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術(shù)①

人主之術(shù)，處無為之事②，行不言之教，清靜而不動，一動而不搖③，因循而任下④，責(zé)成而不勞⑤。是故心知規(guī)而師傅喻道⑥，口能言而行人稱辭⑦，足能行而相者前導(dǎo)⑧，耳能聽而執(zhí)政者進(jìn)諫。是故慮無失策，舉無過事，言成文章⑨，而行為儀表于天下⑩，進(jìn)退應(yīng)時(shí)，動靜循理，不為丑美好憎，不為賞罰喜怒，事由自然，莫出于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冕，冠也。前旒，冕前珠飾也。黈纊充耳?，所以揜聰。黈纊，所以塞耳。天子外屏?，所以自障也。故所理者遠(yuǎn)，則所在者近；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小。目妄視則淫，耳妄聞則惑，口妄言則亂。三關(guān)者，不可不慎守也。

【注釋】

①主術(shù)：即國君統(tǒng)治天下之道。高誘注：“主，君也。術(shù)，道也。君之宰國，統(tǒng)御臣下，五帝三王以來，無不用道而興，故曰主術(shù)也，因以題篇。”

②無為：指順應(yīng)自然，不求有所作為。

③一動：今本《淮南子》作“一度”。一度，統(tǒng)一法度。

④因循：沿襲舊法而不改變。

⑤責(zé)成：督責(zé)完成任務(wù)。

⑥師傅：指太師太傅。二者皆為周代三公之一。

⑦行人：官職名，掌朝覲聘問。

⑧相者：輔助主人傳命或?qū)Э偷娜恕?/p>

⑨文章：禮樂制度。

⑩儀表：準(zhǔn)則，法式，楷模。

?旒（liú）：古代帝王冠冕前后懸垂的玉串。

?蔽明：遮掩目光。

?黈纊（tǒu kuànɡ）：黃綿所制的小球。古之冕制，用大如丸的黃綿，懸于冕之兩旁，以示不聽無益之言。

?外屏：天子的門屏。屏，對著門的小墻，后稱照壁。

【譯文】

君主統(tǒng)治天下之道，是用無為來處理事務(wù)，實(shí)行不用言語的教化，清虛安靜而不妄動，統(tǒng)一法度而不動搖，沿用規(guī)章任用臣下，督責(zé)臣下而自己不勞累。因此內(nèi)心知道規(guī)則而要太師太傅勸諭教導(dǎo)，口中能夠表達(dá)而讓行人來陳說，腿腳能行走卻要贊禮之人引導(dǎo)，耳朵能聽見而要管政事的人進(jìn)言勸諫。因此思慮沒有失策的地方，舉止沒有過錯(cuò)，言語成為禮樂制度，行為在天下成為準(zhǔn)則，進(jìn)退順應(yīng)時(shí)勢，動靜遵循一定的道理，不因?yàn)槊莱蠖泻迷鳎灰驗(yàn)橘p罰而喜悅憤怒，事情都是自然而然，沒有出于自己的私念。所以古代的帝王，頭上戴的冕帽前面懸掛玉串，是用來遮蔽視覺的；冕，是帽子。前旒，是帽子前面的玉珠飾物。黃綿球塞住耳朵，是用來掩蓋聽力的。黈纊，是用來塞住耳朵的。天子外面的屏墻，是用來阻隔自己的。所以治理的地方遙遠(yuǎn)，那么他考察的就近；治理的地方大，那么所持守的地方就很小。眼睛亂看就會淫亂，耳朵亂聽就會迷惑，嘴巴胡說就會造成混亂。這三道關(guān)口，不能夠不謹(jǐn)慎把守啊。

夫明主之聽于群臣，其計(jì)可用也，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也，不責(zé)其辯①。暗主則不然，信所愛習(xí)親近者②，雖邪枉不正③，不能見也；疏遠(yuǎn)卑賤者，雖竭力盡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窮之以辭，有諫者誅之以罪④。如此而欲照海內(nèi)，存萬方⑤，是猶塞耳而聽清濁⑥，掩目而視青黃也⑦，其離聰明亦遠(yuǎn)矣。湯、武，圣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舼舟⑧，浮江湖；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胡人騎原馬⑨，服⑩；原，國名，在益州西南?，出千里馬。，野馬。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榛薄?，出險(xiǎn)阻。由此觀之，則人智之于物淺矣。而欲以照海內(nèi)，存萬方，不因道理之?dāng)?shù)?，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達(dá)矣。故智不足以為治，勇不足以為強(qiáng)，則人才不足以任，明矣。然而君人者不下廟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也。故人主深居隱處以避燥濕?，閨門重襲以避奸賊?，內(nèi)不知閭里之情?，外不知山澤之形，帷幕之外，目不能見十里之前，耳不能聞百步之外，然天下之物無所不通者，其灌輸者大而斟酌者眾也。是故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乘眾人之智，則天下不足有也；專用其心，則獨(dú)身不能守也。

