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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普陀山開山:慧鍔與新羅礁

一、慧鍔開山

慧鍔與不肯去觀音的事跡,被認為是普陀山開山最為重要的材料。其事跡大致過程是,日本僧人慧鍔從五臺山中臺頂請得一尊觀音像,經明州港(今寧波)啟程回國,途經普陀山時,因觸礁而不能前行。眾人疑懼,認為此觀音像與日本“機緣未熟”,遂留于普陀山供奉。此觀音像因之名為“不肯去觀音”,后人亦建不肯去觀音院。慧鍔因此也被認為是普陀山的開山祖師。后來的史料記載中,雖然情節基本相同,但慧鍔所乘航船觸礁的時間、不肯去觀音院的建設時間等卻有所不同。與此同時,也有人認為,真正觸礁的航船是新羅商船,并據之認為應是新羅商人開啟了普陀山的觀音道場之緣。

慧鍔,又譯作惠諤、惠鍔、慧諤、慧萼等,是唐代入華的學問僧,為日本天臺宗祖師最澄大師的高徒。據日本史料《入唐求法巡禮行記》[107]、《頭陀親王入唐略記》[108]等記載,慧鍔共來過中國三次。第一次是唐會昌元年(日本仁明朝承和八年,841),于楚州(今江蘇淮安)登錄,一同乘船的還有學問僧圓載的弟子仁濟、順昌。在中國,他朝拜了五臺山、天臺山,還拜謁了杭州齊安國師,并于次年偕齊安國師的高徒義空一起從明州(今浙江寧波)港搭乘李鄰德的船回日本,募求五臺山供養費用,并首傳禪宗。第二次是唐會昌四年(日本仁明朝承和十一年,844),慧鍔從登州(今山東蓬萊)登陸,攜帶日本皇太后橘嘉智子[109]親手繡制的繡文袈裟、寶幡及金幣等赴雁門五臺山供養。“太皇太后,姓橘氏,諱嘉智子……后嘗多造寶幡及繡文袈裟,窮盡巧妙,左右不知其意。后遣沙門慧萼泛海入唐,以繡文袈裟奉施定圣者、僧伽、和上、康僧等,以寶幡及鏡奩之具入五臺山。”[110]當年五月,在楚州校勘《白氏文集》。次年,唐武宗滅佛。唐大中元年(847),于蘇州開元寺拜見契元禪師,并請禪師撰《日本國首傳禪宗記》碑文。當年搭乘張友信等人的商船從明州回日本,一同乘船的還有仁好、惠運等僧人。日本文獻《入唐五家傳》中的《安祥寺惠運傳》記載,日本承和十四年(847)六月二十二日,惠運等人從唐朝明州望海鎮出港,“得西南風三個日夜,才歸著遠值嘉島那留浦,才入浦口,風即止”。[111]僅三天后抵達抵日本值嘉島那留浦,那留浦即日本五島列島中的奈留島。唐咸通三年(日本貞觀四年,862),慧鍔第三次入唐,隨平城天王之子真如法親王(又稱頭陀親王)開展文化交流,從明州登陸。在日本歷史上,頭陀親王是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是平安時代平城天皇的第三子,本名高丘親王,曾被立為太子,但在藥子之變后被廢,遂潛心佛法,出家為僧,法名真如,故又名“真如親王”。頭陀親王曾隨空海學習,為空海十大弟子之一。他在京都東大寺修行后,立志前往中國修習佛法。最終,頭陀親王于日本貞觀三年(861)獲準出行,并得到當時在日擔任唐通事的中國商人張友信的幫助,建成海舶一艘。日本貞觀四年,即唐咸通三年(862)七月中旬,頭陀親王的求法團隊正式出發。慧鍔是當時隨行人員之一,同行者還有著名的宗叡等六十人,華人張友信、金文習、任仲元等任舵師。九月七日,頭陀親王一行抵達明州,等待唐朝批準入境。日本貞觀五年(863),獲準入境巡禮,“但賢真、慧萼、忠全,并小師、弓手、柂師、水手等,此年四月自明州令歸本國畢”。[112]頭陀親王等繼續至洛陽、長安等地學習佛法。但此時距會昌法難不久,頭陀親王并未覓得良師,遂決定再往天竺求法。他獲準于日本貞觀七年(865)從廣州出發往天竺,但不幸在東南亞失蹤。[113]次年(咸通四年)慧鍔巡禮五臺山,睹觀音相貌莊嚴,懇請迎歸其國,得允許,至明州開元寺,找到張友信船歸國。將登舟,像忽重不可舉,率同行新羅商人等盡力負之,乃克勝。及過昌國梅岑山(今普陀山),濤怒風飛,舟觸新羅礁,眾人懼甚。鍔夜夢一胡僧謂之曰:“汝但安吾此山,必令便風相送。”鍔泣以夢告眾,咸驚異。于是一起登陸,誅茅縛室,敬置其像而去。居民張氏目睹斯異,請像供奉于宅,因呼為“不肯去觀音”。又有史料記載,后梁貞明二年(916),張氏舍宅建“不肯去觀音院”。

