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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不下去、不得不向心理服務中心求助的女孩

在獨自堅持了幾個月后,莉茲向咨詢與心理服務中心求助。她向我描述了她所面臨的“雙重打擊”:“我要在所有課程上拿A,我都快瘋了,但如果我父母知道我去看心理醫生,他們也會瘋的。此時此刻,我本該用這段空閑時間學習生物或者練習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此外,你知道心理健康問題——任何問題,對其他媽媽來說都是有趣的談資。”莉茲停頓了一下,“我猜這樣看來應該是三重打擊,而不是雙重。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想死了吧,瑟伯博士。”

當我問她,其他學生的父母怎么可能知道她在看心理治療師時,莉茲疑惑地看著我。“用手機軟件啊,瑟伯博士。手機軟件。”

多年來,我一直知道,從孩子入學的時候起(無論是幼兒園、預科學校還是大學),父母就會蜂擁到智能手機的聊天軟件里,開始談論孩子的經歷。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洲,大多數父母會用WhatsApp。在中國、韓國和日本,主流的軟件分別是微信、Kakao Talk和Line。北美、澳大利亞和歐洲的父母則主要用Facebook Messenger和WhatsApp。說英語的父母會使用Facebook和Instagram(Facebook旗下的產品),通常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子女,但與使用專門的聊天程序相比,這種炫耀方式沒那么直接。這一切發生得很快。例如,2018年12月13日,哈佛大學在6958名提前錄取的申請者中錄取了935人。第二天,哈佛大學2023屆學生的Facebook父母群就已經建好,并且成員迅速增長到了490人。

父母喜歡的平臺各不相同,但這些線上社區的明確目標一直是不變的:提供輕松愉快的社會支持,隨意地分享學校信息。現實情況是,當莉茲向媽媽透露她在微積分考試中得了98分時,她媽媽在幾秒鐘之內就會在群聊中與其他父母分享這個消息。當然,父母通常不會分享得低分的消息——這種做法在世界范圍內都是一樣的:在展示虛擬生活時,我們會放大自己的成就。

真正危險的是,莉茲的母親擁有她的學生賬戶和學習管理系統的密碼。對大多數學生來說,讓父母知道他們有什么作業,應該什么時候交作業,只會讓他們覺得父母管得稍微有些多。讓父母知道自己的成績則完全不同,至少這個年紀的孩子是這樣看的。很多父母在有意無意間認為,成績反映了學業表現,而表現反映了才華。才華能讓你進入一流的學校,而一流學校則是放之四海皆準的名望的標志,無論是中學還是大學。當然,名望在有些圈子里是有分量的,但名望不是萬能的。我們對孩子的自豪之情,怎么會變得與文憑上的學校名稱有關,而不是與文憑上的學生名字有關?

莉茲嘆了口氣,皺起了眉頭。“當然,媽媽知道我要考試了。考試后的第二天,她每隔半個小時左右就會上一次網,老師一發布成績,她就會馬上查看。多半其他父母和學生會比我更早知道我的考試成績,這只是最瘋狂的部分之一,瑟伯博士。”

“甚至當你都還沒來得及看到成績的時候,你媽媽會將你的成績發布到聊天軟件上的父母群里。”我說道,試圖總結和理解她說的話。

“沒錯。有時候她只是在群里說我考得很好,但不提分數。不管怎樣,很多母親會把我的分數告訴她們的孩子,或者說我考得很好等,盡管嚴格地說,這與他們毫無關系。”

“甚至不必嚴格地說。從一般的倫理道德上說也是如此。”我試圖共情,但又不想顯得太吃驚或表現出評判的態度。

“我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莉茲繼續說,“是其他孩子陰陽怪氣地來找我,說‘哦,你上次數學考了A-,哪里沒復習到嗎?’,還是其他孩子會從他們父母那里聽到諸如這些的廢話,‘我聽說誰誰得了A。如果你好好學習,你也能得A。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送你去那么貴的學校讀書’。”