【注釋】

①辯：有口才，能言善辯。

②愛習(xí)：親近熟習(xí)。

③邪枉：邪曲，不合正道。

④誅：誅責(zé)。

⑤萬方：引申指天下各地。

⑥清濁：音樂的清音與濁音。高誘注：“商音清，宮音濁。”

⑦青黃：青色和黃色，泛指色彩。

⑧越：古代對南部或東南部民族的統(tǒng)稱。舼（qióng）舟：一種小船。

⑨胡人：我國古代對北方邊地及西域各民族人民的稱呼。原馬：駿馬。原，通“”，赤身白腹的馬。

⑩（táo tú）：北方之野馬。

?益州：古地名，在今四川、云南、甘肅、陜西、湖北、貴州一帶。

?博通：廣泛地通曉。亦指廣具各種知識。

?榛（zhēn）薄：聚木曰榛，深草為薄，指叢雜的草木。引申指山野僻鄉(xiāng)。?數(shù)：規(guī)律，法則。

?廟堂：太廟的殿堂。借指朝廷。

?隱處：隱居。

?閨門：宮苑、內(nèi)室的門。重襲：一層又一層，重疊。

?閭里：鄰里。

?牖（yǒu）：窗子。

【譯文】

英明的君主聽取群臣的建言，只要臣下的計(jì)策可以使用，并不因他的地位卑賤而感到羞恥；他的言論可以實(shí)行，不要求他能言善辯。昏聵的君主則不是這樣，信任親近熟悉的人，即使是枉邪不正的人，也不能夠被發(fā)現(xiàn)；疏遠(yuǎn)地位卑賤的人，即使竭力盡忠，也不能夠被了解；有進(jìn)言的就用言辭讓他困窘，有勸諫的就尋找罪過對他誅責(zé)。像這樣而想遍照海內(nèi)，撫恤萬方，這就像塞住耳朵而聽清濁之音，遮掩眼睛而去看青黃之色，這離耳聰目明也太遙遠(yuǎn)了。商湯、周武王，是圣明的君主，也不能夠跟南方的越人同乘小船，泛游在江湖之中；伊尹是賢明的宰相，也不能夠跟北方的胡人騎駿馬，馴服野馬；原，國名，在益州西南，出產(chǎn)千里馬。，野馬。孔子、墨子博學(xué)多才，也不能夠跟住在深山的人進(jìn)入山野僻鄉(xiāng)的叢林草莽中，出入險(xiǎn)阻。由此看來，人對萬物的了解是膚淺的。還想要憑此遍照海內(nèi)，撫恤萬方，不憑借道的規(guī)律法則，而專靠自己的能力，那么他只會困窘不得志了。所以單憑智慧不足以治理天下，單憑勇力不足以變得強(qiáng)大，那么個(gè)人才力不夠用來承擔(dān)重任，是明確的了。但是統(tǒng)治民眾的君主，不用離開朝廷之上，就知道四海之外的事情，就是憑借外物來認(rèn)識外物，憑借人物來了解人物。所以君主隱居在深宮來躲避干燥潮濕，宮殿內(nèi)室的門一重又一重來避開奸賊，對內(nèi)不知道鄰里的情況，對外不知道山嶺沼澤的形勢，居室之外的地方，眼睛看不見十里之前，耳朵聽不到百步以外，但是天下事物沒有不能通曉的，是因?yàn)樗斔托畔⒌那缹掗熗〞常鵀樗鲋\劃策的人很多。因此足不出戶就了解天下之事，眼睛不窺視窗口就知道天象。充分發(fā)揮眾人的智慧，那么天下都不夠擁有的；只用自己的心思考慮，那么君主獨(dú)自一人也難以保全。

