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惡風刺骨的碎石灘重回大路后，陳陌停下了腳步。

他從懷中摸出一小瓶跌打藥遞給鐵蛋。

“自己涂。”

“我沒事兒陌哥兒，走遠點兒再歇吧...”

“讓你涂就涂。”

這般語氣，倒是與那惡家丁無二。

鐵蛋苦笑一聲，一瘸一拐地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

拉開褲腿，發現左腿膝蓋外側已經淤了好大一塊，好在骨頭應該沒事。

“狗東西下手真黑...”

“罵誰呢？”

“...陌哥兒你別這么敏感...”

鐵蛋從瓶中倒出些許混雜著細碎粉末的油脂，一股濃烈刺鼻卻又泛著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抹上膝蓋，頓時覺得清涼無比，灼熱的痛感立馬便消去三分。

“這藥好靈。”

“靈吧？麝香跌打散，五兩銀子一瓶。”

一聽這價格，鐵蛋頓時喉頭一啞。

“這...”

“放心，不是要你給錢。”

陳陌也摁著刀把坐在了鐵蛋身旁，身上縈繞不散的戾氣似乎已褪去大半。

“是不是覺得我斬草不除根，連累了你。”

鐵蛋默然良久后，緩緩搖頭道：“是我連累了陌哥兒。”

如果不是他沒忍住上前，也就不會被鄉親們認出來。

如果不是被鄉親們架在了火上烤，他說不定就會跟以往一樣，眼睛一閉就當是沒看見。

而如果不是自己沖動...陳陌也就不需把事做的那般絕。

能以平頭百姓的身份混上這身差服，張鐵蛋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呆傻。

恰恰相反，他傻的很有水平。

只不過，到底還是年輕，還是會有不愿意裝傻的時候...

“唉...”

鐵蛋唉聲嘆氣不斷，陳陌卻是輕聲一笑。

“算你有點良心。”

“不過，也別覺得完全是因為你。”

“我之前說的都是真話。”

“我不喜歡你這慫蛋，更不喜歡那些軟骨頭。”

話到此處，陳陌眼眸微沉，隱有狠戾之色一閃而過。

“我只是見了更令人厭惡的東西。”

聽得陌哥兒這番言論，鐵蛋心里更不是滋味。

“唉...兄弟我懂。”

“你真懂？”

鐵蛋咬牙點頭。

“陌哥兒你是怕萬一事發，想要趁現在把責任攬過去對吧？別小看了兄弟我，真要出了事兒我肯定跟你一起抗！”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一片好心了。”

鐵蛋這明顯是懂了個錘子。

斬草不除根？

二世為人的陳陌可不是那種熱血上頭之后，再開始優柔寡斷的半桶水。

留那兩條惡犬一口氣也好，將兩把刀送到那群被生活所迫的軟骨頭身前也好。

這都是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斬草除根’。

若真是只靠陳陌一人以雷霆之勢將那兩條惡犬就地格殺，勞工自會是千恩萬謝，將他奉為英雄好漢。

但然后呢？

然后他們隨時都能把自己摘出去，將陳陌與鐵蛋的相貌跟名字拿到胡員外家去換賞錢。

畢竟他們這群逆來順受的良民可沒動手，也沒反抗。

也就是哭喊了幾聲而已。

都是陳陌這個愣頭青以一己之力違抗胡老爺的意思，甚至對老爺的家丁痛下殺手。

跟他們可一點關系都沒有。

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陳陌可是會繃不住的。

所以...

