起,離開座椅,一言不發,悶悶躺倒行軍床上。李存璋等各位大將大氣不敢出,悄悄退出軍帳。
周德威離開晉王軍帳,急急來見監軍張承業,張承業卻是還沒有入睡,老人披上衣服,將營帳之內的馬燈撥亮。周德威上前,將老人攙住,扶他坐下。老人盯著周德威:“夜色已深,將軍可是放心不下?”周德威緩緩說道:“張大人啊!大王驕傲輕敵,不自量力卻要速戰,末將越想越怕!如今敵兵與我僅有一水之隔,倘若敵兵在河上架上浮橋,大軍過河而來,我軍立刻陷入萬劫不復!眼下形勢,只有退軍高邑,留出三十里左右距離讓我騎兵縱橫馳騁,派出小股兵士,騷擾敵兵,敵兵出營我就回營,敵兵回營,我就繼續騷擾,再派出輕騎奪取梁軍糧草,一月左右,必破梁軍!”張承業聽罷微微點頭:“好!周將軍真是有勇有謀!待我去見晉王。”
張承業披衣走出帳外,夜色闌珊,軍營一片靜寂,隱隱從遠方傳來更鼓之聲。寒風吹來,老人裹緊衣服,進入晉王中軍大帳,晉王李存勖兀自悶頭躺在行軍床上。老人上前,掀起帷帳,輕輕將晉王從床上拉起,對晉王說道:“孩子啊!你還有心在此安然睡覺!周德威身經百戰,他的話不可不聽啊!”晉王見到這位一直在父王身邊,如同家人一樣慈祥可敬的老人,心中一熱:“孤王難能入睡,其實,我正在考慮周老將軍的建議。”
數日來,兩軍對壘,梁兵竟是閉壘不出,沒有動靜。卻是有梁軍兵士臨陣倒戈,投入晉營,晉王令人將兵士喚來,問起梁營虛實,降兵言道,王景仁正在野河之上建造多處浮橋,因此梁兵最近按兵不動。晉王心中大驚,暗道:“好險!周德威果然是員老將,料敵如神!”急令三軍拔營而起,從野河北岸撤退三十里,在高邑一帶扎下營帳。
晉軍退到高邑之后,行動卻是更加靈活,高邑距離柏鄉還有三十里路程,但是這對以騎兵為主的晉軍來說不成問題,策馬揚鞭,晉軍已是來至梁軍大營跟前,而梁軍以步兵為主,卻是應接不暇,難以攻擊晉兵。天氣越來越冷,柏鄉小小縣城,本就不是屯兵之處,當初趙國也不肯留下大量糧草,因此駐兵柏鄉的梁軍,只能四處收割荒草、撿拾秸稈,以便喂養馬匹。晉軍采用周德威的游擊策略,騎兵飄忽如風,到處游弋,將在野外收割荒草的梁兵不斷斬殺,只嚇得梁軍不敢走出軍營。晉軍騎兵更加猖狂,成群結隊來至梁軍營前罵陣,有了上次出戰的教訓,韓勍擔心晉王設伏,再也不說領兵出營,就連新近建成的浮橋也無人看守,落入晉兵手中。。
梁軍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眼看春節已到,軍糧不足尚可對付,而黃草卻是越來越少,沒有了戰馬如何作戰!梁軍兵士誰也不敢走出營門,王景仁令拆掉柏鄉城內的民房,取下屋頂的麥草,又將城內的草席搜羅起來,將草席用鍘刀切細,統統拿來喂馬,這些草料又干又硬,戰馬咀嚼之后,痛苦不已,時間不長,竟是漸漸地大批死去。王景仁看在眼中,疼在心上,眼見得梁軍軍力銳減,難道我王景仁一世英名,要毀于一旦!偏偏這年正月初一,太陽剛剛升起,北方大地忽然陷入黑暗之中,洛陽城內的朱溫皇帝心中越是老大不悅,此時發生日食,可不是好兆頭!難道梁晉這場大戰,我大梁會有意外?這可是我國內的精兵!
高邑晉軍大營之內,周德威仰視天空,心中一陣欣喜,正月初一,發生日食,說明蒼天也對篡唐的朱溫行將拋棄!探馬來報,梁軍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再沒有了當初進軍中原的驕橫之氣!時機已到,兩軍即將展開決戰!
