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廚的婆子在宅院邊角的一處背陰的雜物間給了你。
你手上有傷,活兒干得慢,硬生生費了一天工夫才把屋里雜物清干凈,又把散了架的木板床拼起來,鋪上干草,勉強可睡。
第二天,你又用了一天打掃小屋,終于這間破破的房子看起來像個能住人的樣子了。
婆子給你安排在后廚干起了雜活,洗洗刷刷,打掃庭院,早上天沒亮就起床,夜深了才能睡,吃的都是一些饅頭素菜,勉強飽腹。
倒不是婆子故意苛待你,你發現,就算是易遇每日也只是粗茶淡飯,別說富足了,基本上連營養都算不上。
你猜,易遇因為去了趟萬華山,現在錢糧上鐵定很是緊缺,不僅不足以繼續啟程去建安,估計連日常開銷都是問題。
果然,你很快就從婆子口中聽說,張玉喬毛遂自薦出去給易遇籌錢去了。
你思考了一晚上后,纏著婆子同意你在后院圍了個雞圈。
然后你一剪刀剪了自己齊腰的長發,委托婆子拿去集市換了兩只母雞回來。
婆子以為是你自己嘴饞,卻沒想到你拉著她的袖子求她,不管煮也好、炒也好,每天至少讓易遇吃兩個雞蛋。
婆子狐疑地看你,你只說自己能活下來還能留在這里工作,都是六殿下仁慈,你理應回報。
婆子看你信誓旦旦地這么說,也就沒再多想。
后來,你白天干完活兒,就提著燈拿著魚竿去鸞水岸邊釣魚。夜里你把自己裹得嚴實才沒被河邊的蚊子吃了。
鸞水里的魚不少,你每夜打著哈欠釣的魚不僅能給易遇加餐,連你和婆子也有了魚肉吃。
隨著你釣魚的水平不斷提高,魚釣得越來越多,你就委托婆子用魚去換菜肉甚至是水果回來。
看著易遇一日三餐豐盛起來,你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
日子一天天過去,你在洛陽的日子雖然辛苦,心里卻比在長安時要輕松許多。
因為你勤勤懇懇地干活,婆子對你的看管松了下來,偶爾也會讓你去前院送東西。
一般你去前院匆匆去匆匆就回,可這一日,花園的紫薇開了花,讓你忍不住站在樹下抬頭看了一會兒。
你越看那些小紫花越可愛,眼底狡黠一閃,抬手踮起腳尖就掐了一小枝下來,然后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相比于臘梅那種芳香濃郁的花,紫薇的味道太清淡了。
不過摘到花的你還是蠻開心的,你把花枝拿在手里,轉身繞過墻角,蹦蹦跳跳地回后院去了。
……
“殿下,您在看什么?”
上官大儒陪易遇回到了宅院。
今日他們與青州來的商人相談并不順利,在回來的路上,易遇臉色不佳,他一直不敢跟易遇說話,只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可這會兒,易遇突然在回廊里停住了腳,木然地看向庭院。
上官大儒上前走到易遇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可除了庭院里除了幾棵開了花的紫薇樹,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易遇看著那花樹佇立著,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今天的青州的那位鹽商的意思,是讓我們幫他在洛陽倒賣私鹽,并要我們的三成利潤?”
一提這事,上官大儒立即有了氣:“是,要我說殿下,那群人實在猖狂,倒賣私鹽本就違禁,他還要占我們的三成利,實在太可恨了!”