以上是慧鍔入唐巡禮求法的基本概況,其在最后一次入唐后返程時開啟了觀音菩薩與普陀山的因緣。但是慧鍔入唐的次數、時間,在不同的史料中有不同的記載,不僅中日史料記載有異,即使在中國的史料中,記載也有不同。對此,李廣志指出:“惠萼從841年至863年,二十多年的時間,一直往返于中日之間,記載他的史料非常豐富,僅清代以前,中國就有二十多種,日本則達三十八種。關于惠萼的名字,史書中亦有惠諤、惠鍔、慧鍔、慧諤、慧萼之稱。近年來,最新研究表明,惠萼至少五次入唐,返回日本五次,除第一次從山東上岸之外,其余往來大唐,均從寧波口岸進出。如此頻繁往來于東亞海域,時間跨度之長,入唐次數之多,在中日交流史上僅此一人。”[114]其中說到慧鍔五次往返中國和日本。鄒怡亦持此觀點:“統觀各方史料,大體能夠確定慧鍔至少五次來華。第一次,841—842年,巡禮五臺山,求法齊安禪師;第二次,844—847年,巡禮五臺山,邀請義空赴日;第三次,來華時間不確,巡禮五臺山,859年歸國,這一次將觀音像留在了普陀山;第四次,862—863年,追隨頭陀親王來華;第五次,862至867年間某年來華,這一次,慧鍔可能永遠留在了中國,留在了普陀山。”[115]李廣志還提及關于慧鍔的史料多達五十多種,其中中國二十多種,日本三十八種,如《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元亨釋書》《本朝高僧傳》《續日本后繼》《日本文德天皇實錄》《金澤文庫舊藏白氏文集》《高野雜筆集》《頭陀親王入唐略記》等。日本的資料中,有一部成書于日本鐮倉時期的《元亨釋書》,其中說到慧鍔入唐僅兩次,而且是在唐大中年間。該書1322年由虎關師煉撰寫,是日本現存記載此事最早的資料。《元亨釋書》卷一六《唐補陀落寺慧萼傳》載:

釋慧萼,齊衡初,應橘太后詔,赍幣入唐,著登萊界,抵雁門,上五臺。漸屆杭州鹽官縣靈池寺,謁齊安禪師,通橘后之聘,得義空長老而歸。又入支那,重登五臺,適于臺嶺,感觀世音像。遂以大中十二年,抱像道四明歸本邦。舶過補陀之海濱,附著石上不得進。舟人思載物重,屢上諸物,舶著如元。及像出舶,能泛。萼度像止此地,不忍棄去,哀慕而留,結廬海嶠以奉像。漸成寶坊,號補陀落山寺。今為禪剎之名藍,以萼為開山祖云。[116]

另《元亨釋書·釋義空傳》對慧鍔也有記載:

慧萼法師跨海覓法,吾皇太后橘氏欽唐地之禪化,委金幣于萼,扣聘有道尊宿。萼到杭州靈池院參于國師,且通太后之幣,國師感嗟納之。萼曰:我國信根純熟,教法甚盛,然最上禪宗未有傳也。愿得師之一枝佛法,為吾土宗門之根柢,不亦宜乎。國師令空充其請。空便共萼泛海,著大宰府。萼先馳奏,敕迎空,館于京師東寺之西院。皇帝賚錫甚渥,太后創檀林寺居焉,時時問道。官僚得指受者多,中散大夫藤公兄弟其選也。萼再入支那,乞蘇州開元寺沙門契元勒事,刻琬琰,題曰《日本國首傳禪宗記》,附舶寄來。故老傳曰碑峙于羅城門側,門楹之倒也,碑又碎,見今在東寺講堂東南之隅。[117]

