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經(jīng)①

凡人之性，心平欲得則樂②，歌舞節(jié)則禽獸跳矣。有憂則悲哀，有所侵犯則怒，怒則有所釋憾矣③。故鐘鼓管簫④，所以飾喜也；衰绖苴杖⑤，苴，麻。所以飾哀也；金鼓鉞⑥，所以飾怒也。必有其質(zhì)，乃為之文⑦。古者圣王在上，上下同心，君臣輯睦⑧，衣食有余，家足人給⑨，父慈子孝，兄良弟順，天下和洽，人得其愿。故圣人為之作禮樂以和節(jié)之。末世之政，田漁重稅⑩，關(guān)市急征?，民力竭于徭役?，財用殫于會賦?，會，計。居者無食，行者無糧，老者不養(yǎng)，死者不葬，贅妻鬻子?，以給上求，猶不能贍其用?。愚夫蠢婦皆有流連之心、凄愴之意?，乃始為之撞大鐘、擊鳴鼓、吹竽笙、彈琴瑟?，則失樂之本矣。

【注釋】

①本經(jīng)：指根本恒常的規(guī)律。高誘注：“本，始也。經(jīng)，常也。本經(jīng)造化出于道，治亂之由，得失有常，故曰本經(jīng)。”

②心平：心境平和。欲得：欲求獲得滿足。

③釋憾：消除怨恨。

④鐘鼓：鐘和鼓。古代禮樂器。管：古樂器。簫：古代的一種竹管樂器，用一組長短不等的細(xì)竹管按音律編排而成。

⑤衰绖（cuī dié）：喪服。衰，古代用粗麻布制成的毛邊喪服。绖，古代服喪期間結(jié)在頭上或腰部的葛麻布帶。苴（jū）杖：古代居父喪時孝子所用的竹杖。

⑥金鼓：四金和六鼓。金鼓用來勵勇節(jié)氣，以聲為用。擊鼓進軍，鳴金收兵，一前進，一堅守。鉞（fǔ yuè）：斧和鉞，古代兵器，用于斬刑。，通“斧”。

⑦文：指禮樂儀制。

⑧輯睦：和睦。

⑨給（jǐ）：豐足，富裕。

⑩田漁：耕田和捕魚。

?關(guān)市：位于交通要道的市集。急征：急迫征收賦稅。

?徭役：古代政府規(guī)定平民成年男子在一定時期內(nèi)或特殊情況下所承擔(dān)的一定數(shù)量的無償社會勞動。

?殫：盡，竭盡。會（kuài）：計算，總計。

?贅：抵押。鬻（yù）子：賣兒女。

?贍：供給，供養(yǎng)。

?流連：流離轉(zhuǎn)徙。凄愴：凄慘悲傷。

?竽：古代一種簧管樂器，像笙，有三十六簧。笙：管樂器名，一般用十三根長短不同的竹管制成。

【譯文】

凡是人的性情，心境平和欲求得到滿足就快樂，手舞足蹈起來就像鳥獸一樣跳躍。有憂愁就會悲哀，受到侵犯就會憤怒，怒氣一旦發(fā)泄就能消除心中的一些怨恨。所以演奏鐘鼓管簫，是用來表現(xiàn)喜悅的；身穿粗麻喪服手持竹杖，苴，麻。是用來表現(xiàn)哀傷的；敲響金鼓和鉞，是用來表現(xiàn)憤怒的。一定有某種真實的情感，才能用相應(yīng)的禮節(jié)儀式表現(xiàn)出來。古代圣王在上位，上下同心，君臣和睦，衣食有余，家家充足人人富裕，父親慈愛兒子孝順，兄長善良弟弟和順，天下和睦融洽，人們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所以圣人為他們制禮作樂來進行調(diào)節(jié)。朝代衰亡時期的政治，耕田捕魚都有沉重的賦稅，交通要道的集市急迫征收賦稅，民眾的勞力竭盡在所服勞役上，民眾的財力竭盡在計算賦稅上，會，計算。居家的沒有食物，在外的沒有干糧，老人沒有人贍養(yǎng)，死去的人無法安葬，抵押妻子賣掉兒女，用來供給君主的索求，尚且還不能滿足他的用度。就是愚蠢的男女，也都有離散的痛苦、悲愴的心情，竟然為他們撞擊大鐘、擊響大鼓、吹奏竽笙、彈奏琴瑟，那就失去作樂的根本了。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給，君施其德，臣盡其力，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愛，而無憾恨其間矣①。夫三年之喪，非強引而致之也，聽樂不樂，食旨不甘②，思慕之心未能弛③。晚世風(fēng)流俗敗④，嗜欲多而禮義廢，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怨尤充胸⑤，思心盡亡，被衰戴绖，戲笑其中，雖致之三年，失喪之本矣。古者天子一畿⑥，千里為畿。諸侯一同⑦，百里為同也。各守其分地，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暴虐萬民、亂政犯禁者⑧，乃舉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黨，卜其子孫以代之⑨。天子不滅同姓，諸侯不滅國，自古之正也。晚世務(wù)廣地侵壤⑩，并兼無已，舉不義之兵而伐無罪之國，殺不辜之民而絕先圣之后，大國出攻，小國城守，驅(qū)人之馬牛，系人之子女，毀人之宗廟，徙人之重寶，流血千里，暴骸滿野?，以贍貪主之欲，非兵之所為主也?。故兵者所以討暴也，非所以為暴也；樂者所以致和也，非所以為淫也?；喪者所以盡哀也，非所以為偽也。故事親有道矣，而愛為務(wù)；朝廷有容矣，而敬為上；處喪有禮矣，而哀為主；用兵有術(shù)矣，而義為本。本立而道行，本傷而道廢矣。