易遇:“告訴他們,我們同意了。”
“啊?殿下,這種明擺著欺負人的生意,我們沒必要受這份氣。”上官大儒使勁擺手,堅決表達自己的不贊同,“而且,販賣私鹽是重罪,一旦被發現……”
易遇冷笑了一下:“我活著本就是重罪。”
他的話音平平淡淡,上官大儒卻嚇得心頭一緊,冷汗一下子就掛在了額上。
“是,殿下,我這就去跟青州的人去談。”上官大儒退了幾步,轉身去辦易遇交代的事。
……
易遇則獨自回到書房內,疲累地走到書柜前。
他雙手打開柜門,從最里面拿出一支檀木盒,和木盒下壓著的一個信封。
拿著這些,他回到書桌邊坐下,纖長的手指珍惜地摩挲著檀木盒邊。
他打開木盒,里面裝著的是一支嶄新的秋宏齋毛筆。
他盯著那支毛筆看了一會兒,才將它放在桌上,接著打開那個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張整齊疊著的小紙。
紙上是一行雋秀灑脫的字:
視人疑目如鬼火,大膽行君之夜路。
易遇看著那行字,想起他的白先生在寫這句話時眼中透出那抹壞心眼的狡黠,唇邊露出一個暖融融的笑意。
天底下哪有正經先生教弟子走夜路的,怕是找遍世間也就只有那一位。
可偏偏唯一的一位,卻不在這世間了。
易遇將小紙壓在心口,顫聲自語:“可是先生,夜路難行,我一個人走……太累了。”
……
“篤篤篤。”書房外傳來敲門聲。
易遇聽到敲門聲,收好檀木盒子和那張小紙,將它們放回書櫥里。
“進來吧。”他對門外命令道。
只見你推開易遇書房的門,提著一個食盒,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一進屋,你就察覺得易遇的情緒好像喪喪的。
想著易遇出去一天,這會兒肯定餓到低血糖了,你趕緊把食盒放在圓桌上,再一層層地打開,把飯菜都拿了出來。
主菜你自己新釣上來的鯉魚,婆子將它清蒸后撒上蔥絲再用油淋,聞著香極了。
素菜是你特意從山上挖來的薺菜,婆子用它們炒了雞蛋,翠綠配新黃,格外清新好看。
主食是你用魚干跟山下農戶換來的湯面,婆子一煮好,你就趕緊提著送了來。
雖然不能說色香味俱全,但營養搭配肯定是可以的。
你規規矩矩地把這些飯菜擺好,再放上筷子和調羹,期待地看向易遇。
但易遇頭都沒抬就說了句:“我不想吃,拿下去吧。”
說完,他拿起手邊的一本書,低頭翻看起來。
你:“……”
易遇以為你沒有聽清,又稍稍提高了聲音:“把飯菜拿下去吧。”
他的話音剛落,你大步走到易遇桌前,“欻”地一下抽走了他手里的書,直接合上它重重壓在桌面上,然后瞪著易遇,指了指餐桌上的飯菜。
易遇被嚇了一跳,抬起頭,就迎上了你藏在發絲后的視線。
在對接上易遇視線的一瞬間,看到他詫異且不解的目光,你忽然心跳頓了一下,趕緊別過視線。
因為剛剛聽到他不吃飯,心中的無名火猛然上了頭。
可現在,你發現自己也頗為膽大了。
你趕緊退后幾步,低著頭,又指了指餐桌,轉身逃也似的跑出了易遇的書房。
……
在回后院的路上,你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覺得自己實在太沖動了,那飯他愛吃就吃,不吃拉倒啊,犯得著跟他生氣嗎?
算了。
你整了整麻巾,把它再包得嚴實了些。
今天是因為婆子說累打發你去送的飯,你心想以后再有這活兒你打死也不去了。
快入夜的時候,婆子叫正在清掃雞圈的你去河里打水。
你提著水進了廚房,就聽見婆子嘟囔道:“咦?平時殿下吃飯至多吃一半,今日竟然把飯菜都吃了。”
你湊過去,看了看前院送回來的食盒,里面的飯菜都被吃掉了,只有空空堆疊在一起的碗盤。
婆子像官府的捕快般自信地推理著對你說:“哦,聽說玉喬小姐今天回來了,肯定是她陪著殿下用了膳。”
張玉喬回來了?!
你心中暗暗不爽。
婆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笑著八卦道:“楠兒你說,殿下和玉喬小姐是不是真配啊?哎呀,看來今晚我得多送一套枕被去殿下的房間?呵呵呵。”
你:“……”
婆子嘿嘿笑了兩聲,對你吩咐道:“楠兒,趕緊把這些碗盤都洗了。”
你本以為婆子說的是玩笑話,可她交代完你,還真去前院準備被子去了。
你將木盆里倒滿水,搬了個小馬扎子坐在盆旁邊,開始氣哼哼地洗盤子。
你覺得自己干的這叫什么事,明明是你辛辛苦苦準備的食材,送去的飯菜,她張玉喬憑什么可以陪易遇一起吃!”
果然,這個世界,身份很重要。
有身份的,近水樓臺。
沒身份的,盆邊刷碗。
你越洗越氣,越洗越委屈。
一個沒注意,手里的盤子就被你洗碎了。
你看著手里的碎盤子,眼眶跟著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