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甘水宴
- 撿只狐貍歸京,在京城殺瘋了
- ·王其
- 4092字
- 2024-12-10 06:57:43
“狐兄,山中已無礙,你在此看護余兄身體,待他回魂立刻帶他下山?!睖卦崎L匆匆囑咐,一手攤在狐晚花面前。
“干嘛?”狐晚花護在腰間的手一緊,不可以,不可以又拿走。
“之前給你的刀,”溫云長無奈,“還請狐兄還我護體?!?
“給出去哪有拿回去的,”狐晚花跟火燒尾巴一樣說得飛快,慌里慌張不知從哪掏出把紅綢裹著的東西扔過來,“用這個護體?!?
這么長個東西他從哪掏出來的?
沒來得及細問,綢落物現,溫云長眸子一下子亮得驚人,是一柄長刀。
她手一揚穩穩握住,三尺六寸長,狐首云紋,抽刀出鞘,刃如霜雪,皓腕翻轉間青光閃爍,果然是把好刀!
“多謝狐兄!”溫云長微微頷首,飛快轉身下山,只留一句“事后我定會完璧歸趙!”悠然地回蕩在谷中,久久不散。
狐晚花呆呆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半晌,啞然失笑,真虧。
耳邊鑼鼓明快,余祐坐在木椅上,木愣愣地看著眼前人抬手牽扯間,臺上木偶如真人翻轉武斗數十回,欲哭無淚。
這是把他弄哪來了?。?
昨夜雨歇夢醒,寂靜的房間里只剩下溫云長平穩綿長的呼吸聲,好機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扛書箱拉門輕合一氣呵成,他躡手躡腳地站在院外,長舒一口氣,剛落下的心不到一息,一股腥臭水汽混雜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酒氣鉆入鼻腔,兩眼一黑,咚的一聲倒地。
再醒時卻動彈不得,身旁還躺著他格外安詳的身體。
等等,我躺在那兒,那我現在在哪?
視野猝然拔高,他心頭一跳,合不上的眼睛對上一雙極大的黑眼睛,蠟黃僵硬的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有了你,阿業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詭異的笑臉又驟然泫然欲泣,“多謝大善人舍命相救,大善人功德無量,轉世定然富貴安康?!?
說話間,他被隨手甩進一旁的書箱里,書箱未蓋嚴,他停滯的目光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任人擺布,身前詭異的怪人手指牽動,來了兩個面色灰白、身形枯槁的人進屋,給自己的身體沐浴洗發,熱騰的蒸汽隔斷視線。
“何甘水。”蒸汽忽的被開門帶來的風吹散,眼前清明,一道沙啞的聲音從門邊響起。
“阿業來了,這邊快結束了?!?
“有人駕車來了?!?
“當真?!”何甘水頓時滿懷欣喜地轉頭對上來人,語氣興奮,“太好了!今天來赴宴的人真多,我們又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甘水,我也許真的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爆發,再開口,聲音愈發嘶啞,“真的撐不……”
“不會的!”何甘水尖細的聲音粗暴打斷老者的話,“這人是大善之人,把他的身體換了給你就是!”
“不行!”老者沉下臉,黑色的胎記襯得面容更加可怖。
老翁一把箍住何甘水的手臂,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聽清楚了,茍活至今已是逆天,若你真的要換體,那我便即刻赴死!”
“我們先去會客,今日還要過鼓,別耽誤了時間?!焙胃仕┲槗衢_手臂上的禁錮,強硬地轉過話題。
下一息何甘水的動作令余祐的心跳驟停,又猛烈跳動——他將自己連頭帶脖拿下來,塞進一旁呈桶狀倒扣的竹編簍上,麻衣披身,眨眼間,一個頭大身小、消瘦弱小的孩童跨門而出。
老者背光站在門邊,看不清模樣,只聽得他哀切地喊住出門之人,“何甘水,以命換命乃逆天之行,非為不可嗎?”
何甘水答非所問,“這會是最后一次開宴,今天過了,以后你好生休息就行?!?
這些到底是什么人?要他何用?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現在到底是什么模樣?
