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明清散曲選
- 王起主編 洪柏昭 謝伯陽選注
- 2025字
- 2024-10-16 17:42:28
三 明代散曲
散曲經歷了它在元代的興旺時期以后,到了明代,仍然在不斷地發展。由于明代立國較長,作家和作品的數量都超過了元代,內容和形式也都有自己的特點。
明代散曲的發展,基本上和其他文學樣式一樣,是到了中葉以后才興旺起來的。朱元璋推翻了元朝以后,加強了封建專制和思想文化的統治。永樂后又設東、西廠和錦衣衛,對人民嚴加控制,對功臣進行大規模的殺戮,不斷地大興文字獄;另方面又大開科舉,規定以八股文取士,考試專以四書五經命題,并只能依照朱熹的注解解釋。這樣,知識分子在政治上有了出路,在思想上卻受到程朱理學的束縛;加上懾于專制的威嚴,行動上謹小慎微,所以文學上并沒有什么建樹。散曲方面,在明初的幾十年里,除了由元入明的汪元亨、湯式等幾個作家,還繼續唱著嘆世的調子以外,就只有藩王朱有燉那平庸的賞花觀景、風月閑情之作在占據著曲壇。
弘治、正德、嘉靖、隆慶時期,城市工商業有所發展,但社會矛盾卻日漸加深了:農村中土地兼并加劇,水旱頻仍;皇帝昏庸無道,宦官專政弄權,閣臣互相傾軋;人民發出了反抗的呼聲,統治階級內部也有所分化。這種情況反映到散曲創作中來,便是大批作家的涌現和不少有社會意義的作品的產生。康海、王九思、李開先、常倫等追步關、馬,以豪放恣縱的語言,寫嘆世樂閑的思想,在勘破世情、隱居樂道的后面,不時地透露出對官場黑暗、人情險惡的不滿,雖然也往往有故為豪放之處。祝枝山、唐寅、王磐、楊慎、黃峨、金鑾、沈仕等卻取法喬、張,多用清麗委婉的筆調,寫閨閣風情或山川景物。其佳者往往能蕩氣回腸,給人以美的享受,缺點是比較纖弱委瑣。
這里有幾個值得特別提出的作家,是陳鐸、馮惟敏和薛論道。陳鐸一向被目為清麗派的名家,就他多寫以閨情為題材的南曲來說,自然是這樣。但是他還有一卷《滑稽馀韻》,取材于形形色色的都市生活,舉凡工匠、苦力、商賈、店肆、相士、巫師、穩婆、媒人、獄卒、號兵、里正、皂隸,莫不兼收并蓄。形式通俗樸素,全用市井口語,那種風趣幽默的韻味,與元人王和卿、張鳴善輩相侔而淺白過之。這可能是根據流行于城市中的小曲改編的,反映了他對民間生活和歌曲的關心。這一百三十多首作品,大大開拓了散曲題材的天地,可惜的是此后繼響者絕少。馮惟敏對農村的生活比較關心,《海浮山堂詞稿》中反映農民在水旱頻仍的年頭,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酸辛情景,是比其他作家都要多的,像《刈麥有感》、《刈谷有感》,以及以“苦雨”、“苦風”之類為題的作品,都是很好的證明。他一向被視為豪放派的巨匠,甚至被譽為“曲中的辛棄疾”。的確,他的作品數量多,題材廣,對社會的弊端和官場的丑惡也多所揭露,風格剛勁樸直,豪爽奔放,充分發揚了元人的優良傳統。薛論道一向不為人注意,無論明清或近代的曲選、曲論,幾乎都沒有怎么提到他,這大概與他曲中多抨擊封建社會之語以及他的《林石逸興》久湮不彰有關吧?他的散曲題材有個值得注意之處,就是多寫塞上風光與軍旅生活。在《塞上即事》、《邊城秋況》、《吊戰場》、《宿將》、《寄征衣》等題目下表現出來的,是將士們為國立功的豪情壯志,久戍不歸的思鄉心情,以及蒼涼遼闊的邊塞氣象。這些作品風格慷慨蒼涼,頗有唐人邊塞詩的風味。其他作品亦揮斥遒勁,廣泛地抨擊了社會中的不平現象。應該給以較高的評價。從這幾個人的情況來看,散曲到了他們手上,題材和思想都已經突破了傳統的范疇,藝術上也同明初那些機械模仿元人格調的大不相同了。
南曲在明初就有所抬頭,但是在嘉靖、隆慶以前,北曲還是占著優勢。嘉靖、隆慶年間,昆曲勃興,梁辰魚繼戲曲音樂家魏良輔之后,在戲曲和散曲兩方面都有所創作,《江東白苧》一出,以昆腔演唱的南曲大盛,北曲迅速衰落。這時東南地區資本主義萌芽,城市經濟繁榮,散曲作家大多數集中在這一地區活動。由于城市物質生活的刺激,以及統治階級的日趨沒落,他們或多或少都沾染上沉溺聲色的風氣,很多人都蓄有歌姬,或經常出入青樓,因此作品大半喜歡用華美纖麗的詞藻,寫纏綿綺麗的艷情。梁辰魚的《江東白苧》,和前一時期沈仕的《唾窗絨》,可說是這種風氣的代表。他們所開創的“白苧派”和“青門體”,風靡一時。沈璟雖注重本色,但又過分地強調音律,而內容則仍然是香艷的。追求音樂上悠揚動聽的風氣,使集曲、犯調和翻譜的作品大量出現。散曲發展至此,已偏向滿足耳目感官的享受要求,形式浮艷,內容蒼白,走下坡路了。這時期著名的曲家,除梁辰魚、沈璟以外,還有鄭若庸、張鳳翼、王驥德、馮夢龍、施紹莘等。內中只有馮夢龍的作品較有真情實感,因為他接受了當時流行的民間小曲的影響。不過這些人除了施紹莘以外,都是戲曲的高手,當他們捕捉住那動人的愛情心理的時候,還是把風情閨怨表現得別具情致的。
施紹莘在過去的聲名很高,被稱為“集大成”者。他致力于寫套數,數量之多,元明兩代實無其匹。在這種長篇體制中,遣詞的清麗圓潤,表意的曲折回環,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但往往偏于堆砌,為文造情的痕跡很濃,無論寫風花雪月的佳景,還是寫旖旎溫馨的艷情,都顯得比較浮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