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人,這般買賣,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
棚戶之中,許應瀧眉頭緊鎖。
他會急,自然是因為陳陌說的是實話。
破了武道二境,便是放眼整個東洲江湖也算得好手。
局限于一座縣城當一輩子小城總捕,又如何比得上直隸皇權斬妖蕩魔的二司?
且不說特供于二司的武學秘典寶材妖元在江湖之中皆是有價無市。
就直說斂財。
一個受制于縣衙的總捕,哪怕左右摳搜,一輩子能斂到幾百兩真金?
動則伐山破廟十里蕩魔的斬妖蕩魔二司,想要收斂金銀還不簡單?
量不夠大,他們甚至都看不上這些黃白之物!
真正難到手的玩意,幾百兩金銀根本就不配與之相比!
更重要的是...
自己這般天資斐然的人杰,為何一直要屈居于那跟常人無二的叔父?
就因為他是個區區七品的知縣?
當了總捕,便是一輩子要被那老家伙戳著脊梁骨當狗使喚。
斬妖司,他許應瀧做夢都想去斬妖司!
只有這個地方,才能真正兌現自己的天賦,才能真正成為不受制于人的人上人!
才能被那無功無德的老東西喊上一聲大人!
偏偏眼前這百般不順眼的野小子...
偏偏是他!
竟真正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可是...
“你為何愿與我平分功勞?”
許應瀧面色狐疑,雖被陳陌所言打動,但儼然也起了疑心。
陳陌的態度轉變得實在有些夸張。
上一刻都還二話不說拔刀吻頸,此時卻又是換了副面貌與人暢談起了前程。
想要讓人不起疑心,確實得聽話之人傻到一定程度才可以。
而陳陌聞言非但不驚,反倒有些平淡道:
“許大人想聽真話?”
“...自然。”
“因為你許應瀧太不是個東西。”
“你?!”
許應瀧神色慍怒,看得出來是沒想到陳陌會這般開口。
陳陌卻是不急不緩地搖頭:“許大人想聽真話,我說真話難道又覺得刺耳?”
“...”
“你許應瀧待人如何,平日之中大家皆有所見,你以為我愿意分你功勞?”
“平心而論,如果我不分大人一半的功勞,那這功勞還能不能兌現,恐怕都得兩說。”
“不是嗎?”
陳陌言語毒辣,直指許應瀧所憂關隘。
話說的雖然難聽,卻也正道明了陳陌為何愿與這本不交好的許捕頭分享功勞。
不如說,陳陌這難聽話,反倒比之前的好話聽著實誠了不止一分。
許應瀧被這般當面叫罵自是不忿。
但他沉默半晌,最終卻還是自顧自地咽下這一口氣。
“你倒是...直言不諱。”
陳陌微微偏頭:“畢竟以后可能要搭伙,跟許大人把話說開了更好。”
“...”
“你有何打算。”
這算是認下這比交易了?
陳陌低聲一笑。
“什么打算?去山里找到那禍害百姓與石場漕運的妖魔,一刀做了。”
“事成之后,大人拿頭我拿尾,一同入那斬妖司。”
言道此處,陳陌稍頓了一下,而后抬眼看向許應瀧。
“去成為...我們本該成為的人。”
這般話語,令得許應瀧的眼神再度熱切幾分。
“你知道那孽畜所在?”
陳陌點頭:“大致方位是有的,它受了那么重的傷,就算要逃,追上幾日說殺也就殺了。”
說完這話陳陌又是一頓,好似有些心虛一般。
“說來此事或需深入邙山,是有些風險,光憑我一人是有些捉拿不準。”
“但許大人,這樣的買賣我想很難會有人再給你。”
平步青云與武道前程作餌,能擋住這般誘惑的人,當是真君子。
許應瀧,自是算不得君子。
但他也不是傻子。
“你能勝它,之前又為何放跑它?”