余祐百思不得其解,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身體上,企圖調動身體,卻連眼珠顫動都做不到。
嘩啦的水聲逐漸小了下來,盥洗結束了?;野坠秩苏痖_掛在一旁的墨綠近黑衣料,壽字團紋歪歪扭扭地趴在上面,是壽衣。
看來他這次是真的要死了啊。
余祐心中苦笑,卻又莫名平靜。
房間靜默,熱氣蒸騰,他倒在箱子里等待必死的宴席。
“莫慌?!逼溜L后突然傳來一道細軟的聲音,他一驚,想要偏頭一探究竟,卻忘了自己動不了,也出不了聲。
衣布窸窣,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出現在眼前,一身青綠,圓頭圓臉,新月籠眉,眸清可愛,看著倒是挺喜慶一孩子。
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出個腦袋四處張望,輕手輕腳湊到木板旁,搭上板上冰涼的手腕。
幾息后果斷放棄了躺在木板上的軀體,徑直來到書箱前,沖書箱里的人形物件解釋,“他們從你身體里抽走了你的魂魄和精氣,塞到這里,所以躺那的相當于是一具空殼?!?
你又是誰?所以我現在到底是什么模樣?余祐頗有無奈,卻問不出口。
“我昨日誤入此地,見到你被迷暈帶來,就藏了起來伺機救你?!?
余祐看著女孩自顧自地承諾,也是不知道她對上一個陌生人哪來的這么大的善意,這么豁的出去,萬一我和那群怪人是一伙的呢?半大的孩子自身難保,誰要你救?簡直是莫名其妙!
內心煩躁不安越發強烈,他想出口喝止,卻動不了口,只能在心中無能狂怒。
“你放心好了,我肯定能把你救出去。”少女擅自翻了翻一旁的書冊,“你喚余祐?我記住了?!?
頭頂一重,他就這樣被人像哄孩子一樣拍了拍腦袋,“安心在這里等著,等會你聽到我叫你的名字,就立刻追著聲音來。”
余祐只覺得眼下的一切都荒唐至極,自己莫名其妙到了這不名之地,遇上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人,還莫名其妙失去了自己的身體,又碰上個莫名其妙的女子,莫名其妙就要自己救他,這都是些什么?。?!
而今這女孩也是有意思得很,對著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動的物件說了半天,也不管他怎么想,說完轉身拖起一旁的空軀就走……
砰——他看著自己的屁股一下子摔在地上,一陣幻痛。
木窗吱呀作響,女孩像受驚的兔子,警惕打量周圍,無事發生,她才松了口氣,麻利地將人扛起,一鼓作氣,一把扔出了窗外!
屋后雜草叢生,落地無聲。
嘶,余祐看著女孩歉意地回頭沖自己笑笑,只覺自己愈發痛得厲害。
木窗緊閉,歸于寧靜。
突然間,屋外飄來詭異的幽幽曲調,木門吱呀作響,他看著之前的兩個灰白怪人又扛著兩人進屋,正是溫云長和狐晚花!
他們怎么也被抓了?是尋自己而來?為何要來尋他?他明明已經離開了,為何要來尋他!
害人精,害人精,你害死了他們……小聲的指責無孔不入,在他的耳邊越來越大聲。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
說不出口的悲切與憤惱肆意堆積在余祐體內,如潮水將他的靈魂全數淹沒,他突然覺得冷得刺骨,眼前潰散恍惚,所有的一切如夢似幻。
好累,余祐想,是夢吧?是夢吧。他迷失在無邊悲潮中。
咚咚咚密集的鼓點將他震醒,入眼酒宴高臺,耳中鼓震鑼鳴,一片熱鬧。
噌的一聲鑼響,著戰袍背戰旗的木偶登臺亮相。
“此番元帥得勝回京,上下莫不歡欣。今日慶功大會,咱們給將軍喝上一杯。”臺上安坐明堂的木偶聲音渾厚威嚴。
“賜酒——”
咚咚——鼓聲震響,余祐眼珠顫動,心下一喜,動了,他能動了!
眼珠轉動,便見自己裸露在外的木頭手指——自己的魂魄竟是被塞到了木偶里。
他再次將所有的注意集中在身體上,企圖奪回對身體的控制,終于,無人注意的衣袍下,手指牽動。
“十年征西,大齊兒郎英勇當先。山河靜,祖孫三代傷亡盡,人死緣盡,白骨茫茫作夢賓。非末將之功,何敢獨飲此酒?”白衣武生起身行禮推脫。
咚咚——
“別白費力氣了。”一旁看著臺上的何甘水又是一副削瘦的男子模樣,他突然開口,余祐心頭猛地一顫,僵硬地偏頭瞪去。
何甘水目不斜視,“戲開場了就要唱到底,配合好這出戲,很快就能結束?!?
