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門外五福樓舍粥有蹊蹺，不僅張羨清楚，他面前的東昌府軍戶馬九一樣清楚。

往常年進京吃皇糧，山東來的流民都會被安排在東便門外玉河河畔，有時候還會被趕去通州。

如張青娘所說，西便門處是順天府衙所在，而且這里更接近皇城西苑，朝廷從來都不會讓人在西門處舍粥的。

“公子，那小人去安置流民？行軍鍋里的原湯可不多了……”

是否有人在害太平侯家的小侯爺，馬九是不在乎的，他們這些流民在乎的只有糧食跟肚子。

每年不鬧上這么一兩次，他們的日子也沒法兒過，若無軍中的長官、勛戚們盤剝，他們的日子過的好著呢！

“不知好賴的玩意兒，滾蛋！老子說了今天骨頭湯管夠那就管夠，不夠老子跳鍋里當你們的湯料！滾，趕緊滾……”

一陣喝罵打發(fā)走了心中貪念已生的馬九，這也是人之常情，人都要餓死了，哪還管你是誰？

佯怒走進五福樓關上前門，張羨在后院中看到了手執(zhí)破甲錐一臉憂色的姐姐張青娘。

“顯卿，你用什么熬的骨湯？”

聽到不該問的問題，張羨也不回答，只是看了看院中幾個筐簍中的將軍罐，侯府搬回來的東西，還真不如當年隨便丟棄在五福樓二樓的幾個罐子。

姐姐張青娘所說，侯府的家私已被押賣，確實也是實情。

“姐，這些不該你問的你就不要問，京師東南的流民，也開始往五福樓這邊來了，院里不安全，你將莊戶們糾集起來，看好了侯府的家私才是正理?！?

隨便打發(fā)了滿臉狐疑的姐姐張青娘，趁著院中無人，張羨將幾個筐簍里的罐子收進了空間之后，又上了五福樓二樓。

將所有罐子灌滿，出門將剛剛用完的兩個罐子也依樣灌滿之后，張羨還是如馬九等人來之前的樣子，抱著兩個將軍罐，站在了五福樓的臺階上。

一來一去間，五福樓門前空地，大路兩側俱已被流民所占據，看著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張羨不憂反喜，一兩千人是他的包袱，大幾千人就是京師的包袱了。

按照張青娘所說，青黃不接的逃荒月份是在春四月，能提前一個月進京的，不是有倚仗的軍戶，就是有經驗或是有余糧的聰明人。

東昌府來的軍戶，除了馬九是皮包骨頭的模樣之外，大多數人雖說衣衫襤褸、精神萎靡，但離著餓死還遠。

有行動能力的流民，放在什么時候都是麻煩，放在大明京師西直門外，更是城中人的背上芒刺。

等馬九率人彈壓流民秩序，十幾口行軍鍋里的原湯消耗一空，張羨便在五福樓前一字擺開三十多口鐵鍋。

一鍋湯一勺三花淡奶一勺豬骨浸膏，熬出湯汁就算是恰到好處的乳白綿密。

“馬九，老子的骨頭湯香不香？”

見忙活完的馬九，正在大口狂飲放涼的科技骨頭湯，張羨如是問道。

“香，真香！公子不用骨頭熬出的骨頭湯，比肉湯都香甜，真是神仙湯啊！”

“神仙湯？不錯的名字，你喝完了，就讓下面的流民喝一碗湯大喊三聲‘神仙湯’，喊聲要整齊、嗓門要洪亮，老子這里不是施舍的粥鋪，誰不喊就讓誰滾蛋！”

科技骨頭湯的滋味如何，用不著馬九給張羨形容，三花淡奶除了牛奶、乳清粉、植物油之外，還有海克斯黑科技。

豬骨浸膏也是一樣，除了豬油、骨髓脂、鹽糖味精之外，也有?？怂购诳萍肌?

