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瞿秋白的生前身后
- 瞿獨伊口述 周海濱執筆
- 2502字
- 2024-10-23 18:03:53
父母的愛情:秋之白華
父親秋白在母親之前有過一個夫人,結婚7個月就去世了,非常可惜。她叫王劍虹,與丁玲是好朋友,秋白經常給劍虹講蘇聯的故事。劍虹喜歡舊體詩詞,經常到上海大學中國文學系聽俞平伯講宋詞,秋白則在課后教她俄文。由于兩人都有志于革命,并且都有著詩人的氣質和才華,便常常寫詩來抒發情感。從1923年8月兩人相識到1924年1月他們相愛結婚,不到半年時間。秋白是1923年夏天由李大釗介紹從北京來到上海大學擔任社會學系主任的,講授社會科學概論和社會哲學,而且還給鮑羅廷做翻譯。
翻譯并向中國推介蘇俄的新思潮是秋白重要的工作之一,1923年春夏之交,秋白翻譯了《國際歌》。他有時候忙完一天回來還要翻譯,劍虹在側,秋白一夜能翻譯一萬多字。遺憾的是,劍虹不久就因患肺結核去世,起初醫生誤以為懷孕耽誤了治療時機,而肺結核在當時是不治之癥,她的母親和姐姐也是患肺病去世的。劍虹阿姨去世時才23歲,秋白非常悲傷,他自己也患有肺病,甚至認為是自己傳染了妻子。秋白曾在給丁玲的信中表白說自己的心也隨劍虹去了。
他們是非常非常相愛的,我覺得王劍虹的文學修養比我母親更高一點,更有天分。秋白和劍虹兩人之間是寫詩的,認識的過程中也是互相寫詩唱和充滿了浪漫情趣,秋白每天寫詩,一首又一首的,全是送給妻子的情詩,秋白非常愛她。
秋白與母親楊之華走到一起那是后來的事了。
母親1901年出生于浙江蕭山,是個家道中落的紳士門第小姐,母親被人稱為有“超群的美貌”,人家喊她“小貓姑娘”。快到20歲的時候,她和我的生父沈劍龍相愛成婚,她舉行的是文明婚禮,去夫家沒有坐轎不帶嫁妝不請酒宴,只穿著一套紅色的衣服。我生父不愿意吃苦,有點兒少爺的樣子,他和朋友一起到上海以后,經不起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生活的引誘,墮落了。后來思想就不一樣了,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很緊張。1922年母親只身赴上海,參加婦女運動,結識了向警予、王劍虹等人。1923年底她報考上海大學,被社會學系錄取。
母親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父親秋白的。秋白這個時候由于國民黨右派與國民黨左派、共產黨之間的斗爭,辭去了社會學系系主任職務,但是還在上海大學講授社會哲學,他講課很生動,又講事理,又不看稿子,所以很多人愿意聽,中、英文系的學生,惲代英、蕭楚女都去聽過。他講課喜歡引用古今中外的故事,丁玲曾寫文章回憶說,最好的教員是瞿秋白,課后還對學生進行輔導,教學生俄文,讀普希金的詩歌,讓他們領會普希金美麗的用詞。要是有人沒聽到他講課,就借別人的筆記來看看,不愿意漏掉他的課。母親第一次聽瞿秋白的課就對他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秋白那個時候已經是一個領導人,(1)又是教授,母親覺得他很平易近人。母親當時在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婦女部擔任部分工作,與中共中央婦委書記向警予認識,并給向警予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不久,在鮑羅廷家中的一次會見,使母親對秋白有了近距離的接觸。母親曾經回憶起這次見面說,有一天,蘇聯顧問鮑羅廷夫婦要了解上海婦女運動的情況。向警予因事離開上海,上海大學社會主義青年團支部通知楊之華到鮑羅廷那里去匯報。她到了那里時,意外地遇見了秋白,原來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平靜下來。秋白擔任她們談話的翻譯,在他的幫助下,她順利完成了匯報任務。(2)
母親是秋白和向警予介紹入黨的,那時辦夜校、組織罷工,她都參加。母親很同情秋白,他的第一任夫人去世后,她一直照顧他。秋白應該是首先對母親產生愛慕之情的,他們倆相處不久,秋白就提出來要跟她結婚,母親就說我有愛人,感情雖然不好,但是沒有正式離婚。母親對他的才華是十分傾慕的,但母親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回浙江蕭山母親家里,暫時回避秋白。
然而,執著的秋白放不下對母親的思念,在學校放暑假的時候,秋白也來到蕭山找母親。母親的哥哥和沈劍龍是同學,見到這種情況,他把沈劍龍也請到家里來。
沈劍龍和秋白一見如故,他對秋白的人品與才華十分尊敬、仰慕,然而面對著復雜的感情問題,需要把一些事情“談開”。于是他們三人開始了一場奇特的“談判”:先在楊家談了兩天,然后沈劍龍把秋白、母親接到他家去談,他們談話都是心平氣和的,十分冷靜,又談了兩天。最后秋白把沈劍龍和楊之華接到常州去談,當時瞿家早已破落,家徒四壁,連張椅子都沒有,三個人只好坐在一條破棉絮上談心。
沈劍龍同意他們在《民國日報》上登三個啟事,一個就是母親跟沈劍龍解除婚姻,一個是母親跟秋白結婚,那個時候叫戀愛關系。然后,秋白跟沈劍龍確立朋友關系。(3)我覺得我的生父在別的方面對我母親可能不好,但在這一點,他是很不容易的,他覺得不配我母親,瞿秋白比他要好,比他要配她,所以他同意。
雖然五四運動以后社會比較開放了,但是這件事情還是轟動了上海,有的很佩服,有的也很驚訝,一時議論紛紛。
1924年11月,秋白和母親在上海舉行了結婚儀式,沈劍龍還親臨祝賀,沈劍龍的父母親沒有參加婚禮,認為丟了沈家的面子。其實母親跟沈劍龍離婚的事情,爺爺還是同意的,因為沈劍龍當時對母親有點不忠吧,但是,秋白和沈劍龍也成了好友,經常書信來往,寫詩唱和。
為了紀念他們的結合,秋白在一枚金別針上曾親自刻上“贈我生命的伴侶”七個字,送給母親。這一愛情的信物,后來一直伴隨著母親度過了風風雨雨的幾十年。
他還專門刻圖章,秋白對母親說:“我一定要把‘秋白之華’、‘秋之白華’和‘白華之秋’刻成三枚圖章,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你無我,永不分離之意。”母親說:“倒不如刻‘秋之華’和‘華之秋’兩方更妥帖、簡便些。”后來,秋白終于刻了一方“秋之白華”印章。
秋白和母親結婚后,我還不在母親身邊,沈家不讓她去看我,母親非常想念我。(4)
大概就是1925年,我第一次見秋白。他們一起到蕭山來接我,說是一定可以接回來,一定會看到自己的女兒。可是沈劍龍他們不肯放我走,母親已經要把我抱出來,后來他們那里又把我搶回去了,所以秋白和母親沒有接到我。秋白當時難過地流下了眼淚,母親當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秋白哭,他輕易不掉眼淚的。
過了不久,他倆商定再次去浙江鄉下接我。他們住在外婆家里,我終于被外婆從沈家“偷”出來送到了父母身邊。這段時間,母親忙于工運,無暇照料我。秋白對我十分慈愛,不管多忙,只要有一點空就到幼兒園接送我。在家時,他手把手地教我寫字、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