主道圓者①，運(yùn)轉(zhuǎn)而無端，化育如神，虛無因循，常后而不先者也。臣道方者②，論是處當(dāng)，為事先唱③，守職分明，以立成功者也。是故君臣異道則治，同道則亂。各得其宜，處得其當(dāng)，則上下有以相使也。夫載重而馬羸④，雖造父不能以致遠(yuǎn)⑤；車輕而馬良，中工可以追速⑥。是故圣人之舉事也，豈能咈道理之?dāng)?shù)⑦，詭自然之性⑧，以曲為直，以詘為伸哉⑨？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之也。是以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眾智之所為，則無不成也。賢主之用人，猶巧匠制木，大小修短，皆得所宜；規(guī)矩方圓，各有所施；殊形異材，莫不可得而用也。天下之物，莫兇于奚毒⑩，奚毒，附子。然而良醫(yī)橐而藏之?，有所用也。是故竹木草莽之材?，猶有不棄者，而又況人乎？

【注釋】

①主道：君主治國之道。

②臣道：為臣的道理和本分。

③唱：同“倡”，帶頭，倡導(dǎo)。

④羸（léi）：疲弱。

⑤造父：古之善御者，趙之先祖。

⑥中工：指中等車夫。

⑦咈（fú）：違背，違逆。

⑧詭：違背，不符。

⑨詘（qū）：卷曲。

⑩奚毒：烏頭的別名。烏頭是主根，“附烏頭而生者為附子”。

?橐（tuó）：一種口袋，中間開口，又叫褡褳。

?草莽：草叢。也指草木叢生的荒原。

【譯文】

君主治國之道是圓的，運(yùn)行起來沒有開端，化育萬民如同神靈驅(qū)使，虛無廣大依循法規(guī)，經(jīng)常在后面而不爭先。臣下的為國之道是方的，選擇正確而處事恰當(dāng)，做事首先倡導(dǎo)，忠于職守而功過分明，以便建功立業(yè)。因此君臣圓道、方道不同則能天下大治，道術(shù)相同則天下大亂。各自奉行適宜的道理，互相處于適當(dāng)?shù)奈恢茫敲瓷舷轮g就有了相互補(bǔ)充的方法。疲弱的老馬拉著重車，即使像造父那樣善于駕馭的人也到不了遠(yuǎn)方；如果車裝載得很輕而且馬匹良好，即使是中等車夫也可以快速奔走。因此圣人做事，怎么能夠違背道的規(guī)則，違背自然的本性，把彎曲當(dāng)成筆直，把卷曲之物伸展開去呢？圣人未嘗不是按照自然的特性而使用它們。因此積聚眾人力量來舉事，那就沒有不能取勝的；會合眾人的智力去做事，那就沒有不能成功的。賢明的君主任用人，就像靈巧的木匠制作木器，大小長短，都能安裝適宜；圓規(guī)矩尺，都用得恰到好處；特殊的形狀不同的材料，沒有不能用的。天下的物品，沒有比烏頭毒性更大的了，奚毒，是附子。但是良醫(yī)裝進(jìn)口袋收藏起來，因?yàn)樗鼘χ尾∮杏谩Ｒ虼酥衲净脑挠杏弥铮星疫€有不能拋棄的，更何況人呢？

今夫朝廷之所不舉，而鄉(xiāng)邑之所不譽(yù)，非其人不肖，其所以官之者，非其職也。麋之上山也①，大獐不能跋也②，及其下也，牧豎能追之③，才有修短也。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責(zé)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有任百而尚輕。是故審于豪厘之計(jì)者④，必遺天地之?dāng)?shù)；不失小物之選者，惑于大事之舉。猶貍之不可使搏牛⑤，虎之不可使捕鼠也。今人之才，有欲平九州⑥，從方外⑦，存危國，而乃責(zé)之以閨閣之禮⑧，人事之間⑨；或佞巧小具⑩，修鄉(xiāng)曲之俗?，卑下眾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權(quán)，治亂之機(jī)?。是猶以斧鬋毛?，而以刀伐木也，皆失其宜矣。

