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份特殊。
三十年前天下大亂,我祖父在河西聚眾起兵后得到了許多支持,自此,我們劉家不再偏安一隅,祖父坐鎮(zhèn),我父親和叔父征戰(zhàn)在外,戰(zhàn)爭持續(xù)了十余年之久,才堪堪穩(wěn)定天下局勢,祖父稱帝,建立周朝,立我父親為太子。
然而,稱帝三年后,先是祖父病重去世,我父親當(dāng)時在黃河附近鏖戰(zhàn),他帶傷趕回京都,途中傷口迸裂,不待他進宮,便倒在了城門下,自此,叔父即位。
我身為舊太子之女,身份十分尷尬,若我是男子,怕是死了一萬次。
我的人生分裂成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十歲以前,我是劉家孫輩中的長姐,是太子之女,是身份尊貴的擁有河西之地的小郡主;十歲之后,我白日里尚在弘文館讀書,夜里,卻靠藏身宗祠才得以安睡。幸而在五年后,在陳伯宮的幫助下,得以逃到庭州外祖身邊,有庭州和河西之地,麾下又有數(shù)萬朔北軍,朝廷不敢妄動,北方士族的根基在我控制下,只能圖穩(wěn),加之蕭國威脅,朝廷不得不封我為節(jié)度使,自此,我便繼續(xù)以劉家郡主的身份活了下去。
我煎好了藥,將蕭元盛扶坐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他是曾經(jīng)的蕭國質(zhì)子,那時候我可以憑借身份隨意對待;現(xiàn)在他是蕭國的皇子,又投奔我麾下,應(yīng)當(dāng)以禮相待;可是他才舍命救了我,這個世上,還有幾人會舍命救我呢?
藥碗算不上燙,我手心不甚舒服,急忙把碗塞進他的手里:“你先喝著,我去處理些軍務(wù)。”
我飛快走開這個院子。
遠遠回望一眼,只見蕭元盛低頭捧著那碗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將呼翰羽的事與陳伯宮討論,那接應(yīng)呼翰羽的兩名士兵確實是蕭國大皇子的心腹細作,現(xiàn)下蕭國大皇子和三皇子斗爭激烈,大皇子野心勃勃,不日便要動兵周朝,以贏得他在蕭國的威望,好在密謀還未達成,呼翰羽便被擒獲。
不管如何,周朝根基尚淺,著實難安。
陳伯宮卻不贊同:“倒不是大事。我觀察天象,不到兩月將有大寒,屆時蕭國冰天雪地,哪有余力來騷擾我周朝。”
陳夫子天文地理無一不曉,所說言論也皆得以驗證,因此,我深信不疑。急忙派人下去加倍購置過冬物資和糧食,又加派人手在城外和鄉(xiāng)野巡邏,以防北方小族來劫掠糧食。
半月后,天氣轉(zhuǎn)涼,而朝廷也派人來接劉嫻回京,蕭元盛傷口也好了許多。
巧合的是,來人正是劉嫻與我說過的林定之與裴寂。
二人皆有顯赫家世,如今也年少入仕,在周朝也是有不小名聲的。
為表我對朝廷的忠心,在接風(fēng)宴上,我備了上好的酒水,又讓陳安安排了最好的歌舞。
裘英幫我換了女裝,我覺得在朝廷面前,還是需要表現(xiàn)得柔和無害一些。宮裝繁瑣,又要梳妝,待我換好后便看到蕭元盛在門口等候。
蕭元盛朝著我行禮,嘴角含笑。
我抬眼看去,遠處山脈起伏,山峰帶雪。蕭元盛的笑使得這群山荒涼之景都柔和了許多。
我暗自道不好,這怕是蕭國的攻心計。
我讓蕭元盛在后院等待,朝廷來的人多半是認識他的,若是他被發(fā)現(xiàn),我?guī)讖堊於颊f不清,雖然我也不甚清白就是。
裴寂與林定之卻是早早就到了。
我?guī)е糜側(cè)胂阌袃扇顺倚卸Y,喚我郡主大將軍。
我看著左右二人,一湖藍一錦綠,長相都好,細皮嫩肉,又都高高瘦瘦,著實分不清當(dāng)初那個白白胖胖的林定之是哪個了。
“你怎么來了?”
劉嫻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身后還跟著手拿蹴鞠彩球的陳安。
左側(cè)身穿湖藍禮服的男子微微側(cè)身,一臉無奈。“自然是因陛下的旨意和皇后的鳳令而來,你失蹤會導(dǎo)致多少人被降罪砍頭,公主難道不清楚嗎?”
劉嫻被氣得不輕,“那也是因為你始亂終棄,偽君子!”
“我怎么就偽君子了?我才華橫溢,寫幾首詩詞又如何了?”裴寂一臉無奈。
我挑了挑眉,和林定之開始認真吃瓜。
陳安適時遞過彩球給劉嫻,劉嫻撒氣砸到裴寂身上,提裙轉(zhuǎn)身就走。
我趕忙揮手,讓裴寄去追劉嫻。二人的衣擺消失在門口,我微微側(cè)身,卻似乎看到了門口的熟悉身影。
不及我細想,片刻后,宴席上繼續(xù)歌舞奏樂,庭州的將軍們和朝廷的使臣們互相敬酒,一派和氣。
我支著下巴,高高打量起林定之來。
男大十八變,林定之這個小胖子卻是出落出來了。
我不由想到一句詩詞:“有花堪折直須折。”
林定之皮膚白皙,他雙眼看著胡旋舞,臉和耳根卻紅了起來。
我端起酒嗅了嗅,宴席上了這么烈的酒嗎?
我一般以水代酒,但是現(xiàn)下我也有點想喝酒了,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裘英。
一杯奶酒下喉,我舒服了許多。
我酒量一般,也不喜歡喝醉時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但是冬日喝酒暖身,喝點倒是無所謂,再者,我還有別的主意。
觥籌交錯間,庭州的美食美酒美人次第上場,林定之被我麾下的將軍們輪番敬酒,臉色是越發(fā)紅潤了。
許久,他終于起身朝我走來。
“郡主,一別經(jīng)年,林某敬您一杯,望郡主風(fēng)姿秀茂,安樂無極。”
他端的是兩個碧瓷酒盞,酒液清澈。
我看著酒,又看著他,沒有說話。
裘英上前:“將軍不甚酒力,若是林大人不嫌棄,不如我代將軍......”
“無妨,這是敘舊的酒,得喝。”
我取了一盞,和林定之一道仰頭喝下。
眾將士都在看著,連伶人的鼓聲也慢了幾拍。
我放下酒盞,看著林定之的手道:“林大人的手真是適合彈琴奏樂。”
林定之也沒料到我會說這般的話,雙眼驚詫地看著我。
我笑了出來,繼續(xù)道:“林大人如今玉樹臨風(fēng),心性卻還是和小時候一般可愛。”
說罷,我?guī)е糜ⅲ刃须x開了宴席。
陡然到了外間,我卻再也撐不住,我坐在花園間的石凳上:“裘英,你替我拿點姜茶來。”
裘英快步離開,不出我所料,片刻后,靛青的衣擺出現(xiàn)在我的身側(cè)。
我順著衣擺朝上看去,先是修長的腿,緊束的腰,再到那張有些蒼白卻俊逸的臉。
蕭元盛也在看著我。
我轉(zhuǎn)頭朝蕭元盛笑了笑:“我喝醉了,帶我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