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寒時代
- (法)弗雷德·瓦爾加斯
- 1809字
- 2024-10-15 17:54:54
2
和部下們的會議上,巴黎十五區的布爾林警長顯得猶豫不決,他咬著臉頰內側,兩只手擱在鼓起的肚子上。資歷老的警官們都記得,他曾經身形矯健,后來短短幾年工夫被脂肪徹底占領。但是他氣場猶存,部下們畢恭畢敬聆聽指示的樣子可以為證。即使他擤鼻涕弄得聲音很大,幾乎不加掩飾,就像他方才做的那樣。他解釋說自己得了春季感冒。春季感冒與秋季或冬季的感冒沒什么區別,但聽上去更加輕盈、與眾不同,可以說更加歡快。
“該結案了,警長。” 性子最急的費耶爾警司說出了大伙的看法,“到今天晚上,艾麗絲·高迪埃就死了整六天了。她的死是自殺,毫無疑問。”
“我不喜歡不留遺書的自殺者。”
“兩個月前國民公會街的那個家伙也不啥都沒留下。” 一名探員反駁道,語氣差不多跟警長一樣沖。
“可是他喝得爛醉如泥,獨自一人,是個窮光蛋,情況完全不一樣。如今這樁案子涉及一個生活規律的女人,一位退休數學教師,毫無波折的人生,什么也挖不出來。另外我也不喜歡早上洗頭、抹香水的自殺者。”
“這就對啦,” 另一個聲音說道,“既然要死,就要死得漂漂亮亮。”
“所以,” 警長開口道,“大晚上的,艾麗絲·高迪埃穿著正裝,噴了香水,放了一缸水,然后脫下鞋子,不脫衣服就躺進浴缸,割開了自己血管?”
布爾林抽出一根煙,其實是兩根煙,因為他的手指很粗,沒辦法一次只拿一根。因此總有零散的香煙躺在煙盒附近。同樣原因他也不用打火機,因為打火機的點火輪太小,摸不著。他用的是一盒點壁爐的大火柴,放在口袋里鼓鼓的。他之前宣布警署的這間屋子向煙民開放。禁煙令讓他怒不可遏:與此同時每年有三百六十億噸二氧化碳排往眾生頭上——沒錯,老子說的是眾生,也就是所有生物。三百六十億噸啊,他一字一頓地說,就不興老子在露天站臺上點根煙?
“警長,她知道自己來日無多。” 費耶爾加重語氣,“她的護工告訴我們,上星期五,她想去寄信,一副充滿自信、鐵了心的樣子,可是沒成功。所以五天后她在浴缸里割腕自殺了。”
“也許就是一封告別信。所以她家里沒有留下字條什么的。”
“說不定是她的遺囑。”
“給誰的遺囑啊?” 警長深吸一口煙打斷他們,“她沒有繼承人,銀行里也沒有多少積蓄。她的公證人沒有收到新的遺囑,她的兩萬歐元都捐了出去保護北極熊。再說放著這封重要的信丟了不管,她居然自殺了,為什么不再寫一封呢?”
“因為那個年輕人來見她了,警長。” 費耶爾回答道,“星期一來過,星期二又來了,鄰居說得很肯定。鄰居聽見他按門鈴,說是來赴約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每天只有這個時段她獨自在家。所以見面時間一定是她自己安排的。她可能已經與他談過遺愿,因此不需要再寫信了。”
“去向不明的陌生年輕人。葬禮上只有一群上了年紀的親戚。沒有年輕人的身影。這該怎么解釋呢?他去哪兒了?如果說他們關系很近,到了有急事會召喚他的程度,那么他肯定是親戚,或者是朋友。這種情況下,他理應來參加葬禮。但沒有,無影無蹤,消失在了空氣中。充滿二氧化碳的空氣,我提醒大家。對了,鄰居聽到他在門外自我介紹。他叫什么來著?”
“鄰居聽得不太清楚。安德萊,或者 ‘戴戴’,吃不準。”
“安德萊,那是老年人的名字。鄰居為什么說他是年輕人?”
“聽他說話的嗓音。”
“警長,” 另一個警司提高嗓門說,“法官要求我們結案。高中生被捅和沃吉拉停車場女子遭襲的案子我們都還沒有進展呢。”
“我知道。” 警長邊說邊拿起躺在煙盒旁的第二支煙,“昨晚我和他談過。如果那也叫談話的話。自殺,自殺,必須結案,必須推進,即便要把事實——雖然都是不起眼的細節——埋進土里,像踏在蒲公英上那樣踏過去。”
蒲公英是植物界中的弱勢群體,他想道,沒有人尊重它們,總是被人踐踏,或者用來喂兔子。相比之下,誰都不會去踩玫瑰,更不會想到給兔子吃。屋里一陣沉默,人人都被新法官的不耐煩和警長的消極情緒撕扯著。
“我結案,” 布爾林嘆了口氣,似乎力不從心,“前提是我們再花些力氣,努力搞清楚她在浴缸邊上畫的符號是什么意思。筆道非常清晰、非常有力,可就是看不懂。那里頭有她最后留下的信息。”
“但是無法破解。”
“我給當格拉爾打電話。也許他能知道。”
然而蒲公英生命力頑強,玫瑰卻弱不禁風,布爾林順著自己的思緒繼續想著。
“阿德里安·當格拉爾警督嗎?” 一名探員問道,“十三區刑警隊的當格拉爾?”
“是的。他知道的東西,給你三十條命都學不會。”
“可他的背后,” 探員小聲說道,“就是亞當斯貝格警長啊。”
“有意見?” 布爾林幾乎威嚴地站起身來,兩只拳頭抵住桌子。
“沒意見,警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