【注釋】

①憾恨：怨恨。

②旨：味美，美味。

③思慕：思念仰慕。

④晚世：末世，指一個時代或朝代的最后時期。風(fēng)流：風(fēng)尚流逝。俗敗：習(xí)俗敗壞。

⑤怨尤：埋怨責(zé)怪。

⑥畿：古代王都所領(lǐng)轄的方千里地面。

⑦同：古代土地面積單位，地方百里為同。

⑧王道：君主以仁義治天下，以德政安撫臣民的統(tǒng)治方法。

⑨卜：選擇。

⑩務(wù)：追求，要求得到。廣：擴展。

?暴骸：指暴露的尸骸。

?主：主宰。別本“主”字作“生”。

?淫：過分，無節(jié)制。

【譯文】

古時候君主的需求少而百姓的用度充足，君主施加恩德，臣子竭盡其力，父親實施慈愛，兒子竭盡孝道，各自表達自己的愛撫之情，而沒有怨恨遺憾在中間了。三年喪禮的規(guī)定，不是強制實行而使人做到的，聽到音樂不感到快樂，吃到美味不覺得甘甜，是因為思念仰慕之心還沒有松懈。末世風(fēng)尚流散習(xí)俗敗壞，嗜好欲望多而禮義道德廢弛，君臣互相欺騙，父子互相懷疑，怨恨責(zé)難充滿胸中，思慕之心全都喪失，穿戴著喪服，卻在其間嬉笑，即使讓他們服喪三年，也失去服喪的根本目的。古代天子封地一畿，一千方里是一畿。諸侯封地一同，一百方里是一同。各自守護自己的封地，不能互相侵?jǐn)_。有不奉行王道、兇惡殘暴地對待百姓、擾亂政事違犯禁令的人，就起兵討伐他，殺死他的國君，更換他的同黨，選擇他的子孫來代替他。天子不消滅同姓諸侯，諸侯國不能滅掉，這是從古以來的正道。末世追求侵占他國擴張土地，兼并不能停止，發(fā)起不正義的戰(zhàn)爭而討伐沒有罪過的國家，屠殺沒有罪責(zé)的百姓而斷絕先代圣人的后裔，大國出兵進攻，小國據(jù)城防守，驅(qū)趕別人的牛馬，捆綁別人的子女，毀掉別國的宗廟，搬走他國貴重的器物財寶，流血千里，橫尸遍野，來滿足貪婪君主的私欲，這不是發(fā)動戰(zhàn)爭的根本目的。所以戰(zhàn)爭是用來征討殘暴的，不是用來進行暴力活動的；音樂是用來陶冶性情的，不是用來進行淫亂活動的；行喪禮是用來表達哀思的，不是用來偽裝的。所以事奉雙親是有規(guī)定的，而把愛作為致力的目的；君臣朝見是有固定禮容的，而要以恭敬作為最高要求；居喪是有禮節(jié)的，而要把悲哀放在首位；用兵是有方法的，而把實行道義作為根本。根本確立大道就能施行，根本受到傷害大道就會被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