莉茲的語氣聽起來柔和了一些,但有些疏遠。“難怪我一半的朋友都想自殺。他們累得像狗一樣,每晚只睡4個小時,而那些本該支持他們的人卻告訴他們,‘你不夠努力’‘你不值得我們花錢’或者‘你真讓我們家丟臉’。”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給你壓力,你的父母、其他孩子、老師,還有你自己,”我說,開始感到有些無助,“他們有時會讓你感到羞恥。”

“許多孩子都有來自父母的壓力。我能應付得來,即使他們威脅說如果我考試得B就讓我退學。你以前肯定聽過這種話,瑟伯博士。你知道的,就像‘我們花那么多錢給你交學費,可不是為了讓你得B,然后去上什么野雞大學’。”莉茲抬頭看著我,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濕潤了。她繼續說:“但真正糟糕的是,我感到了一種來自其他孩子……競爭……或者說比較的壓力,這種壓力完全是由父母帶來的。”

“你父母搞得好像世上只有一個值得去贏的大獎。”我說。

“顯然如此。”莉茲答道,“這就好像,如果我沒被這所或那所學校錄取,我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些學校,瑟伯博士。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為什么還要努力?”

“如果成功的定義如此狹隘,失敗的后果如此嚴重,你大概很難集中精力,很難在學業上做到最好。”我想,她父母不太可能因為她得了B就讓她退學,但她擔心他們會這樣做,這就是她眼中的現實。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莉茲帶著諷刺的苦笑說道。她仰著頭,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嗯,我很高興你來了。”我說,“你要應付的事情很多,我能明白環境如何改變了你對于學校……對于自己的感覺。我想,也改變了你對父母的感覺。”

我指出,我們的見面不僅是保密的,而且是免費的(也就是說,費用已經包含在學生每年的健康服務費用里了),莉茲卻不同意。“他們會追蹤我的手機,瑟伯博士。他們會知道我來健康中心了。別擔心。我已經想清楚了。我可以撒謊說我感冒了什么的。”莉茲知道我接下來會說什么,她補充道:“不行,我不能把手機關掉,那樣他們會更懷疑的。”

對于莉茲來說,不但父母給的壓力是明顯的、專制的,而且由于同齡人之間快速而公開的比較,以及她迄今為止的優異表現,這種壓力變得越來越大。

“你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莉茲說,“我表現越好,我就越擔心下學期,甚至下一次考不好。就連我的升學輔導員也在去年年底對我說,‘恭喜你平均分達到94分。分數可不能掉下來,不然招生委員會會想知道出了什么問題’。說到這兒,我得去學拉丁語了。我們只聊30分鐘可以嗎?”

我用了個老套的過山車比喻,試圖生動地描述她的情緒。“不對,”莉茲不同意,“過山車起起落落,最后會停下來。我就像坐上了一架不停加速的火箭。我不但不能下來,我還不知道火箭什么時候會散架,因為它承受的壓力已經超出了它的承受范圍。”

在那次會面剩下的時間里,我評估了莉茲的情緒。她一直都有心理負擔和不健康的壓力。這些負擔和壓力造成了一些典型的抑郁癥狀:悲傷、對曾經能帶來快樂的活動不再有興趣和樂趣、精力不足、缺乏內在動力、難以集中注意力、食欲改變、失眠。她看上去很疲憊,但從不在課堂上睡覺。事實上,她的出勤率很高,學業成績很優秀,這也能說明為什么她的指導老師和教師都沒有懷疑她有嚴重的抑郁癥。甚至連她的三個好朋友(其中兩人是室友,另一人是校報辦公室的同學)都不知道,或者至少沒有表示擔憂。雖然莉茲跟我說,她有時候覺得活著沒什么意義,但她沒有自傷或自殺的意向。盡管如此,我還是仔細確認了她是否了解如何聯系值班的咨詢師,并推薦了一些健康的應對方式。令我欣慰的是,她同意下次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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