“將軍心系軍營,自該上下共飲?!?
“郎君,請!”
一杯清酒敬至身前,土陶杯中清酒烈,余祐哪里敢喝。
咚——
“請!”一時間臺上臺下的人都轉頭看向他。
唯二不動的,一個是僵硬的自己,一個則是佝僂著背坐在何甘水身側的老翁,全神貫注地仰看臺上,余祐只能窺見蓋有黑色胎記的半邊臉。
“這可是用甘泉水釀的百年好酒,郎君莫要推脫?!焙胃仕殖志票K逼近,強硬地勸慰。
咚咚——
“請!”
“是啊,喝吧喝吧?!敝茉獯迦藷崆槎魷仄鹕沓邅怼?
“郎君,喝吧?!蹦樕袭嬛舫鲆晦H的恭維。
“喝吧?!?
“喝吧。”
冰涼的杯盞貼上唇邊。
“如此美酒我等凡夫無福消受,還是留與村民自享吧!”一道女音厲聲喝道。
寒光閃過,身前杯裂酒潑,一柄長刀凜立桌上。
高挑的身影撐刀借力翻身而過,一記蹬腿將何甘水踹飛,連帶著撞翻了另外一張酒桌,酒杯陶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一手反手拔出刀刃,一手點過余祐眉心,低聲輕令:“魂歸!”
周遭嘈亂如潮水退去,余祐瞬間脫離了禁錮的木偶身體,不受控制地飄然升至空中,俯目而視,身體如金霧。
夢還沒醒嗎?他神志恍惚地想著。
“余祐?!?
誰在叫我?
“余祐,余祐歸來。”
“追著聲音去?!蹦X子還不清晰,身體卻提前一步發出了命令,自行控制著他朝谷間飄去。
混亂間,他匆匆向下望去,手持青刀的高大刀客鶴立人群。
“你居然沒死?”何甘水艱難地撐地站起身來,一只手臂從袖管中掉落。
“你殺了他們?!彼凵窈蒽?,篤定道。
溫云長不否定,也沒有肯定,持刀站在老翁身側,挑開原本何甘水身前的杯盞,盞身唰地劃過冷刀,停至柄前。
皓腕微震,盞倒酒灑,醇香的酒液滑過刀刃,匯聚刀尖,嘀嗒——落在一雙雙呆滯的眼前,落在何業杯中。
“喝?!?
如此陣仗,老翁再也無法假裝不知,他注視著落入杯中擴散消失的酒液,半晌不語。
“何業,這么多年了,總該試試這酒,”溫云長冷眼睨著何甘水,手中刀卻直對靜坐桌邊的何業,“請吧?!?
“放開他!”何甘水顧不上一條手臂斷落,失聲喝道。
剩下的一只手,五指揮動,將溫云長團團包圍的村民瞬間暴起,群起而攻。
溫云長反握長刀,刀背裹挾無邊煞氣橫劈一擊,暴起的村民瞬間被震飛出去,麻衣破碎,各色的頭顱、四肢雜亂地散落在一起,卻沒有在刀上留下一絲血跡——他們早已是木身木人。
何業不忍地閉上眼,濁淚垂落。
開口又是一陣濁重的咳嗽,“咳咳,他們都沒了?”
“沒了?!?
“已入輪回嗎?”
溫云長緘默一息,終是實話實說:“離體千年,魂魄分裂致神魂受損,入不了輪回。”
“別聽他胡說!阿業,他們沒死,都好好的,你看他們都好好的?!焙胃仕蝗灰庾R到什么,對自己之前說的話矢口否認,慌亂指著滿地的殘骸,“他們馬上就會恢復,都好好的!”
刀身錚鳴不已,刃尖又近何業一分。
何甘水陰翳盯著刀尖,小指輕顫,散落一地的四肢動了起來,隨手撿起身邊的頭顱塞進軀干上方空洞,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
溫云長定定看著眼前堪稱十八層地獄的恐怖場景,死死握住刀柄,青筋暴起,腳下蓄力。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何業動了,他顫著手握住了酒盞,帶著酒液泛起漣漪。
“不可!”何甘水絕望地尖聲制止,手指飛速牽動,殘肢也好,重組的木偶也好,皆飛身撲來,卻快不過何業舉杯的速度。
溫云長臉色驟變,刀背橫出,勢如閃電,倏然擊飛何業手中的杯盞,刀如重石一把壓下何業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