日僧人圓仁(793—864)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也對慧鍔有所記載,該書卷三“會昌元年九月七日”條載:

七日,聞日本僧惠萼弟子三人到五臺山。其師主發愿,為求十方僧供,卻歸本國,留弟子二人,令住臺山。[118]

又,該書同卷“會昌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條載:

惠萼和尚附船到楚州,已巡五臺山,今春擬返故鄉。慎言已排,比人船訖。其萼和尚去秋暫住天臺,冬中得書云:擬趁李鄰德四郎船,取明州歸國。緣萼和尚錢物衣服并弟子,悉在楚州,又人船已備,不免奉邀。[119]

據以上材料,唐大中年間(847—859),慧鍔先后入唐兩次。第一次是日本齊衡初年(854),奉橘之命,從登、萊入唐,朝五臺山;后輾轉至杭州,訪齊安禪師,得其弟子義空而歸。第二次是日本天安二年(858),慧鍔于五臺山得觀音圣像。從四明(寧波地區)出發,返航日本。但船行至普陀山時,船附礁石而不得前行,此尊觀音便被命名為“不肯去觀音”,并結廬供奉,后演變為補陀落山寺。慧鍔因此被認為是開山祖師。而據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在此之前,即會昌元年(日本承和八年,841),慧鍔已入唐并參拜了五臺山、天臺山等佛教圣地,后于會昌二年(842)從明州回國。陳翀曾對此進行詳細的考釋,根據橘太后和齊安禪師的卒年,結合其他史料,指出慧鍔于唐會昌元年(841)首次入唐,至五臺山許愿,又到天臺山巡禮,并至鹽官縣靈池寺拜齊安禪師為師,結識了齊安禪師的大弟子義空。隨后,為準備五臺山巡禮時許愿供養的十方僧供金銀錢幣,他于會昌二年(842)從楚州出發返回日本。會昌四年(844),慧鍔奉橘太后之命再次入唐,他在山東蓬萊登陸,至五臺山完成誓愿。隨后,慧鍔邀請齊安禪師赴日,不料此時齊安禪師已去世,遂邀請其弟子義空赴日傳授佛法。也正是這一年,慧鍔在唐遭逢武宗會昌滅佛,他在蘇州南禪院轉抄了白居易奉納此處的《白氏文集》,后于唐宣宗大中元年(847)搭乘張友信的船隊返回日本。與慧鍔一同返回日本的義空,其所傳佛法受到了日本皇室的歡迎。[120]

我國史料中,對此記載最早的是(寶慶)《四明志》,其中介紹“開元寺”時云:

又有不肯去觀音,先是大中十三年,日本國僧惠諤,詣五臺山敬禮,至中臺精舍,見觀音貌像端雅,喜生顏色,乃就懇求,愿迎歸其國,寺眾從之。諤即肩舁至此,以之登舟,而像重不可舉,率同行賈客盡力舁之,乃克勝,及過昌國之梅岑山,濤怒風飛,舟人懼甚,諤夜夢一胡僧,謂之曰:“汝但安吾此山,必令便風相送。”諤泣而告眾以夢,咸驚異,相與誅茆縛室,敬置其像而去,因呼為不肯去觀音。其后,開元僧道載復夢觀音,欲歸此寺,乃創建殿宇,迎而奉之,邦人祈禱輒應,亦號瑞應觀音。唐長史韋絢嘗紀其事。皇朝太平興國中,重飾舊殿,目曰五臺觀音院,以其來自五臺故也,駱登、吳矜皆有記。寺之天王堂前,有喬檜尤奇怪,康憲錢公億為之賦詩。寺又有子院六:曰經院,曰白蓮院,曰法華院,曰戒壇院,曰三學院,曰摩訶院。嘉定十三年火,廢為民居,惟五臺戒壇重建,常住田二百五十畝,山無。[121]

此外,(寶慶)《四明志》“梅岑山觀音寶陀寺”條還載,該寺建于五代后梁貞明二年(916)[122]。元盛熙明《補陀洛迦山傳》也載:“梁貞明二年,日本僧惠鍔首創‘觀音院’,在梅岑山之陰。”[123]此后明清各版普陀山志多沿襲此說,部分山志簡說為“梁”,已無法區分蕭梁和朱梁。[124](寶慶)《四明志》是根據唐末韋絢的文章歸納整理的。韋絢是白居易好友元稹的女婿,劉禹錫的摯愛弟子。而慧鍔又于蘇州南禪院轉抄《白氏文集》七十卷帶回日本,韋絢與慧鍔有過交往,因此,應該說,(寶慶)《四明志》的可信度更大。[125]

