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應

惠子為惠王為國法①，惠王，魏惠王。惠子，惠施也。已成，王甚悅之，以示翟煎②。翟煎曰：“善。”王曰：“可行耶？”煎曰：“不可。”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對曰：“今舉大木者，前呼‘邪許’③，后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豈無鄭、衛激楚之音哉④？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國在禮，不在文辯⑤。”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盜賊多有⑥。”此之謂也。

【注釋】

①惠子：即惠施，戰國時宋國人。嘗為魏惠王相，為合縱策略之組織者。善辯，與莊周友善。有《惠子》，已佚。惠王：即魏惠王，也就是梁惠王。名罃。戰國時魏國國君。

②翟煎：魏惠王臣子，蓋是老學而攻名家者。《太平御覽》六百二十四引作“翟璜”。

③邪許：擬聲詞，眾多人打號子的聲音。

④鄭：周代的諸侯國，在今河南新鄭一帶。衛：周代諸侯國，在今河北南部和河南北部一帶。激楚：高亢凄清。

⑤文辯：華麗的辭藻。

⑥法令滋彰，盜賊多有：見于《老子·五十七章》。滋彰，更加明顯清楚。

【譯文】

惠子給魏惠王制定國法，惠王，魏惠王。惠子，惠施。制定完成后，惠王很高興，拿給翟煎看。翟煎說：“好。”惠王說：“可以頒行嗎？”翟煎說：“不行。”惠王說：“既然認為好而不可以實行，為什么？”回答說：“如今抬大木頭的，前面呼喊‘邪許’的號子，后面就齊聲應和，這是舉重鼓勁的歌。難道就沒有鄭國、衛國高亢凄清的音樂嗎？但是他們卻不使用，是因為不如這個號子啊。治理國家在于禮法，而不在于華麗的辭藻。”所以老子說：“法令越清楚明確，盜賊就越多。”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趙襄子使攻翟而勝之①，襄子方將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②，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三日而減。飄風暴雨③，日中不須臾④。言其不能終日。今趙氏之德行無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所以為昌也，而喜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后世。齊、楚、吳、越皆嘗勝矣，然而卒取亡焉，不通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能持勝。

【注釋】

①趙襄子：即趙無恤，春秋末晉國大夫。翟：同“狄”，周代北方地區民族名。

②一朝而兩城下：指取老人、中人二城。老人、中人，為翟國的兩座城池。

③飄風：旋風，暴風。

④須臾：頃刻，瞬間。

【譯文】

趙襄子派人進攻翟人取得勝利，襄子正準備吃飯而面露憂色。左右親信說：“只用一個早晨就攻下兩城，這是人們所歡喜的事情。如今您面有憂色，為什么呢？”襄子說：“江河如此浩大，洪水猛漲不超過三天。三天就會衰減了。狂風暴雨，在一天之中不過頃刻之間。是說不會持續一整天。如今趙家的德行沒有多少積累，一個早晨就攻下兩城，滅亡恐怕要到我這里來吧？”孔子聽到這件事之后，說：“趙家大概是要昌盛了吧！”憂慮就是昌盛的原因，而居功自傲就成為事業失敗的開始；取勝并不難，維持勝利才是困難的。賢明的君主用深思多慮來維持勝利，所以福澤可以傳給后代。齊、楚、吳、越這些國家都曾經取得稱霸中原的勝利，但是最終自取滅亡，就是不通曉保持勝利的道理。只有掌握了自然和社會規律的君主才能保持勝利。

齊王后死①，欲置后而未定，使群臣議。薛公欲中王之意②，薛公，田嬰。因獻十珥而美其一③。旦日，因問美珥之所在，因勸立以為王后。齊王大悅，遂重薛公。故人主之嗜欲見于外，則為人臣之所制。故老子曰：“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④。”

【注釋】

①齊王后：戰國齊威王之后。

②薛公：即田嬰，號靖郭君。孟嘗君之父，時為齊相。執政十一年，封于薛，稱薛公。

③珥（ěr）：用珠子或玉石做的耳飾。美：使……美麗。

④“塞其兌”幾句：見于《老子·五十二章》。兌，孔穴。

【譯文】

齊威王的王后死了，想要立后但還沒有確定，讓群臣商議。薛公田嬰想要迎合齊王的心意，薛公，指田嬰。于是獻給威王十枚珥并讓指明哪個最美。第二天，薛公打聽到了最美的珥在哪位妃子處，便勸齊王立她為王后。齊王很高興，便特別器重薛公。所以君主的喜好欲望顯現在外，那就會被臣子牽制。所以老子說：“堵塞宣泄欲望的孔穴，關閉欲望的門戶，一輩子都不會辛勞。”

宓子治單父三年①，宓子，子賤也。而巫馬期巫馬期②，孔子弟子也。往觀化焉。微視之③。見夜漁者，得魚則釋之，問焉。漁者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得者小魚，是以釋之。”巫馬期歸，以報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人暗行，若有嚴刑在其側者。宓子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嘗問之以治，言曰：‘誠于此者形于彼。’宓子必行此術也。”

【注釋】

①單父：春秋時魯邑。在今山東單縣南。

②巫馬期：即巫馬施，字子期，春秋時魯國人，孔子弟子。

③微視：暗中察看。

【譯文】

宓子治理單父三年，宓子，指子賤。而巫馬期巫馬期，孔子弟子。前往察訪他的政績變化。暗中察看他。看見夜里捕魚的人，抓到魚又放回水里，于是問他為什么這樣做。捕魚人回答說：“宓子不讓百姓捕捉小魚，剛才抓住的是小魚，所以放了。”巫馬期回去，把這件事稟報給孔子說：“宓子的德政好到了極致了！他能讓人們暗夜里行事，就像有嚴刑在旁邊一樣。宓子憑借什么取得這樣的成效呢？”孔子說：“我曾經問過他治理的訣竅，他說：‘在這件事上的仁愛之心必將對別的事產生影響。’宓子一定實施了這種施政策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