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昏睡幾天的葉南霜，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

避過了一段時間的風頭，葉嗣宗他們終于要去國子監了。

這樣一來，她也能蹭上葉南棠的轎輦，去門口看看天家學子的模樣。

順便找找機會，和宋尉再來一場“巧遇”。

“姐姐起的好早……嗯？”

誰想到，剛一踏進玉京閣的院門，就看到葉南棠正在……

撞樹？

此時的葉南棠，剛練完一套拳法，正背靠樹干疏通經絡。

即便未曾生養在高門大院，葉南霜也憧憬過，自己回到府里會過上何等金枝玉葉的生活。

但眼前正兒八經府上養大的大小姐，穿的是金絲竹紋的襖褂和玄色束腳燈籠褲，活脫脫一個小道童的模樣。

也就那一頭青玉云寶髻，還讓葉南霜覺得有點貴女的樣子。

瞧見來人，葉南棠笑道：

“妹妹也早。內宮姑姑要在晌午后才能來家中教導，今日太夫人免了請安，妹妹大可以多睡會兒?！?

說罷，葉南棠拿過身邊方帕擦了擦鬢角的汗，披上外裳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便要離去。

葉南霜連忙跟上：

“不打緊，我想著雖不能去國子監聽訓，能陪姐姐一路也是好的?！?

緊跟著，她一咬唇角，期期艾艾道：

“萬望姐姐成全，別趕霜兒走?！?

葉南棠心里翻了個白眼：

“請便?！?

兩人無言并行，快要走到前院大門時，葉南霜忍不住開口：

“姐姐不去換衣服嗎？”

云鳶在后方提著書箱，見葉南棠不想作答，立刻解釋道：

“二姑娘不必擔心，大姑娘之后還要同大少爺去裴家做客，來回更換反倒費時?！?

葉南霜還想再探些別的情況，卻看葉南棠徑直上了門口的一頂小轎，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行人無幾，偶爾有幾頂小轎相遇，也都前后默行。

國子監距離太傅府邸本就不遠，還沒等葉南霜打起瞌睡，就聽得落轎聲音。

“瞧瞧，這不是葉家的‘賈’姑娘嗎?！?

透過門簾，葉南霜聽到外面的嘲笑聲，心中不禁暗爽。

父親還擔心自己風評不好，也不看看葉南棠這個冒牌貨的處境好在哪里。

再看葉南棠，拂去吹到發梢的柳絮，不緊不慢地掀簾下轎：

“咳咳……盧姑娘精神不錯，希望在朱夫子的課上也能這般伶俐。”

盧淼淼站在李長樂的身后，自然也比上一回多了幾分底氣。

她冷哼一聲，正準備開口，就看到跟在后面一臉看熱鬧的葉南霜，不由嗤笑：

“我當你這個病秧子在囂張什么，仗著你家這位粗鄙庸俗的真千金，真以為自己是什么體面人？”

說罷，盧淼淼還不忘陰陽怪氣道：

“可別怪我提醒二位，國子監不比馬場隨意，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叫囂的?！?

葉南霜探著的耳朵一個激靈。

關她什么事？

她一句話沒說怎么還能被罵啊。

許是一陣涼風吹過，葉南棠一面咳嗽一面裹緊了披風。

云鳶會意，立刻攙扶住她，葉南棠方站得直些：

“馬上就要旬試，盧姑娘若是今次再掉出榜外……恐怕只能回到崇志堂里再學一遍了?！?

“你！”

盧淼淼氣急，想，卻被李長樂的冷聲打斷：

“幾日不見，你倒是學著你那，越發葉家不愧是清流望族，也當真是目中無人。”

郡主發話，葉南棠還沒做什么反應，躲在一邊的葉南霜便下意識地偷偷往后縮了縮。

此時，一直跟在李長樂身后的另一位姑娘，抬起袖子掩鼻輕笑：

“我記得，每次旬試后的六藝，葉大姑娘總因為身體原因要抱憾而歸。不知今年幾何呢？”

說著，她面上笑得更加溫和：

“聽聞踏青時，宋公子的馬見過姑娘后都被嚇得魂不守舍，還差點將宋公子摔了下去。想必之后的六藝比試，姑娘定有自己的好手段?！?