【注釋】

①麋：麋鹿。也叫“四不像”。體長二米余，雄的有角，尾長于駝鹿，性溫馴，喜涉水，以植物為食。

②獐：又名“牙獐”。形狀像鹿，毛較粗，頭上無角，雄的有長牙露出嘴外。跋：通“拔”，超越。

③牧豎：牧童。

④豪厘：一毫一厘。形容很少的數(shù)量。豪，通“毫”。

⑤貍：貍子，俗稱山貓。

⑥九州：傳說中的我國上古行政區(qū)劃。

⑦從：今本《淮南子》作“并”，可從。方外：中國以外的地方，異域。

⑧閨閣：閨房，內(nèi)室，常指女子的臥室。

⑨人事：今本《淮南子》作“奧窔”。奧窔（yào），指內(nèi)室，室之東南隅曰窔，西南隅曰奧。

⑩佞巧：諂佞巧詐。具：才能，才干。

?修：追隨。

?機(jī)：樞機(jī)，關(guān)鍵。

?鬋（jiǎn）：同“剪”，剪斷。

【譯文】

如今朝廷不舉薦，鄉(xiāng)里不稱譽(yù)，不是那些人不賢，是用來任命他們的官職不合適。麋鹿上山的時(shí)候，獐子也趕不上，等到下山的時(shí)候，牧童都能追上，這是因?yàn)椴拍苡虚L有短。因此有遠(yuǎn)大謀略的人，不可以要求他做輕便靈巧的小事；有小智慧的人，也不可以任命他做大事。每個(gè)人有其各自的才能，萬物有各自的形狀，有人承擔(dān)一事而覺得太重，有人承擔(dān)百事還嫌太輕。因此只注重審察一毫一厘小計(jì)謀的，必然失去天地之?dāng)?shù)；對于小物件的選擇謹(jǐn)小慎微的人，就會對大計(jì)謀的實(shí)施感到迷惑。就像野貓不能讓它跟牛搏斗，老虎不能讓它捕捉老鼠。如今的人才，有人能夠平定九州，兼并異域，讓危亡的國家得以生存，卻竟然用皇帝內(nèi)室的禮儀去要求他，讓他管理內(nèi)室的事務(wù)；有人諂佞巧詐而有小才干，追隨鄉(xiāng)間卑俗，慣于低三下四，嘩眾取寵，卻把天下大權(quán)交給他，讓他掌握治亂的機(jī)樞。這就像用斧子剪斷毛發(fā)，又用小刀來砍大樹一樣，都失去了事物所適宜的特性。

人主之賦斂于人也①，必先計(jì)歲收，量民積聚，知民饒饉有余不足之?dāng)?shù)②，然后取車輿衣食供養(yǎng)其欲。高臺層榭③，非不麗也，然民無窟室狹廬④，窟室，土室。則明主不樂也；肥甘脆⑤，非不香也，然民無糟糠菽粟⑥，則明主不甘也；匡床衽席⑦，非不寧也，然而民有處邊城，犯危難，澤死暴骸者，則明主不安也。故古之君人者，甚憯怛于民也⑧。國有饑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而冬不被裘。歲豐谷登⑨，乃始懸鐘鼓，陳干戚⑩，君臣上下同心而樂之，國無哀人。故古之為金石管弦者?，所以宣樂也；兵革斧鉞?，所以飾怒也；觴酌俎豆?，所以效喜也；衰绖菅屨?，所以喻哀也。此皆有充于內(nèi)，而成象于外者也。及至亂主，取民則不裁其力?，求下則不量其積，男女不得事耕織之業(yè)以供上之求，力勤財(cái)匱，君臣相疾。而乃始撞大鐘，擊鳴鼓，吹竽笙，彈琴瑟。是由貫介胄而入廟?，被綺羅而從軍也?，失樂之所由生矣。

【注釋】

①賦斂：田賦，稅收。

②饒：富裕，豐足。饉（jǐn）：泛指莊稼歉收，災(zāi)荒。

③榭：建筑在高臺上的木屋。

④窟室：地下室。狹廬：狹小簡陋的房屋。

⑤肥（nónɡ）：厚味，美味。，厚，濃厚。甘脆：美味，佳肴。

⑥菽粟：豆和小米。泛指糧食。

⑦匡床：安適的床。衽（rèn）席：泛指臥席。引申為寢處之所。

⑧憯怛（cǎn dá）：憂傷，悲痛，傷痛。憯，慘痛。

⑨登：莊稼成熟。

⑩干戚：盾和斧。古代兩種兵器。

?金石：指鐘磬等金屬石頭制成的樂器。

?斧鉞（yuè）：殺人的刑具。

?觴（shāng）酌：飲酒器。俎（zǔ）豆：古代祭祀時(shí)盛食物的禮器。

?菅屨（jiān jù）：用菅草編織為鞋，草鞋。古代服喪時(shí)所穿。菅，多年生草本，莖可作繩織履，細(xì)的莖葉可以覆蓋屋頂。屨，單底鞋。多以麻、葛、皮等制成。