那群勞工之中但凡有一個腦子能轉彎的人，他們就會撿起那兩把刀。

因為那兩條惡犬不死，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別想好過。

胡員外可不是什么恩怨分明的大善人。

被抓回有妖怪出沒的石場是死路一條，被胡老爺家的家丁報復還是死路一條。

撿起那兩把刀，就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也是陳陌為大家指出的一條明路。

只有這樣，大家才會都互相‘沒看見’。

報官？

別忘了這場連陳陌都被調動了的大行動是為了什么。

城中官府的老爺與城外大宅的老爺或許有矛盾。

但他們卻也還是一伙的。

因此，陳陌絕不能成為‘第三方’。

既然他們自己不敢還手，卻又將鐵蛋道德綁架到身前。

那就不能怪陳陌用兩把刀把他們捆上賊船。

不是陳陌思想陰暗，也不是他認定了這群勞工一定會忘恩負義。

而是兩世為人的他深知人心不可測。

要想不被他人背刺，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在背后露出破綻。

大多數時候，同伙比同伴，要更加令人放心。

鐵蛋看著那目光深邃遠不似這般年紀的玩伴，試探道：

“陌哥兒，我怎么感覺你話里有話？”

“有嗎？”

“沒...沒有嗎？”

這般追問下，陳陌咧嘴笑笑。

“確實是有點。”

他其實理解那些跪在原地的勞工，也理解敢出頭卻不敢還手的鐵蛋。

他們大多上有年邁父母，下有待哺子嗣。

怕天怕地怕老婆，怕官怕死怕孩子。

不似陳陌這般，無父無母無顧忌，是那世間真無敵。

但這不代表陳陌欠他們什么。

他可以為蒙受不公之人鳴不平，可以幫敢怒不敢言之人沖冠一怒，但不意味他樂意被人背刺。

見陳陌似乎不打算解釋其中樞紐，鐵蛋也很識趣的沒有繼續追問，只憂心忡忡道：

“陌哥兒，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不怎么辦，等你腿好受點兒，我們繼續去石場。”

若是之前聽鐵蛋說石場有妖還只能算有點兒風聲。

那方才被嚇到逃命的十幾個勞工們，幾乎就能坐實此事。

“唉，也對，裝作啥也沒發生最好。”

鐵蛋甩甩頭，將那瓶值五兩銀子的麝香跌打散交還給陳陌。

“走吧，我感覺已經好多了。”

“我來找你之前，許應瀧他們就已經先出發了，再拖下去，恐怕會讓石場那邊兒起疑。”

陳陌也點點頭，起身拉了鐵蛋一把。

但走著走著，鐵蛋卻又像是心里發虛，后知后覺道：

“陌哥兒，要是他們出賣咱咋辦？”

陳陌瞥了身后這說笨不笨說聰明也談不上的家伙一眼。

這時候你倒是回過味兒來了。

“那說明他們確實該死，是我們錯了。”

鐵蛋聽完心里很不是滋味，模樣有些失落。

“...早知道會這樣，我也藏起來就好了。”

其實鐵蛋說的沒錯，這件事本來跟陳陌沒關系。

真要計較利益得失，那裝沒看見最好。

但那樣的話。

自己跟那群長跪不起的勞工又有何區別？

什么事都怕，什么事都不敢做。

又怎對得起師父的教誨，對得起那【最后的劍修】之名？

都特么的有掛了，還不準我吃牛肉？

“放心吧，真要有人當叛徒，自會有人替我們收拾。”

“可這樣一來...”

鐵蛋還想辯解，卻又是在略有失神之際撞上了突然停步的陳陌。

本就左腿挨了一棍的鐵蛋，頓時腳底一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感覺就跟撞上了一堵墻似的...

“...陌哥兒你...”

忽的，鐵蛋身體一抖。

只見那身前之人緩緩回頭，他眼睛半睜，似有絲縷殺氣外溢。

“我聽你的！”

“...嗯。”

陳陌也像是愣了愣。

他其實沒有威脅鐵蛋的意思。

這般突然駐足回頭，不過是因為他的腦海之中有一段文字突然回蕩開來。

【斬妖除魔，傳承點+2】

【劍道登峰，傳承點+1】

他摸摸下巴，嘴角有一絲笑意緩緩勾起。

“...有點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