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十幾日艱難地行軍,易遇帶著僅存不到百人的部隊和你,回到了洛陽。
雖然軍隊人數(shù)上損失慘重,但停留在洛陽的上官大儒等人還是一臉興奮地為易遇和張玉喬慶功。
因為,易遇這一次出擊,盛帝的左膀右臂一個死一個失蹤——這是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功績,也給他們這些易氏余黨們帶來巨大的激勵。
也因此,前來洛陽投奔易遇的人更多了。
易遇借住的宅院,在洛陽城南郊野的一條南北河畔的半山上。河名為鸞水,山名為香山,松柏環(huán)繞,鳥啼鹿鳴,十分清幽。
你被帶到這里后,就被張玉喬關(guān)在宅院后廚的一處簡陋的柴房里。要不是每日刷新的外用藥和紗布,在這種衛(wèi)生條件下,你覺得自己早就已經(jīng)傷口感染而死了。
直到一日黃昏時分,士兵跟看守你的后廚婆子說要提審你,婆子這才敢把你手上的鐵鏈腳銬卸下來,又讓你用冷水和皂角洗了個澡。
你看著自己從頭到腳一身的傷疤,再看著水里倒映的已經(jīng)徹底毀了的容貌,心里暗暗“嘖”了一聲。
張玉喬,你遲早會跟她好好算算!
洗完了澡,天色已暗。
你換了件素色的麻布衣服。婆子看你可憐,又給你了一條舊麻巾,讓你用它把頭和臉都包了起來。
婆子看你包住了臉,這才把你帶到了易遇所在的書房。
你到的時候,易遇正安靜地坐在書桌旁。
他手里拿了一本書,不過,與其說他在看書,不如說他在發(fā)呆。
婆子小心翼翼地對易遇說了句“殿下,人到了”,接著就丟下你急匆匆地走了。
你像是被罰站一樣直愣愣地站在屋里,時間有點久,你有點生氣。
由于太過無聊,你透過眼前的劉海的縫隙看向易遇,覺得他的神情好像又回到了當時你在清歡閣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就是——人在這里,魂好像不在。
接著你左右偷掃視了這間書房一圈,發(fā)現(xiàn)這屋里沒有侍從或守衛(wèi)也就罷了,連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沒有。
你的目光繞回易遇,這么近距離地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怎么又這么瘦了。
看來,他們也沒有把易遇照顧得很好,還不如教坊的花媽媽上心呢。
看到他一副心情不好身體欠佳的樣子,你心疼地又不那么生氣了。
你揣度易遇一會兒要問你什么,又盤算著自己該怎么回答。
這時,易遇冰冰涼涼地開口:“聽說你不會說話?”
易遇用這樣清冷生硬的語氣和語調(diào)和你說話,你恍然間很是不習(xí)慣。
他不看你,又問:“是真的不會,還是裝的?”
裝?!
你攥了攥拳。
你胸口有點憋屈,竭力用嗓子發(fā)音道:“壞了……”
你的聲音像是指甲劃過鐵板,又像公鴨子要上吊自殺,還像磨菜刀時不加水的磨刀石——反正是絕對裝也裝不出來的嘶啞艱澀。
易遇聽到你這破銅爛鐵的聲音,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他又問:“會寫字嗎?”
你想了想,伸出左手,把右手上纏著的紗布一圈一圈地拆開,將手掌中被張玉喬用劍挑的一寸多長幾乎要穿透手背的傷口展示給易遇看。
易遇瞥了一眼,顯然立即就放棄了讓你寫字的想法。
他稍稍揉了揉眉心,問了個只需要回答“是與不是”的問題:“你是國師的人?”
你心想你的聲音有那么難聽么?
嫌難聽,哼,他以后都不用聽了!
你干脆利落地對易遇點了點頭,算做回答。
估計易遇沒想到你承認得這么快,頓了一下才說:“你知道萬華山的密道,是不是也知道國師的行蹤?”