?裁：衡量。

?貫：穿戴。介胄：鎧甲和頭盔。

?綺羅：泛指精美的絲織品。

【譯文】

君主從人民那里征收賦稅，必須先考慮一年的收成，衡量民眾積蓄的多少，知道民眾是富裕還是饑餓、糧食有余還是不足的數(shù)量，然后再收取車馬衣食來供給自己的欲望。高臺亭榭，宮室相連，不是不華麗，但是人民連窯洞土房般狹小簡陋的屋子都沒有，窟室，是土房。那么英明的君主不會快樂；美酒佳肴醇厚酥脆，不是不甘美，但是人民連糟糠黃豆小米都吃不上，那么英明的君主吃飯是不會覺得甘甜的；臥室里有安適的床席，不是不安寧，然而人民中有住在邊界城邑，冒著危難，死在沼澤濕地暴尸原野的，那么英明的君主不會安享生活。所以古代統(tǒng)治人民的君主，非常擔(dān)憂民眾。國家有饑餓的人，君主吃飯不會有兩種以上的菜肴；人民中有寒冷的，君主冬天就不會穿上裘皮。年歲收成好而百姓豐足，才開始懸掛鐘鼓，陳列盾和大斧，君臣上下一同慶祝豐收的喜悅，國中沒有悲哀的人。所以古代制作金鐘、石磬以及管弦這些樂器，是用來宣揚(yáng)快樂的；兵革斧鉞這些兵器，是用來掩飾憤怒的；酒器俎豆這些禮器，是用來表達(dá)喜悅的；喪服和草制的喪鞋，是用來表達(dá)哀傷之情的。這些都是內(nèi)心充滿情感，而成為外部可以呈現(xiàn)的形象。等到了昏亂的君主，從人民那里獲取財(cái)物而不衡量民力，向臣下求索也不考慮他們的積蓄，男女不能從事耕田織布的事業(yè)來供給君主的需求，人民辛勤勞作而財(cái)力匱乏，君臣互相憎恨。這才開始撞擊大鐘，敲響大鼓，吹起竽笙，彈奏琴瑟。這就像穿著盔甲而祭祀宗廟，披上精美的絲綢去從軍作戰(zhàn)，喪失了音樂產(chǎn)生的根本了。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國之本也。國者，君之本也。是故君人者，上因天時(shí)，下盡地財(cái)①，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長，五谷蕃殖②，各因其宜。所以應(yīng)時(shí)修備③，富利國民，實(shí)曠來遠(yuǎn)者④，其道備矣。非能目見而足行之也，欲利之也，不忘于心，則官自備矣。心之于九竅四支也，不能一事焉，然而動靜聽視皆以為主者，不忘乎欲利之也。故堯?yàn)樯贫娚浦粒顬榉嵌姺莵硪印?/span>

【注釋】

①地財(cái)：大地的財(cái)富。主要指谷物等。

②五谷：五種谷物。通常指稻、黍、稷、麥、豆。蕃殖：滋生，繁殖。

③修備：整治武備。

④來遠(yuǎn)：招徠遠(yuǎn)人。來，招徠。

【譯文】

糧食，是百姓的根本。百姓，是國家的根本。國家，是君主的根本。因此統(tǒng)治百姓的人，上要順應(yīng)天時(shí)，下要竭盡大地的財(cái)富，中間要合理使用人力。因此所有生物才能順利生長，五谷繁殖，各自都能與其生長環(huán)境相適宜。之所以上應(yīng)天時(shí)政令周全，富國利民，充實(shí)空虛的國庫，招徠遠(yuǎn)方的人，是因?yàn)橹螄酪呀?jīng)完備。并不是先王親自察看、親身實(shí)行，是內(nèi)心想要為天下人謀利，這些都時(shí)刻銘記于心，那么百官自然會完備自己的職守了。心對于九竅四肢來說，不能用同一的方法來處置，但是人的動靜、聽覺視力都以心為主宰，它也沒有忘記讓四肢九竅都得利。所以唐堯行善而眾多的美善來到，夏桀為非作歹而眾多的罪惡也就一起來到。