陳陌卻是白了許應瀧一眼,用一種看傻逼似的眼神直言道:
“黑燈瞎火還有人負傷,你要我怎么追?”
許應瀧聞言神色稍有一僵,陳陌語中更是頗為怨懟。
“如果不是許大人硬要我摸黑上山,我倒說不定能直接宰了那畜生。”
這般直言不諱的抱怨,令得許應瀧小有沉默,而后嘆息一聲道:
“事有緩急,非是我刻意刁難與你。”
這般話,陳陌聽完只笑了笑。
許應瀧或許也是知道自己這話聽著太假,面上有些尷尬。
但他很快便轉移話題道:
“我這就讓其余人手整備一二,帶上三天的干糧,捉殺那大貓!”
“許大人要帶其余捕快上山?”
“自然,這有何不可?”
陳陌眉頭深皺,似乎是對許應瀧這般安排有所不滿。
“恕我直言,他們那般凡俗之輩,非但派不上用場,還會拖累你我二人的步伐。”
“更別說,論功行賞之時,還得被分去光環...”
許應瀧聞言,也像是略有思索。
眼前這野小子前面的話是不假,但后面這句恐怕才是其擔憂所在。
畢竟這斬妖除魔之功到底如何,最后也得由自己述職。
人多幾分,湯水便寡淡了幾分。
他的擔憂好似不無道理?
許應瀧輕捻短須,眼神微動。
“你的意思是...就你我二人?”
陳陌點頭,似是斬釘截鐵。
“就你我二人。”
棚戶之中再度陷入沉默,兩人四目相對像是都想要將對方藏在心底最深的想法剖解而出。
最終,許應瀧低聲一笑。
“陳陌,陳賢弟。”
“非是兄長不信與你,光是你我二人上山,恐怕稍有不妥。”
“有何不妥?”
“賢弟莫非是忘了,此前交手你是如何威脅于我?”
“等到了山上...”
許應瀧話只說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說出來恐怕就有些損了現在的體面。
“......”
見陳陌久久不言只眉頭深皺,許應瀧反倒微微一笑,似要主動后退一步。
“不如這般,我看賢弟此番與妖魔交手亦是受累不淺,怕是身心俱疲難有再戰之力。”
“不妨且回城中休憩,將此事交于我手。”
此話一出,陳陌皺眉更深。
“沒我你找不到那頭大貓。”
見陳陌這般急于反駁,許應瀧反倒有種得心應手的快感。
他緩緩道:“賢弟先前掏出地圖,應該是記得大致方位。”
“我帶其余人等上山,他們雖無斬妖之力,但在巡山搜妖一事上,卻也還算幫得上忙。”
“那我的功勞...”
許應瀧颯然一笑,這野小子終究是內功不足。
乍看之下或許會覺此子城府頗深不似這般年紀該有,但到底只是個泥腿子出生。
幾番拉扯之下,便是將心聲脫口而出。
想來是了,陳老爺子一走,這野小子在縣城之中便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若不是心中沒有一絲底氣,又怎會如此拼了命的要往上爬?
也就是個天賦好些的愚夫罷了,將來或許是個好下手。
他拍拍眼前渾身染血分明疲憊不堪的小老弟。
“賢弟重傷妖魔在先,亦有虎尾佐證功績,只要你我乃是一心,誰能奪你功勞?”
身為知縣親侄的許應瀧,此刻語出輕緩娓娓而道:
“賢弟須知,大頭自己吃,湯水卻也得分與人。”
“如此,才是那貴人馭奴之道。”
“什么功什么賞,都想自己一口吃個干凈,遲早...是要被捅出來的。”
幾番話下來,見陳陌似是深思不語,許應瀧更是得意。
平日百般不順眼的野小子,現在看來竟是有幾分可愛味道。
他微微一笑,似那運籌帷幄的謀士一般輕言道:
“此般金玉良言,輕易不與外人道,賢弟可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