此話一出，周圍的少爺小姐們都放緩了步伐，竊竊私語。

葉南棠挑眉看向對方，心中不由得感嘆。

不愧是羅太師家的姑娘。

針尖對麥芒，還能這般溫潤似水。

既悄然化解盧淼淼的尷尬處境，又拿她身體羸弱的弱勢取笑一番，還能帶出宋尉落馬，給她再潑一盆臟水。

這下，如果誰和葉南棠比試時出了問題，難免不會被人揣測是不是被她動了手腳。

李長樂也頗為滿意，回頭斜睨一眼偃旗息鼓的盧淼淼。

葉南棠含笑：“我記得，羅姑娘與我射御同在一組?！?

“到時南棠自會請老師格外看護，避免有小人假借他人之手，行不齒之事。”

羅曦月面上的笑容也跟著僵了僵。

前兩日聽盧淼淼訴苦時，她還不信。

如今看來，倒是她小瞧葉南棠了。

眼看時間要晚，葉南棠便向李長樂規矩行禮，往門內走去。

誰想剛走出去，就被葉南霜拉住了衣角。

“姐姐，她們這樣污蔑葉家，為何不和她們分辨清楚！”

葉南棠回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葉南霜。

而葉南霜臉上，已經多了幾道淚痕：

“難道因為姐姐不是葉家親生血脈，就一點體面都不在意了嗎？葉氏好歹也是名門望族，她們怎么能說你我是阿貓阿狗呢……”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這是什么殺敵五百自損一千的打法。

而葉南霜卻難掩心中的得意。

好歹這一次，自己才是那個被鳩占鵲巢、懵懂無知的受害者形象。

得罪人的是她葉南棠，欺負人的是李長樂一行人，她自己在道德高點，還沒等到其他人的同情憐惜，怎么能提前結束這場好戲？

況且，她還沒見到宋公子呢！

葉南棠當然知道，她這妹妹心里的小九九。

她懶得和她逞口舌之快，況且葉南霜這么一鬧，丟的還是葉慈的面子。

耳聽得四角樓上，渾厚的鐘聲響起。

門內傳來一個頗為威嚴的老者聲音：

“非監生者，盡快退場，不得盤桓?！?

周圍人紛紛加快腳步，葉南棠借口敷衍幾句，也跟著人群快步進場。

葉南霜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尷尬到不知做什么才好。

忽然，一件靛色披風落在她身上。

正是姍姍來遲的宋尉和一臉尷尬的葉嗣宗。

宋尉的腳差不多恢復了之后，兩人昨天一同去平康坊的酒肆鬧了個通宵。

所以今天葉嗣宗才會分頭遲到，誰想一來就看到這出好戲。

葉嗣宗已經在思考，哪里的地縫比較適合鉆進國子監了。

而宋尉，卻是滿心滿眼的心疼。

“還未恭喜嗣宗兄尋回胞妹。二姑娘才回府上，應當好好休養才是。還望嗣宗兄能多多照看，不要厚此薄彼才好。”

宋尉瞥向葉南棠走遠的背影，目光停在她干練的便裝上。

貴女難得有這樣打扮的，倒是新鮮。

不過少了些閨秀的文雅，也是無趣。

又是這種想要吸引自己目光的小伎倆。

宋尉嗤之以鼻。

葉嗣宗哪里還顧得上慢慢寒暄，連忙胡亂答應著，拉著宋尉往國子監內走去。

一面走，一面還不忘回頭叮囑葉南霜趕快回家休息。

葉南霜留在原地，細細聞著披風上熏的沉香，兩側臉頰不由得泛起淡淡紅暈。

這個結果，也不錯。

“云翠，咱們去給太夫人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