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開蕭元盛伸過來扶我的手:“我要你背我,就像以前長信宮里那樣。”
昔年我身份跌落后,眼看著叔父登基,宮內眾人都看我笑話。我的父親死去,支持他的臣子們或逃或貶,叔父為了穩定和維系他的名聲,雖未下令褫奪我的封號。但是有不少人向他獻計,以我牽制庭州外祖,一面削弱外祖的兵權,一面令外祖到處征戰。
我受不了弘文館內眾人對我的惡意和白眼,便把氣悉數撒向蕭國送來的質子。
每每下學后,我便令蕭元盛背我回長信宮,讓他替我去取吃食,還要蕭元盛替我抄寫,最為嚴重的,我甚至還抽過蕭元盛幾鞭子。
雖為質子,但蕭元盛畢竟是他國皇子。可是我當時已經考量不了那么多,我不能信任任何人,只能這樣裝出兇狠的樣子,以防別人欺負我。
我著實對不住蕭元盛。
想到過去,我扶額嘆息。
“上來,我背你。”
蕭元盛蹲下了身子,他回頭看我,眼里有顯而易見的溫柔。
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趴在蕭元盛的背上,看著他的腳步穩定且有力。
不知何時,天上下起了小小的雪花,我們庭州這邊的人都把它叫做雪砂子,細小,落到發絲間便不見了。
我酒意上來,心中舒坦,哼起了小調。
“別玩了,癢。”蕭元盛悶聲道。
我悻悻放下他的頭發,可是他的脖子勁實修長,實在是忍不住拿發絲戳著玩。
“你看這天地遼闊,萬千自在,寂寞和艱苦就像這些細雪,不足為懼。對了,我重不重?”
我湊到他的耳邊問他。
“比以前重一些。”
蕭元盛笑了一聲,輕聲道:“到你的院子了,要不要先下來?”
我的小院有重兵把守,可是,這可不是在宮中,庭州我做主,不在乎他人如何看我。
我搖了搖頭:“不了,你直接把我背到臥室前再走,我不想走路。”
直到蕭元盛把我在榻前放下,我又從榻下摸出酒來,蕭元盛的臉上終于露出驚詫。
有好酒必有行酒令。
蕭元盛無奈和我劃拳,可是總是他輸,這邊的行酒令我是行家。
私藏的酒是我從農戶家里買的奶酒,奶香,卻也醉人。我看著他一杯一杯喝下,臉色也由白轉紅,忍不住問他:“蕭國的酒應該更順口吧。”
蕭元盛搖了搖頭,“在周朝呆久了,我更習慣大周的酒。”他看著我,放緩了語調,突然道:“將軍還記得我們以前喝過的秋釀嗎?”
我搖了搖頭,時間過于久遠,我也不想回憶在宮中的日子,能忘則忘。
但是,如果蕭元盛要回憶的話,我定然是要順著他的話說的。
“不過,想來也是好喝的。”
“沒有,是宮人們自己撿的果子釀的酒。不好喝,你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吐在了我的身上。”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回答,我扶額嘆息。
蕭元盛幼時似乎是個悶葫蘆,話少又老實。
他說著說著我有了些許記憶,可是那畫面模模糊糊,我記不太清楚了。
我看著他的臉,多年未見,他從少年變成青年,像是一副黑白的畫重新變得鮮活起來。有陳伯宮的推薦,蕭國皇子又肯為我做舍身的戲碼,這個局我如何入不得?
我自恃美貌是有的,三十六計,美人計未嘗不可。
而我天生喜歡蕭元盛這種正襟危坐的老實人。
我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他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我柔聲道:“我不知道你和陳夫子如何商議的,但是你也知道,大周有無數人想要殺了我,都想接手我的朔北軍,你如果繼續呆在這里,你別說當蕭國皇子了,怕是要萬劫不復。可是,我知道你比弘文館里的其他人都要聰明,你這樣的人,便是蕭國的王位,也是可以爭一爭的,又何必來為我籌謀呢?”
蕭元盛看著我,眼中因為醉酒的迷離緩緩褪去,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不是因為其他,也不是有所圖。我只是不想你死。”
這便是美男計嗎?真讓人心動啊。我開始有些明白那些美人計為什么會成功了。
我在乎蕭元盛,不論是小時候的他還是現在的他。可是這點在乎并不能與我的庭州相比。
外祖說過將領要知人善用,因勢利導。
我迷迷糊糊想著,我剛想繼續施展美人計摸他的臉,頭一歪,我先撐不下去了。
第二日,我的事跡便傳遍了庭州上下。
眾人皆道我寵幸了一個管理戰馬的小官,春宵苦短,日上三竿未醒,還是公主和使臣們來找人看到的,據說我的手緊緊拉著小男寵的手,還將男寵藏進帳中,舍不得小男寵見人。
離了個大譜,蕭元盛若是被劉嫻和裴寂他們看到還得了。
反正我這個養男寵的名聲是坐實了,誰讓那夜我是真將人和衣帶到床上睡了一覺。
我盡了幾日地主之誼,白日陪著劉嫻幾人閑逛,晚上還要處理公務,而蕭元盛就藏在我的住處,安安靜靜呆在角落里看書。有時候我深夜處理完回頭,才會意識到他的存在。
這般不是辦法,我劉明硯不養閑人,我下不了手摧殘他,那就得讓他替我做事,看看他的才干。
我處理完軍務,盯著蕭元盛看,一邊看一邊嘆息。
蕭元盛放下書。
“郡主為何事煩擾?”
我等的就是他開口,謀士不正是做這種事的嗎?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憂煩之事太多,怕是一本書都寫不下。”
蕭元盛頓了頓:“那郡主慢慢說。”
“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遠處的煩惱且不說了,近處的煩惱就是如陳夫子所言,天氣轉冷,我收到消息,庭州以北的小鎮五十里外,時常有強盜騷擾劫掠,我想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然任由他們的兵馬增加到百人,邊關的百姓冬日更難過了。”
“那郡主如何打算?”
“我想讓你帶兩百兵士前去滅賊,三日為限。”我盯著他,笑瞇瞇道。
“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帶兵前去。”他看著我,也笑了笑。
很好。
“那你先下去休息吧,過幾日劉嫻她們就要回京,你也不必白日藏在我這里了。”
月明星稀,我看著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堂姐......”
院外劉嫻的聲音遙遙傳來,我一驚,劉嫻和蕭元盛可算是自小認識的。
可是現下無地可藏他,我掃視了一圈,掀開了我桌前的帷布。
我看著蕭元盛,朝他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