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酒,有了輕微的醉意。
我走到馬兒面前,小白馬蹭了蹭我。
“好云柏,跟我去吹吹風。”我接過身旁人遞來的韁繩,想了想,道:“我的新司馬,你騎馬和我一道,再帶些刀劍,伺候好了,我賜你姓名。”
“是,將軍。”
他不消片刻便騎馬過來了。
他穿上了軟甲,配了刀劍,黑暗中那雙眼睛依然很好看,亮如星子。
只是,與我對視久了,他便會把視線悄悄移開。
這種視線我見多了,許多士兵懼于我的地位,不敢直視我,上京和庭州的一些貴族子弟,更喜歡溫柔的女子。
他們偷偷看我,又飛快移開視線。
我騎馬朝北方奔馳,漸漸的,天色完全暗沉下來。我目力好,習慣了夜視,這塊地方我來過幾十次,對地形了然于胸。哪里有河流,哪里有石堆和沙丘,我都清楚。
他沉默地跟著我,我有意控制速度,時快時慢,然而他竟然一直緊隨在我身后三丈的位置。
是個很不錯的騎手,我想著。
在風中,我的酒意完全散去,馬兒卷起的疾風將衣袂高高吹起,這種疾馳征服的感覺過于舒暢。越過一條淺河,我回頭去看他,揚起的頭發刮過我的眼睫,我微微瞇眼。
他似乎對著我微微笑了一下。
我心下一動,轉過頭去,他生得很好,哪里都符合我的心意,甚至還甚像昔年我在上京偷偷養的小男侍。
我嘆了口氣,在一個山頭前打住。
他下馬跟在我身后,順著山間小道走進一些,我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將云柏拴住。
這里已經距離營地很遠了,夜色沉沉,一切都成了深色的剪影。往下看去小河靜靜流淌著,在月光下淌著銀色的光芒,偶爾有野狐跑過來喝點河水。
我看向騎奴,他手握橫刀,黑發在風中飄逸著,挺拔的鼻梁宛如山岳側影。
我道:“把刀給我。”
他頓了頓,躬身將刀遞給了我。
我現下有刀刃,還帶了神機以防萬一。
許久,我幾乎要在山頂站成人形石塊了。
終于,幾個細小的人影出現在了山下河灘處。他們身著胡服,為首的男人身形佝僂。幾人坐在河邊,似是等人。
半個時辰后,又有兩人騎馬自軍營方向而來,二人下馬,將懷中物件與老者交換。
我從樹下走出,在月影照耀處,抽出配刀。
月光下刀鋒凌冽,刀鋒為令。幾乎在片刻間,河灘四周便涌出了數十兵士,將這幾人捉住。
我疾步走下去,收好這一網魚。
那幾人是好手,傷了我數個親衛,可奈何我這人多勢眾。
我猜的沒錯,老者確實是高奇國的宰相呼翰羽,我押了高奇國王入京為質,但高奇國內政局動蕩,有些皇子妄想聯合北蕭,獲得助力。
我怎會讓他們輕易結盟。
我微笑著扶起呼翰羽,“老宰相辛苦了,不如去我庭州好好修養些許時日吧。”
我說道,一邊掃過那兩個騎馬兵士的臉,這二人約莫三十來歲,我俱是不熟,興許不是叛徒,而是細作。
“小心。”
我跌坐在地,只看到我的新司馬胸口處涌出鮮血,呼翰羽身后的一個男子竟然掙脫束縛放了暗器。
而他為了保護我受了那一繡箭。
“可惜,差點就殺了你劉明硯了。”
呼翰羽破口大罵,用的他的高奇國語言,我聽不太懂,必然不是好話。
我一邊按壓止血,一邊忍不住也破口大罵起來:“殺我,死老頭你都入土了還想著殺我?建安、建鄴、建康,我哪個城池都沒你個老東西建。”
我轉過頭,盯著他的臉,愧疚的情緒涌了上來。
當年,也是如此......為了保護我差點死于冷宮中。
三日后,我拔營回到庭州,呼翰羽的事被我壓下,并未上報,劉嫻和我俱躺在榻上曬太陽,慢條斯理地吃著庭州的小食。
看了會兒歌舞,劉嫻突然翻過身來,朝我神神秘秘道:“堂姐,你年歲也不算小了,可有屬意的男子?”
我搖了搖頭:“沒有。”
“哼,這樣嗎?”
劉嫻擺動著雙腿,突然道:“可是我聽聞京中林太尉家的公子與你幼時相識,現在林定之還未婚呢,興許就是為了等你。”
我嗤笑:“莫非他能忍受庭州的艱苦,跟我死守這北方?我記得年少時,他白白胖胖,卻怕這怕那,樹上的小毛蟲都受不了,現在不知道成何種模樣了?”
劉嫻轉了轉眼珠:“那就要等堂姐你回京看了。”
下午我讓陳安帶劉嫻去庭州集市閑逛。
陳安是我的助手,頗為機靈,雖然平時吊兒郎當,但是大事沒有含糊過。劉嫻見面時拍了拍陳安圓潤的肚子,說他快胖成陀螺了。
陳安就地半蹲跳起了舞,道:“那小人便為公主跳一支陀螺舞好了。”
我看著他們打鬧,派人跟在他們身后,腳步沉重地向府內后院走去。
到底年少相識,殺不了他,放了也不是,只能先養著。
有軍醫在照顧他,他昨夜已然醒轉,見我進來眼睛一亮,道:“參見將軍,恕我不能下床行禮。”
我點了點頭:“無事,你只管好好修養。”
我在房間內坐下,剝了橘子,又分給軍醫和他,左右現下無事,我干脆在一旁看起書來。
西域這邊民族甚多,歷史復雜,而游牧民族又少有識字的,記載全靠漢人的一些游記。我看游記看得入迷,許久后抬頭,撞上他的視線。
他飛快地躲了過去。
我才想起軍醫先前忙活完,留下藥,便向我告退去治其他病人了。
我當時含糊應了一聲,而軍醫似乎說需安排人煎藥。
我起身,兩人大眼瞪小眼,看著那些藥材,道:“這個藥要煮幾次?”
“兩次。”
我撿起藥包,讓人在門外搬了藥爐,開始煎煮。
很快,微苦的藥味四溢,我拿扇控制著火候,將藥味往房內趕了趕。
我看著他笑道:“沒想到吧,一別多年,我現在可會照顧傷者了。”
他聽了這話,陡然放松下來,仰面看著藍色的帳頂,低聲道:“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郡主。”
頓了頓,他又道:“我以為你已經忘記了我。”
我說不出話來,我早年間過慣了好日子,嬌慣任性,時常讓侍人們給我抓鳥捕魚,也不知道體恤人。后來,可算是體會到了被人欺負的滋味。
“怎么會呢?那時候只有你對我好,蕭元盛,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甚至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
“若是我以后還有碑文。”我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