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修①

萬乘之國，兵不可以無主。土地博大，野不可以無吏。百姓殷眾，官不可以無長。操民命，朝不可以無政②。地博而國貧者，野不辟也③。民眾而兵弱者，民無取也④。故末產不禁則野不辟⑤，賞罰不信則民無取。野不辟，民無取，外不可以應敵，內不可以固守。地辟而國貧者，舟輿飾、臺榭廣也。賞罰信而兵弱者，輕用眾⑥，使民勞也。民勞則力竭，賦斂厚則下怨上，民力竭則令不行。下怨上，令不行，而求敵勿謀己，不可得也。欲為天下者，必重用其國⑦；欲為其國者，必重用其民；欲為其民者，必重盡其力。無以畜之，則往而不可止也；無以牧之，則處而不可使也。遠人至而不去，則有以畜之也；民眾而可壹，則有以牧之也。見其可也，喜之有征⑧；見其不可也，惡之有刑。賞罰信于其所見，雖其所不見，其敢為之乎？見其可也，喜之無征；見其不可也，惡之無刑；賞罰不信于其所見，而求其所不見之為之化，不可得也。

【注釋】

①權修：即修治權柄，意為以權治國之道。此篇是講在上者必須了解事情的輕重緩急，然后慎重運用權力。國君、官吏應惜民力、教化百姓。

②政：指法令制度。

③辟：開辟，開墾。

④取：讀為“趣”，督促。

⑤末產：指手工業、商業。

⑥輕：輕易，不慎重。

⑦重：珍惜，珍重。

⑧征：征驗，驗證。此指實際的獎賞。

【譯文】

有一萬輛兵車的大國，軍隊不可以沒有主帥。土地寬廣，田野不可以沒有官吏。百姓眾多，官員不可以沒有領袖。掌握民眾的命運，朝廷不可以沒有法令制度。土地寬廣而國家貧窮的，是田野沒有開墾。民眾很多而軍力薄弱的，是民眾沒有人被激勵。所以工商業不被限制，那么田野不能開墾；獎賞懲罰不兌現承諾，那么民眾得不到督促。田野沒有開墾，民眾得不到督促，在外不可以迎擊來敵，在內不可以堅守。土地開墾而國家貧窮的，是因為裝飾車船、擴大樓臺等建筑。獎賞懲罰能兌現承諾而軍力薄弱的，是輕易役使民眾，讓民眾勞苦。民眾勞苦則民力衰竭，田賦稅收沉重則下面就怨恨上面，民力衰竭則命令就不能執行。下面怨恨上面，命令不能執行，而要求敵人別謀劃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想要治理天下的，必須珍惜運用國力；想要治理國家的，必須珍惜運用民眾；想要治理民眾的，必須珍惜運用民力。沒有贍養民眾的方法，那么民眾一離開就不能阻止；沒有像樣的統治方法，那么民眾即使留下來也不可使用。遠方的人來了而不離開，那就是有贍養他們的方法；民眾很多而可以齊心協力統一號令，那就是有管理統治的方法。看見民眾行為好，感到欣喜而有獎賞；看見民眾行為不好，感到厭惡就有刑罰。對看得見的行為嚴明賞罰守信不變，那么，即使君主見不到，他們難道還敢為非作歹嗎？看見他行為好，喜愛卻沒有獎賞；看見他行為不好，感到厭惡卻沒有懲罰；對看得見的都賞罰不明，而希望那些看不見的人受到教化，那是不可能的。

地之生財有時①，民之用力有倦，而人君之欲無窮。以有時與有倦，養無窮之君，而度量不生于其間②，則上下相疾矣。故取于民有度，用之有正③，國雖小必安；取于民無度，用之無正，國雖大必危。

【注釋】

①有時：有天時、季節。

②度量：限度，限量。

③有正：有正當理由。正，《管子》傳世諸本均作“止”。譯文仍按“正”處理。

【譯文】

土地生產財物是有季節時限的，民眾使用力量是會疲倦的，而君主的欲望是無窮盡的。用有季節時限的土地和會疲倦的民眾，來供養欲望無窮盡的國君，而這中間又沒有限度，那么上面、下面就會互相怨恨了。所以從民眾獲取要有限度，役使民眾要有正當理由，國家即使小也必定平安；從民眾獲取沒有限度，役使民眾沒有正當理由，國家即使大也必定危險。

身者，治之本也。故上不好本事則末產不禁①，末產不禁則民緩于時事而輕地利②，輕地利而求田野之辟、倉廩之實，不可得也。商賈在朝則貨財上流，婦言人事則賞罰不信③，男女無別則民無廉恥，而求百姓之安、兵士之死節④，不可得也。

【注釋】

①本事：指農業。

②時事：指按農時季節進行的農事活動。

③婦言人事：當為“婦人言事”。

④安：今本《管子》作“安難”。譯文仍按“安”處理。

【譯文】

自身，是治理的根本。所以君上不喜好農業，那么工商業就不會被禁止，不禁止工商業，那么民眾就會怠慢農事而且輕視土地之利，輕視土地之利而要希求田野的開墾、糧庫的充實，那是不可能的。商人在朝廷，那么貨物財產就會向朝廷上流動；宮廷婦人議論政事，那么賞賜懲罰就不會守信兌現；男女沒有區別，那么民眾就沒有廉潔恥辱感，而這樣去尋求百姓的平安、士兵為保全名節而死戰，那是不可能的。

朝廷不肅，貴賤不明，長幼不分，度量不審①，衣服無等②，下賤侵節③，而求百姓之尊主政令，不可得也。上好詐謀間欺④，臣下賦斂競得，使民偷壹⑤，則百姓疾怨，而求下之親上，不可得也。有地不務本事，君國不能壹民，而求宗廟社稷之無危，不可得也。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注釋】

①度量：法度。審：明白，清楚。

②無等：沒有等級差別。

③下賤侵節：今本《管子》作“上下凌節”。凌節，指超越規范，逾越法度。

④間欺：暗地里欺騙。間，間隔，隔閡。

⑤偷壹：指茍且偷取一時的快慰，不從長遠去打算。

【譯文】

朝廷不整肅，高貴低賤不分明，年長年幼沒區分，法令制度不明確，衣服沒有等級差別，上下逾越法度，而要求百姓遵從君上的政令，那是不可能的。君上喜好搞陰謀欺詐，臣下就會橫征暴斂，役使百姓貪圖一時之快，百姓就會怨恨，而希望百姓親近君上，那是不可能的。有土地卻不致力于農業生產，治理國家不能使民眾步調一致，而希望宗廟國家沒有危險，那是不可能的。一年之計，沒有什么能比得上種植谷物的；十年之計，沒有什么能比得上栽培樹木的；終身之計，沒有什么能比得上栽培人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