正月初二,周德威升起帥帳,點起三千兵將,左有史建瑭、右有李嗣源,高舉晉王大旗,如同冬日寒風一般,蹄聲大作,黑壓壓騎兵來至梁軍大營之前。史建瑭策馬逼近梁軍營壘軍門,手提長戟,對梁軍破口大罵:“王茂章,王景仁,你這三姓家奴,老不要臉,跟著篡唐賊子朱溫助紂為孽!聽聞朱溫改名朱晃,也不知朱晃能晃上幾晃!天降異象,朱溫老賊行將就木,王景仁老兒還不出營受降!”石建塘隨手摘下身后雕弓,引弓怒射,卻將梁軍戰旗旗桿射斷,只見梁軍大旗呼啦啦墜落下來。
石建塘這一頓臭罵,就連一向持重的王景仁也被他氣得怒火中燒,是可忍,孰不可忍!梁軍多日不曾從出戰,將士們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王景仁令旗牌官擂響戰鼓,只見營門大開,十幾萬梁軍傾巢而出,中間是主帥王景仁,左手是大將韓勍,右手是大將李思安。柏鄉曠野之上,戰云密布,殺氣騰騰!
周德威見到梁軍大軍出營,鐵撾一揮,領軍沖上前去,石建塘早就抵住韓勍,雙方好一陣廝殺。這十幾萬梁兵如同滿天洪水,無邊無沿,層層疊疊向晉兵包抄過來,周德威按照早前約定,且戰且退,慢慢將梁軍引致高邑南面的野河南岸。野河岸邊,李存璋早就在這里率數萬軍兵列成戰陣,無數弓弩靜靜等待梁軍。
周德威的三千騎兵疾風一般退入軍陣,盾牌相合,鼓聲大作。后面的無數梁軍如潮水涌來,王景仁在帥旗之下,挺槍立馬,指揮三軍徑直向前,沖擊軍陣。數里沙場之上,旌旗飄揚,殺聲動天,只見梁軍左路是韓勍的神威軍,右路是李思安的拱辰軍,中間是王景仁自領的龍驤軍,一排排、一列列,刀槍如林,劍戟如霜,氣勢如虹直向晉軍軍陣沖來。
兩軍相接,刀槍相擊,響作一片,李思安策馬沖出陣前,手起刀落,砍倒晉兵一片,晉兵陣法不亂,漸漸不敵,慢慢后退,眼看梁兵漸漸逼近浮橋,只聽王景仁挺槍大呼道:“兒郎們!奪取浮橋,殺死晉王!”梁兵士氣大振,嗷嗷尖叫沖到浮橋之前。野河之內冰水流淌,亂石嶙峋,窄窄的橋面之上卻是你來我往,刀光劍影。
周德威知道,萬不可讓梁兵過橋,梁軍一旦過橋,就等于大軍推進三十里,逼近高邑晉軍大營,騎兵優勢將蕩然無存!周德威、李嗣源、石建塘縱馬疾馳,往來奔波,與步軍將領李存璋一起,死死守住數座浮橋。
晉軍大陣之后,晉王李存勖手握馬韁站在高崗之上,觀敵料陣,晉王手搭涼棚,眼望前方,忽然對身邊的衛都指揮使李建及說道:“形勢危急,將軍趕快上前,絕不能讓敵軍過橋!”李建及膀大腰圓,滿臉虬髯,怒喝一聲:“孩子們!隨我來!”立刻率領手下二百健壯的漢子,手提兩把板斧沖上橋頭。李建及沖入敵陣,輪圓板斧,一通猛砍,梁兵在這群虎狼一般的猛士沖擊下,人仰馬翻。梁軍紛紛躲避,如同潮水一般退回野河南岸。周德威見到梁軍已退,策馬快速回到晉王身邊。
晉王不斷瞭望,頻頻點頭。天色已近中午,野河南岸,梁晉雙方繼續惡戰,兵士們躺倒一片,涌上一片。梁軍的步兵猶如潮涌,一浪一浪沖上橋頭,而晉軍騎兵卻是如風一般切入步兵軍陣,戰馬鐵蹄踏向梁兵,無數梁兵喪身馬蹄馬刀之下。一波已過,一波又起,沙場之上,雙方殺得是難解難分。晉王對周德威說道:“你來看,梁軍爭相前進,其實陣法已亂,而我軍卻是整齊嚴整,我軍必勝無疑!眼下兩軍絞殺一起,勝負在此一舉!孤王要帶兵沖上前去,再給他最后一擊,老將軍你隨后跟上!”