比(寶慶)《四明志》晚四十年的《佛祖統紀》記載:

(大中)十二年……日本國沙門慧鍔,禮五臺山得觀音像。道四明將歸國,舟過補陀山,附著石上不得進。眾疑懼,禱之曰:若尊像于海東機緣未熟,請留此山。舟即浮動,鍔哀慕不能去,乃結廬海上以奉之(今山側有新羅將)。鄞人聞之,請其像歸安開元寺(今人或稱五臺寺,又稱不肯去觀音)。其后有異僧,持嘉木至寺,仿其制刻之,扃戶施功,彌月成像。忽失僧所在,乃迎至補陀山。山在大海中,去鄞城東南水道六百里,即《華嚴》所謂南海岸孤絕處,有山名補怛落迦,觀音菩薩住其中也,即《大悲經》所謂補陀落迦山觀世音宮殿,是為對釋迦佛說大悲心印之所。其山有潮音洞,海潮吞吐晝夜砰訇,洞前石橋,瞻禮者至此懇禱,或見大士宴坐,或見善財俯仰將迎,或但見碧玉凈瓶,或唯見頻伽飛舞。去洞六七里有大蘭若,是為海東諸國朝覲商賈往來,致敬投誠莫不獲濟(草庵錄)。[126]

此后,元代兩部重要的文獻也有記載,《釋氏稽古略》云:

又慶元路(浙東道明州也)海中補怛洛伽山,乃菩薩示現之地……其后日本國僧慧鍔者,自燕北五臺山得菩薩畫像,舍于山側土人張氏,張奉之捐所居為觀音院,《昌國志》云,梁貞明二年始建寺也。[127]

《佛祖歷代通載》亦載:

補怛洛伽山,觀音示現之地。……其后日本國僧惠鍔,自五臺得菩薩畫像,欲還本國。舟至洞,輒不往。乃以像舍于土人張氏之門,張氏屢睹神異,經捐所居為觀音院(《昌國志》云梁貞明二年始建寺)。郡將聞之,遣慕賓迎其像到城,與民祈福,已而有僧名即眾,求嘉木,扃戶刻之,彌月像成而僧不見,今之所設是也。[128]

以上記載,被認為是普陀山的開山文獻,在此后的普陀山歷代山志等資料中被爭相轉載,流傳至今,廣為傳播。但各文獻記載的時間多有不同。(寶慶)《四明志》載為大中十三年(859),此后元代的(延祐)《四明志》沿用此說法。[129]《佛祖統紀》則載為唐大中十二年(858),有一年的差距,日本文獻《元亨釋書》亦采用此說法。[130]《釋氏稽古略》和《佛祖歷代通載》均轉載《昌國志》所記,認為是后梁貞明二年(916)建寺。對此,汪敏倩曾進行了考辨。[131]另外,《佛祖統紀》還記載有新事跡。如一位比丘把供奉在開元寺的觀音菩薩像移到普陀山;一說有位寧波人把觀音菩薩像供奉在開元寺之外,又一說其被移到五臺寺或不肯去觀音院;當時,在普陀山海域放置觀音菩薩像的地方被稱作新羅礁,等等。

陳翀曾根據中日史料,對《元亨釋書》慧萼傳中前半部分作如下之修訂:

慧萼于會昌元年前后入唐,先至五臺山許愿,其后又到天臺山巡禮。此年秋天至翌年春,滯留杭州靈池寺拜齊安為師,學習馬祖禪法,并結識了齊安大弟子義空。隨后,為了準備五臺山巡禮時許供的十方僧供金銀錢幣,會昌二年夏從楚州出發回到日本。會昌四年初,橘皇太后(即檀林皇后)想引進唐朝禪法,令慧萼再次入唐。慧萼于山東蓬萊登陸,轉經雁門到五臺山完成誓愿,獻上橘皇太后所奉祀的寶幡鏡奩。之后又攜袈裟等物到杭州,不料此時齊安已經去世。慧萼獻上聘禮,誠邀義空回日本講授禪法。四月,慧萼一行來到蘇州南禪院轉抄藏于寺中的70卷本《白氏文集》,不幸卷入滅佛事件。據《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四“會昌五年七月三日”條的記載,慧萼離開蘇州之后暫時停留在了楚州。又據《續日本后紀》卷一七“承和十四年七月”的記載,他們是在唐宣宗即位的大中元年(847)才回到日本的。橘皇太后為其創建了檀林寺,義空所傳禪法也在王室中大受歡迎。[132]