凡人之論，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圓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鮮。堯置欲諫之鼓①，舜立誹謗之木②，湯有司直之人③，武王有戒慎之銘④，過若毫厘，而既已備之矣。夫圣人之于善也，無小而不舉；于過也，無微而不改。戰(zhàn)戰(zhàn)栗栗⑤，日慎一日。由此觀之，則圣人之心小矣。武王克殷，發(fā)鉅橋之粟⑥，散鹿臺之錢⑦，封比干之墓⑧，解箕子之囚，無故無新，唯賢之親，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晏然若其故有之⑨。由此觀之，則圣人之志大矣。文王周觀得失⑩，遍覽是非，堯、舜所以昌，桀、紂所以亡者，皆著之于明堂?。由是觀之，則圣人之智圓矣。成、康繼文、武之業(yè)，守明堂之制，觀存亡之跡，見成敗之變，非道不言，非義不行，言不茍出，行不茍為，擇善而后從事焉。由此觀之，則圣人之行方矣。孔子之通，智過萇宏?，萇宏，周景王之史臣，通天下鬼方之術(shù)也。勇服孟賁，孟賁，衛(wèi)人。能亦多矣。然而勇力不聞，伎巧不知，專行孝道，以成素王?，事亦鮮矣。夫圣人之智固已多矣，其所守者約，故舉而必榮；愚人之智固以少矣，其所事者又多，故動而必窮矣。

【注釋】

①欲諫之鼓：即諫鼓，設(shè)立在朝廷供進(jìn)諫者敲擊以聞的鼓。

②誹謗之木：在交通要道豎立的讓人寫諫言的木牌。

③湯有司直之人：商湯有專門處罰官吏的監(jiān)察之人。司直，掌管糾察是非檢舉不法之官。

④武王有戒慎之銘：周武王在桌幾、盤碟、盆蓋上寫有告誡自己要謹(jǐn)慎的銘文。

⑤戰(zhàn)戰(zhàn)栗栗：因戒懼而小心謹(jǐn)慎的樣子。戰(zhàn)，恐懼，發(fā)抖。栗，通“慄”，因恐懼或寒冷而發(fā)抖。

⑥鉅橋：商紂王時(shí)的糧倉名。倉址在今河北曲周東北。

⑦鹿臺：古臺名，別稱南單之臺。殷紂王貯藏珠玉錢帛的地方。故址在今河南湯陰南。

⑧封：封墓，增修墳?zāi)梗造汗住?/p>

⑨晏然：安適，安閑。

⑩周觀：縱觀，遍覽。

?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

?萇宏：也作“萇弘”。字叔，又稱萇叔。周景王、敬王的大臣劉文公所屬大夫。

?素王：空王，指具有帝王之德而未居帝王之位者。

【譯文】

大凡評論判定一個(gè)人，心思要細(xì)密而志向要遠(yuǎn)大，智慧要圓通而行事要方正，才能要全面而做事要簡約。唐堯設(shè)置了供進(jìn)諫的人敲擊的鼓，虞舜樹立了讓人書寫諫言的木牌，商湯有主管糾正過錯(cuò)的官員，周武王寫有讓他警惕戒慎的銘文，哪怕過失極其微小，他們也已經(jīng)早做防備了。圣人對于行善，不因?yàn)槭滦《蝗プ觯粚τ谶^錯(cuò)，不因?yàn)榧?xì)小而不改正。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天比一天謹(jǐn)慎。由此看來，圣明的帝王是多么小心了。周武王戰(zhàn)勝商紂王，打開鉅橋糧倉把糧食發(fā)放給百姓，散發(fā)鹿臺貯藏的錢財(cái)，修好了比干的墳?zāi)梗鸦訌那艚嗅尫懦鰜碛旨右匀斡茫瑹o論舊人新人，只親近賢人，使用的不是他自己原有的物品，任用的不是他自己原有的親信，就像自己原來就有的一樣。由此看來，圣人的志向很遠(yuǎn)大了。周文王縱觀得失成敗，遍覽是非對錯(cuò)，把唐堯、虞舜之所以昌盛，夏桀、商紂之所以滅亡的原因，都記載在明堂之上。由此看來，圣人的智慧非常周全了。周成王、周康王繼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大業(yè)，恪守明堂的制度，觀察生存滅亡的跡象，考察成功失敗的變化，不合乎正道的不說，不合乎仁義的不做，言論不隨便說出，行事不隨便去做，選擇善事然后才進(jìn)行處置。由此看來，圣人的行為是非常方正的。孔子博學(xué)，智慧超過萇宏，萇宏，是周景王的史官，通曉天下鬼國的方術(shù)。勇力能制服孟賁，孟賁，是衛(wèi)國人。才能也足夠了。但是他的勇力不為人所知，技藝也無人知曉，他專心奉行孝道，終究被人稱為素王，他行事也是很簡約的。圣人的才智本來就是多方面的，但他所堅(jiān)守的卻很簡約，所以舉事必定興盛；愚人的才智本來就已經(jīng)很少了，他所從事的事項(xiàng)又很多，所以行動必然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