周德威聞聽此言,一把抓住晉王坐騎轡頭,對晉王說道:“晉王千金之軀,萬萬不可親冒弓矢!眼下,梁軍攻勢未衰,然而,他們離開營地已是三十里之遙,雖然帶上干糧,大戰之中也沒有時間吃飯。日落之后,梁軍又饑又渴,戰場之上,箭矢亂飛,刀戈相向,梁軍必定會勞累倦怠之極,巴不得速速退回大營。因此之上,我軍不需力戰,目前只需輪換出戰,就可大獲全勝。到的那時,我軍精銳齊出,豈不妙哉!”晉王李存勖聞言哈哈大笑:“老將軍觀敵致勝,言之有理!取來美酒,孤王再觀上一陣!”
午時過后,晉王李存勖調動一批新的騎兵加入戰斗,卻把先前的人馬召回。晉軍這邊是輪番上陣,將士們酒足飯飽,精神抖擻,而對面的梁軍則是饑腸轆轆,疲憊不堪。兩個時辰過去,日影漸漸西移,金烏眼看要隱入西面巍巍太行山后,梁軍從早到晚,已是前心貼了后心。一天下來,難分勝負,主帥王景仁就想帥軍退回大營,明日再戰。一陣銅鑼響亮,梁軍后軍變作前軍,緩緩撤出,撤離戰陣。
不料,周德威就等此時!只聽周德威策馬沖到陣前,揚聲大呼:“梁軍逃走了!”晉軍士氣大振,諸位將領立刻帶隊陣陣吶喊,猛沖上前。東面的梁兵早一步接到命令,正自退卻,而西面的梁兵卻是還沒有聽到銅鑼響動,只見李嗣源挺槍奮馬領兵沖來,大聲喝道:“東面的梁兵已是潰逃,爾等還要留下送死!”
梁兵紛紛向東觀望,只見紅色的大梁軍旗正自后移,東面傳來驚天動地的吶喊之聲。梁兵軍陣一陣騷動,士兵們面面相覷,有的士兵扔掉軍杖,轉身就逃。頓時,梁軍軍陣一陣大亂,無數軍兵向后沒命逃去,梁軍已成潰敗之勢。李存璋此時奉晉王之命率精兵沖來,煙塵之中,只聽李存璋喊:“梁軍兄弟,放下武器,我軍優待俘虜!”還有幾名梁兵逃得稍慢,早被李存璋削掉頭顱。不少梁軍脫去盔甲,扔下刀槍,舉手投降。
西線梁兵潰敗,晉軍鐵騎如風,席卷而來,東線不明所以,潰敗如同瘟疫一般傳遍全軍。王景仁約束不住,在敗兵的裹挾之下,向南落荒而去。王镕的軍隊則痛恨梁軍在深州城內的殺戮,只管追上梁兵,一路砍殺,梁國的龍驤精兵一戰殆盡。從野河直到柏鄉的三十里之間,梁軍死尸遍地。
王景仁、韓勍、李思安一路敗逃,回頭一望,身后只余下數十騎兵,數十萬大軍已是全軍覆沒。晉軍一路吶喊,一路追擊,半夜時分,來至柏鄉,這里已是成為一座空城,梁兵丟棄的糧食、資財、器械不可勝計。李嗣源繼續追擊,來至邢州城下,剛剛逃入城內的王景仁急令關閉城門。李嗣源在城下逡巡一番,撤兵而去。
晉王李存勖凱歌高奏,駐扎趙州。晉王與老將周德威擊掌大笑:“這一戰,斬殺梁軍精銳兩萬,降兵數萬,想那老賊朱溫定是膽寒!”占據深州、冀州的杜廷隱聽聞梁兵在柏鄉大敗,匆匆撤出,撤走之時,將深、冀二州的青壯年作為奴隸全部帶走,將老弱病殘一起活埋,深、冀兩州成為一座人間地獄,只剩下殘垣斷壁在寒風之中靜靜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