味精或是差不多的浸膏，現在也不是不能找到相同的味道，但一般人想要聚齊這兩種味道，可能性也不大。

就更不要說兩種添加劑里的海克斯黑科技了，張羨這里的骨湯滋味，對大明多數人而言，還真就是神仙湯，嘗過一次就終生難忘的味道。

有香醇滋味直沖天靈的骨頭湯吊著，流民們喊起‘神仙湯’三個字，也是聲嘶力竭、不遺余力的。

數千人幾乎不間斷的呼喊，在幾乎沒有噪音污染的當下，用不著聲傳百里，傳到離著五福樓不過四五里的京師，不過十里的皇城之內，還是很容易的。

科技骨頭湯是張羨半上午舍的，‘神仙湯’的呼聲是臨近中午起的，大明的京營兵是中午時分到的。

隨京營兵一起來的，有順天府的官員差役，也有京中五軍都督府的一眾武勛，英國公張懋這個大明武勛第一人赫然在列，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也一樣高踞馬上，睥睨四方。

被不知數量的京營兵圍了，流民可不是順民百姓，面對刀槍劍戟，肚子的事兒就要拋到一邊兒了。

用不著張羨鼓動什么，本就有了簡單組織的流民們，受驚之后，便百人一隊各自拿起拄棍，無知無覺的擺出了對峙的架勢。

“張鶴齡、張延齡，人是你們倆狗日的聚起來的，現在去把人散了吧！”

一看五福樓前的流民有了組織，張懋還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丟下這么一句話，打馬便朝后軍走去。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流民有了組織，就是一句話便能點燃的火藥桶，張懋自忖老邁，已經不能上陣沖殺了，自然不會看到危險還在一線杵著。

“老國公，五福樓是張家祖產，您不好就這么走了吧？”

張鶴齡、張延齡不知現在兇險，跟他們同路而來的司禮監(jiān)掌印、東廠提督王岳，卻識得面前的兇險之處。

這時候，只要有人高呼一聲，只怕大明的京師就得亂套。

“事兒是張鶴齡兄弟惹的，這特么還是大明天下呢，你個沒卵子的怎么不讓陛下過來平息流民之患？老夫得到的口諭只是彈壓京師民亂，如今沒有民亂，關老夫屁事兒？”

換了旁人，沒人敢這么跟王岳說話，但英國公張懋卻不怎么在乎這個宮中的閹宦，跟文臣穿一條褲子的太監(jiān)，大明勛貴是不會對他有一絲好感的。

“兩位侯爺，此處乃是非之地，還是跟隨英國公步伐吧！”

見英國公張懋不好對付，王岳只能回頭勸說壽寧侯與建昌侯，高踞馬上，他也能看到扶刀立于臺階上的太平侯府子嗣張羨。

清楚知道壽寧侯與太平侯兩府之間齟齬的王岳，唯恐太平侯家的小子策動民亂，壞了張皇后兩個弟弟的性命。

如張懋所說，京師流民聚于西直門外，就是壽寧侯府在背后鼓動，為的是報復太平侯一脈子嗣毀了侯府。

兩人真要死于民亂，放在現下還只是小事兒，一旦流民沖擊京師城防，才是了不得的大事。

“是非之地，我看你也真是個沒卵子的鼠輩，太平侯家的小畜生一個人都敢站在那，咱們兄弟差了什么？”

張家兄弟不聽勸，王岳只能招招手喚來錦衣衛(wèi)親軍拱衛(wèi)兩人安全。

可錦衣衛(wèi)緹騎一動，卻觸動了流民們繃緊的神經，原本百余人一隊的流民后退幾步，就聚成了千余人一隊的幾塊陣營。

前隊的流民后退，后隊的流民不動，被擠在中間的流民，就發(fā)出了嘈雜之音。

見流民沒有被錦衣緹騎鎮(zhèn)住，反而發(fā)出了嘈雜之音，王岳跟后退的張懋同時在心里道一聲‘苦也’！

這個時候，就怕一個‘亂’字，雙方對峙，緊張的可不止有流民，被太監(jiān)李廣用成役夫的京師十二團營，可不比流民們好多少。

一個火星丟下去，接下來可就不知道誰殺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