他還指出,現存文獻中有關慧鍔入唐時間的記載止于咸通初年。根據《入唐五家傳·頭陀親王入唐略記》的記載,慧鍔于咸通三年(日本貞觀四年,862)伴隨廢皇太子頭陀親王一起入唐求法,最后于咸通五年(日本貞觀六年,864)和入唐僧賢真、忠全等一起從明州回到日本。從此以后,其名便消失在這一時代的史籍之中了。

有學者指出,慧鍔在普陀山留下觀音像的時間是他于咸通四年(863)與賢真等回國時。[133]但從《頭陀親王入唐略記》的記載來看,這次慧鍔在唐停留期間沒有巡禮五臺山的記錄,在他歸國之后,仍舊滯留于唐的宗叡又拜訪了五臺山,所以,唐咸通四年的可能性也不大。根據《元亨釋書》所記慧鍔生平,他在邀請義空前往日本后,又曾重登五臺,抱像而歸,故可推測慧鍔在陪同義空前往日本與跟隨頭陀親王來華之間,還至少來華一次,唐大中十二年(858)和十三年(859)兩說均有可能。又,陳翀的研究拈出了日本方面的一條重要史料。江戶時期著名漢學家賴山陽之父賴春水,在《寄題釋豪潮所藏江大來畫巨幅天臺山圖肥后教授辛憲伯所托》一詩中寫道:“君不見,貞觀年間僧慧萼,停船孤島普陀落。鏟削巖壑嵌佛陀,更起銅塔與珠閣。”[134]此處的貞觀當為日本年號,而唐大中十三年(859)正是日本貞觀元年。另外,成書于日本貞觀九年,即唐咸通八年(867)的《安祥寺資財帳》中記有“佛頂尊勝陀羅尼石塔一基,唐慧萼大法師所建”[135],法號前冠以“唐”字,可見,慧鍔最終確如《元亨釋書》所言“哀慕而留”,成為唐人。但他又于唐咸通三年(862)追隨頭陀親王來華,可見859至862年間他又曾歸國,(寶慶)《四明志》中的記載“敬置其像而去”亦不虛。

綜合以上各種史料和觀點,學術界有兩種流行觀點,一、日本學術界有人認為,日本和尚慧鍔觸礁于普陀山并在此供奉觀音菩薩像的時間為唐咸通四年(日本貞觀五年,863)。中國學術界也有人接受了這一說法。[136]1991年出版的《普陀縣志》中,也綜合了唐咸通四年和后梁貞明二年的觀點,認為慧鍔在咸通四年把觀音菩薩像供奉在普陀山,于貞明二年建立了不肯去觀音院。[137]二、確定日僧慧鍔渡海留像、普陀山開基的時間為唐宣宗大中十三年(859),也就是日本清和天皇貞觀元年。因此,慧鍔被尊為普陀山佛教開山祖師。中國佛學院普陀山學院慧觀的碩士論文《普陀山開山問題研究》主要考察了慧鍔禪師事件及不肯去觀音院與普陀山開山的關系。該文在漢文文獻《佛祖統紀》、《釋氏稽古略》、(寶慶)《四明志》、(大德)《昌國州圖志》和日文文獻《元亨釋書》、《入唐求法巡禮行記》、《頭陀親王入唐略記》、《續日本后紀》、《文德實錄》等文獻的基礎上,重點梳理了慧鍔留觀音像于普陀山的事件,論證其與普陀山開山之間的關系;同時對韓國所存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中就該事件的異說重新進行解釋。最終認為(寶慶)《四明志》與《佛祖統紀》的記載相對較為可靠。關于《高麗圖經》中所講到的“新羅賈人”,給予了一種較為合理的解釋,認為是后人把慧鍔與承擔其回國船運的商賈進行混同的結果。此外,該文還對不肯去觀音院進行了考證,認為不肯去觀音院是張氏目睹慧鍔事件后舍宅為寺以供奉觀音的結果。不肯去觀音院也是屬于普陀山最早出現的佛寺(或佛殿),在普陀山佛教當中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該文通過考證,更進一步認為,日僧慧鍔留觀音像于普陀山,從而使得居民張氏舍宅為寺,創建不肯去觀音院以供奉觀音像,由此普陀山作為佛教道場得以開山。各種方志以及歷代普陀山志對于不肯去觀音院的創立事件均記載為后梁貞明二年(916),這一時間與慧觀法師所考證的慧鍔留像事件存在一定的時間差異。據考證,方志與普陀山志的記載是將普陀山不肯去觀音院的創立時間與寧波鄞縣開元寺觀音院的修建時間混同的結果。[138]