你翻了個白眼,擺了擺手,指指自己,又攤平手掌比量了比量腳踝的位置,表明你在萬華山地位很低。
易遇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你的意思,也似乎也沒指望你能知道,接著問:“國師的容貌你可見過?”
你微微愣了一下,琢磨了琢磨,把手舉過頭頂,踮著腳尖比量了一下高度。
易遇冷眼看你:“很高?”
你點頭。
接著你又雙手從上往下比了個長長的人形。
易遇嘴唇抿成一條線,蹙眉說:“很瘦……”
你又指了指易遇的臉,再雙手豎起大拇指。
易遇臉色暗了暗,清了一下嗓子:“……好看?”
你狠狠點頭。
你又伸出兩根食指,在麻巾遮擋的面容前,指尖點指尖,同時比畫了一個向下的弧度,直咧到耳根。
易遇臉色陰沉地說:“……愛笑。”
你看易遇全都能猜出來你在比畫什么,就忽然玩心大發(fā),自顧自地即興發(fā)揮起來。
你假裝拿一支筆在寫字,又豎起大拇指。
易遇:“字好……”
你又無實物表演在地上挖坑、種樹、填土,抱著胳膊欣賞。
易遇“哼了一聲:“熱愛園藝……”
你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唰唰”比畫了一個粗糙的劍招。
易遇:“國師會武功?”
你撇撇嘴,又夸張且用力地比畫兩下劍招。
易遇抱起了胳膊:“武功很好……”
你點頭,給易遇比個贊。
易遇對你的贊無動于衷,凝眉問你:“還有呢?”
你認真地想了想,聳了聳肩。
易遇換了個話題問你:“那你為什么會在萬華山正殿里,又被燒成這樣?”
你聽他這么問,心里忽然就涌起委屈,吸了吸鼻涕,在麻巾的遮擋后撅了撅嘴。
接著,你就開始給易遇惟妙惟肖地“表演”起來。
易遇審視你的動作過于認真:不自覺地開始給你配旁白:
“你早上起來,開始打掃……聽到外面有人來……就出去看……一群人進來了……開始殺人……你就跑……躲在了……銅像的后面……房子燒起來了……有東西砸到你……你暈了……你又醒了……害怕……疼……你發(fā)現(xiàn)地板地下可以藏……躲進去……爬出來……跑……”
你“說”完這些,都有點出汗了。
易遇卻臉平平的沒什么情緒,讓你覺得無聊且無趣。
好在,屋里開著窗和門,有室外的夜風(fēng)吹入屋內(nèi),帶著院子里夜來香薄薄的香甜,也給你帶來些清涼。
“好了,”易遇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下去吧。”
你皺了皺眉頭,站著不動,不想回柴房被關(guān)。
易遇見你不走,問:“怎么了?”
你雙手并起手腕,做出了個被銬著的姿勢,然后使勁搖頭。
易遇思考了一下:“以后你就跟著廚房干活,不用再被關(guān)了。”
太好了。
你大大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就準備走。
就在你要邁出門的一瞬間。
易遇突然又叫住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倏然愣住。
這幾日,你還真沒想過自己現(xiàn)在該叫什么。
此時此刻正如起名廢大考現(xiàn)場,難得你額頭上都冒了冷汗,燒傷結(jié)痂的地方都癢了起來。
你咽了咽嗓子,上下左右地轉(zhuǎn)著腦袋看了一圈,最后眼睛一亮,想起了曾經(jīng)看過的一段電視劇劇情,于是指向了院子中的一棵茂盛的石楠樹。
就它吧。
易遇站起身,走到你身旁兩步距離外,順著你的手看向院子里。
新月在天空如一個彎小小的魚鉤,有風(fēng)過,石楠樹晃了晃葉子,仿若在風(fēng)中招了招手。
“楠?”易遇問。
你狠狠點了點頭。
“知道了,下去吧。”易遇沒再多說什么,揮手就讓你離開了。
你偷偷在麻巾后面撇了撇嘴,邁過門檻,離開了易遇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