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透著點點大日余韻的木棚之中,氣氛冰寒若凝。
兩位青年四目相對,面上各有精彩。
一人儀容上佳渾身上下無有一絲狼狽,只若剛美美睡醒一覺。
一人青衣染血眉眼之中血絲與戾氣充盈,儼然身心俱疲卻強打精神。
一人在怒,卻臉色蒼白一時啞然。
一人在笑,卻又看不出一絲笑意。
“怎么許捕頭,我們不該回來?”
青衣染血的年輕人扶刀而來。
那表情分明在笑,卻又顯得刺骨森寒殺氣四溢。
踹門而入的許應瀧只覺面前好似黑云壓寨,一時間下意識般后退半步。
而這半步一退,許應瀧又是面容一抖,霎時間眉眼豎立強作鎮定。
“...我的意思是。”
“你們為何這么快就回來了?”
“快嗎?”陳陌仍是低笑,拍了拍身上那根本拍不掉的血跡。
“我倒是覺得許捕頭去的北面大得多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石場北面可直達衢水柏林渡。
乃是石場漕運的主道,要說這連通水路的境地只需一夜功夫就能搜完。
騙鬼呢!
面前許應瀧這般反應,幾乎讓陳陌已經認定了他對此次事件同樣知曉內情。
真正一臉懵逼去山上找人的,恐怕只有陳陌一行五人。
“你這是什么眼神!”
那許應瀧眼看是面上一陣白一陣紅,徹底被陳陌堵得沒有了話可狡辯。
當場便是一聲怒喝,右手徑直向著刀把而去。
俗稱,急了。
只不過,有人顯然是料到了他會急。
或者說,有人比他更急。
陳陌左手反拔腰間刀,右手如爪以‘截’字法早早擒住了許應瀧欲以拔刀之手。
“摸刀?你想好了?”
刀橫脖頸,陳陌兩眼微瞇。
“我什么眼神,許捕頭不妨好生看看?”
短短一瞬過后,許應瀧額上已是冷汗瑩瑩。
這小子...好快的身手!
之前于那尸鬼殘肢角力之時,許應瀧便已經發現陳陌的臂力腕力指力都非比尋常。
按理來說,不論年紀亦或是步入武道門檻后浸淫的時間,許應瀧都占優勢。
更何況,他已在叔父的資助下隱隱觸摸到了武道二境。
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陳陌都該不如他。
但實際上,許應瀧在面對這入了武道不過兩年的小子時,總會有一種自己不是對手的錯覺。
而這種錯覺,在近來這兩月更是愈演愈烈。
直到現在,轉瞬而至的刀鋒,與手臂之上好似被指爪嵌入一般的疼痛反饋。
都在告訴他許應瀧。
你之前所感,并非錯覺。
這更是讓得許應瀧此刻心神不寧,就像是胸口被石頭給堵住了一般。
我怎么會不如他?!
怎么可能會!
自己天賦斐然,令得叔父都刮目相看,幾乎確定了能在三十歲前步入武道二境。
這般天賦,別說是勝任一地縣衙的總捕。
就是平日高高在上的斬妖蕩魔二司,也當對自己敞開大門!
陳陌一個不過因可憐而被收留的野小子,憑什么能比得過自己?
一定是陳留老爺子留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否則我怎么可能會不如他!
許應瀧看向面前青年的眼神愈發怨懟陰郁,令得陳陌都忍不得疑惑了一下。
“許捕頭,看你的眼神,我倒是不清楚了...”
“看到這條尾巴,你到底是意外,還是不意外?”
“你...”
刀劍吻頸,許應瀧終是不敢再發作。
他只是看了一眼陳陌身后仍舊鼾聲如雷的捕快,顧左右而言他。
“其他人呢?”
“有的死了,有的傷了,有的正睡著。”
“說來,我倒正想替死了的弟兄問問...”
刀鋒愈近,陳陌聲低亦寒。
“許應瀧,你們跟那山中孽畜,勾結多久了?”
“你休得胡言!”
提起這事,許應瀧突然眉眼一豎,大有把脖子往刀上迎的感覺。
竟是分毫不懼刀鋒。
陳陌眉頭微皺。
此前種種,想要看明了石場事變最簡單的辦法,其實就只需抓住兩個要點。
其一,胡家與邙山虎妖是為虎作倀的關系。
其二,官府與胡家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只要這兩點沒變,陳陌對此事的認知就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
屁股的位置不變,至多也就是細枝末節猜測有誤。
...這小子是在賭?
賭自己不敢殺他?
小許對峙過后,陳陌突然收刀入鞘。
嘿,您猜怎么著?
陳陌好像還真不敢在這里殺。
要自己就這么一殺一爽崩撤賣溜。
葫蘆的仇是報了,其他幾兄弟恐怕就該冤魂不散了。
見陳陌撤了刀,許應瀧亦是偷偷松了口氣。
他用另一只手稍稍按壓生疼的小臂,卻也沒有繼續放肆,只平定語氣道:
“胡公子呢?你們找到他了嗎?”
陳陌左手摩挲刀柄。
“胡公子沒找到,虎公子倒是自己送上了門來。”
許應瀧面皮一抖。
“你將它殺了?!”
陳陌見狀嘴角輕嗤:“我倒是想殺,肚子剖開尾剁掉,脖子太硬倒是一刀沒砍得下來。”
“至于死沒死,我還真不清楚。”
許應瀧面色難看,陳陌卻是癟癟嘴。
“許捕頭真要惦記,不如趁現在進山去找找?”
“它傷了根,流了許多血,說不定許捕頭能恰好遇到。”
許應瀧先是皺眉思索,隨后又看到陳陌那雙無時不在審度的雙眼,心中略有一驚。
“我...我又怎么知道它會在哪兒?”
“邙山西嶺綿延數十里,那妖魔若是要躲,連林大人都拿它沒有辦法。”
陳陌卻道:“它半死不活的又能跑多遠?”
說完又是從懷中摸出一張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地圖。
“我聽說許捕頭,近來將要升遷?”
話口突變,許應瀧稍有遲疑:“...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啥,就是作為半個同僚關心關心你。”
衣衫染血的青年,分明幾句話前都還殺機四溢,現在卻又像是換了個人般。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許捕頭想要升去的地方,應該不在縣衙,而是在斬妖司吧?”
許應瀧聞言更是側目。
“誰告訴你的。”
“瞧你那貪功德行猜出來的。”
對面這愣頭青看著比陳陌虛長些年歲,實則一詐便漏,好不容易猜透。
“無有斬妖之功者,不得入斬妖司,我知許捕頭與知縣有親,但這斬妖蕩魔二司卻不在這一系之中。”
持刀纏虎尾的青年,此刻循循善誘頗有誠意。
“許大人當是明白,成了二境武夫,便可作一縣總捕,亦或成那斬妖司旗官。”
“總捕明面上看著倒是風光,但受限于一地的資源,想要在武道之上再做突破...便是斂了金銀無數,也買不到那特供的寶材。”
“大抵也就一輩子鎖死在這座小城風光幾時罷了。”
不知為何,許應瀧突然有些急了。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許大人何不與我一同入山,平分那斬殺虎妖之功,攜手共入斬妖司平步青云?”
陳陌微微一笑。
“如何許大人?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