二、“新羅賈人”與新羅礁

上文慧觀所提到的“新羅賈人”,是近年來韓國一些學者所關注的重要對象。他們認為“不肯去觀音”應該與新羅商人觸“新羅礁”有關。新羅礁位于朱家尖蜈蚣峙碼頭附近,被當地漁民稱為“缸爿礁”,“缸爿”在舟山方言中指的是海鷗,因為此島經常有海鷗。礁石呈長條形,東西走向,長約百米,海拔約十米,由花崗巖組成,東邊有一處約一百平方米大小的亂石坪地,西邊為高坡;西南海面上有許多干出礁,分布在長約三百米的水域中。唐朝時,新羅國清海鎮大使張保皋以官方名義,帶領船隊,經常載著金銀、藥材、珍獸等貨,來中國沿海換取絲綢、瓷器等物,進明州港時,必經普陀山海域,由于當時所掌握的航海技術有限,穿梭往來的新羅船不時在眼前的這片礁擱淺甚至觸礁沉沒,時間一長,這片礁便被稱為“新羅礁”。后來,因為明朝長時期海禁以及清朝順治、康熙時期沿海居民兩次遷徙,每次遷徙,都使人民流離失所,大量文獻遺失,許多地名湮沒。后來當地居民看見該礁上停滿了海鷗,就把它稱為“缸爿礁”。2002年,王連勝發現“缸爿礁”就是“新羅礁”。這塊礁石,被認為是“中日韓文化交流的標志性礁石,是東亞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物證,是普陀山觀音信仰的歷史起點”。[139]

據北宋《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記載:

昔新羅賈人往五臺,刻其像,欲載歸其國。暨出海遇焦,舟膠不進,乃還,置像于焦上。院僧宗岳者,迎奉于殿。自后海舶往來,必詣祈福,無不感應。[140]

有人據此認為,前往五臺山的是“新羅賈人”,出海遇礁的自然也是新羅商人,自始至終未提及“慧鍔”。南宋志磐《佛祖統紀》載慧鍔留觀音像一事時,將(寶慶)《四明志》中觀音“像重不可舉”這一情節變為“舟過補陀山,附著石上,不得進”,也就是觸礁,并小字注有“今山側有新羅將”。從元大德《昌國州圖志》開始,歷代方志和山志,沿襲了日本僧觸礁留像的故事,并將礁石寫作“新螺礁”。從乾隆《重修南海普陀山志》開始,又記為“新羅礁”,“新羅礁,在西南大洋中石牛港口,即日本僧慧鍔觸舟禱佛處也”。[141]事實上,有人詳考有關記錄和說法,認為這兩者是基于同一事件,即持新羅商人和日本和尚慧鍔同一說。[142]對此,有學者指出,五代時,舟山群島屬吳越國,吳越錢氏篤信佛教,境內佛寺林立,名僧輩出。彼時因經過會昌法難、唐末戰亂,中土佛典散佚,弘法無憑,而此前由學問僧傳往朝鮮半島和日本的典籍卻多有保存,為此,吳越錢氏多次派遣使者前往高麗和日本求取經典。[143]同時,吳越國國土狹小,資源有限,遂借助沿海優勢,大力發展海外貿易以資國用,促使大量新羅商人在舟山群島一帶活動,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至兩宋。北宋時成書的《墨莊漫錄》中寫道,普陀山“東望三韓、外國諸山,在杳冥間,海舶至此,必有所禱。寺有鐘磬銅物,皆雞林商賈所施者,多刻彼國之年號”。[144]唐末五代至宋初,朝鮮半島先后經歷新羅時期,新羅、后百濟、后高句麗三國鼎立的后三國時期,進入高麗時期。雞林為唐宋時期對朝鮮半島各政權的泛稱。[145]來自朝鮮半島的僧侶、商賈,雖無法確證必定與普陀山“法址始開”直接相關,但無疑參與了唐末五代普陀山佛教道場的早期建設。[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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