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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她接過那薄如卡片般的“名片”,實在是不知道這個世界用了什么技術才能把集成電路塞進去,可能是微縮,也可能壓根就不是這個原理。別看它薄,它很難彎曲,外殼硬的跟石頭一樣,不過大多數人害怕它裂開還是會再套上一層保護殼,名片上有各種各樣的功能,你能想象到的電子設備上的功能它都有,你想象不到的功能它也有,比如說:代用銀行卡,也就是說整個名片成為一個銀行卡,識別本人即可走到哪刷到那,付款最后經過本人一個“確認”的自主表示就結束了,當然還有好多啊,她現在哪個也沒有弄明白。

很快,就只剩下白澤和阿涵兩個人了。

她呆呆地望著徐姐離去的樣子,她不是說了不能只和他一個人待在一塊嗎?怎么又忽略了?盡管她說晚上再去找她——難道說她是故意的?

她也不是討厭眼前這個人,不過實在是不了解他,心里感到擔憂,但是仔細想一想吧,一開始剛見到他的時候不也那樣嗎?還是不要去管這些了。

“你為什么……把我領到城堡土坡那里就拋下我不管了?”

白澤猶豫了一會兒,這確實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我不喜歡和城堡里的那些人打交道,然后我就跑了……不是告訴你怎么走了嗎?”

“那么你為什么又回來呢?”

“回來是因為……我覺得我做的不太好,對不起。”

“葉姐跟我說,每個大門的護衛人員都有把攝像頭送到大門里邊的責任,你這樣……太不負責任了,保護我的安全不就是你的工作嗎?雖然說那時候沒有人,這自然是好事,但是聽她這么一講,你也太疏忽了。”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絕對不會了。我會認真對待我的工作的。”

“哈哈,那樣就好。你講講吧……”

“什么?”

“葉姐說的,那些我應該知道的事情啊?你不說說么……”

“你想知道什么?”

“你這個問題問的我……我想想。第一個問題:攝像頭為什么要面對那么多的危險?像你們說的,壞人綁架我干嘛?我是病原體把他們也傳染成攝像頭嗎?還是說我要作法給他們附魔?”

“攝像頭身份……是可以轉交的,而且并不會真的顧及被轉交者的意愿是否是真實的,具體而言,你被脅迫了以后,對方可能會永遠地把你囚禁,直到你答應把攝像頭身份交給對方,你們會到廟宇那里找神官進行更換,就是如此簡單。神官不會審查你是否愿意的,而你能不能從壞人手里逃脫出來也取決于他們的仁慈,很可能你是把攝像頭身份交給ta了,卻不還給你自由,你受折磨迫害至死,多悲慘吧你就說,所以這就是我們保鏢的職責——避免其發生,阻止其成功。”

“真嚇人啊,難怪你們一直強調安全問題。那第二個問題:廟宇在哪?”

“再回答你一個問題吧,我都說了咱一會要出去玩去——講到廟宇就得說一說整個宇宙最基本的框架,你現在聽著,等以后我拿個紙給你畫一下。”

“不用,我這里有地圖,可是沒有筆。”

“地圖?拿來我看看。”

于是她就把葉子給她的地圖交了上去。

“這是第276號分世界的,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嗯……反面可以寫,但是沒有筆,你等著我上外邊去借一只。”他飛速跑出去,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一只筆后又回來,“我接下來說的都是人類已知的信息啊,并不是永恒保真。最大的一級是宇宙層級,一共有兩個宇宙:靈魂世界宇宙和現實世界宇宙,現實世界宇宙,就是你死之前那個,靈魂世界宇宙就是現在這個,兩個宇宙之間是互聯互通的。接下來第二級是世界層級,一般為了和“靈魂世界”、“現實世界”這樣掛著世界稱號的宇宙層級作區分,通常我們把第二級稱作“分世界”,你可以理解為是星球,也可以理解為是一個小宇宙,但總之它們都是比上一個層級更加基礎細化的存在。分世界有好多好多好多個,人類所能掌握的只有二百七十六個,就算是這樣人口分布也極其不均衡,真正住人的分世界也就不到五十個,上億人的分世界那更是少多了。我們在第276號分世界也就是人類探測的最后一個分世界了,但你不能從地理位置上看,其實第276號分世界的位置一點也不偏,發現的很早,只不過是最晚經過人類改造并發展而已。第三級是世界內層級,也就是說每個分世界之下的東西,直觀感受上更小了對吧?ok,接下來說重點(拿筆蓋敲敲地圖紙)。我們說的‘大門’是第三層級,‘廟宇’是第二層級,這也就意味著,276個分世界就有整整276個大門,而廟宇卻始終就那幾個,你也看出來了吧,快靠近廟宇的時候最危險。我們從第276號分世界里的大門出發,路過其他分世界,最后到達我們要去的那個廟宇,你看看圖。”

“嗯嗯,明白了,我們走吧。”她收起了地圖。

“放好了,別弄丟,我們走吧。”

“那你說,我這不是一直和你綁定了,自己單獨出門哪里都去不了了的那種?在徐姐來這之前?”

“看你的身份暴露程度吧,在目前的狀況下,不會有人找你。”

“那就好,對了白澤——”阿涵指了指已經夭折的《新時代伊索寓言》的故事對白澤說,“你了解它嗎?”

“不了解。”他搖了搖頭。

“好吧。”

“我們去外邊,我帶你看看竹水很多好玩的地方……”

……

竹水的大多數街道都相當干凈整潔,空氣清新,這是專業的掃地機器人團隊每天大半夜工作的結果,因此晚上出門看到一幫鐵皮大軍來回移動的風景,也是相當壯觀的。他們穿過街道后,來到一個兩層高的、房屋圍繞一根立柱上下移動的建筑物前。

阿涵說:“剛來這邊我就見到了,這是什么?房子當電梯?”

白澤回答:“公寓式電梯,你沒見過的東西。等房子下來,我們走到房子里邊,給我們帶到上方去,到達樓上樓地段。”

“好家伙,這讓我不禁想到了……重慶。”

“當初建設的時候有這方面的影子吧。”

公寓式電梯大概有三種類型:直線升降型、曲線升降型(又被稱之為“滑梯”)、圓形升降型(又被稱之為“摩天輪”),內部就是一個等待大廳加上一個小商店,感覺上和城市公共交通沒什么兩樣,只不過多了個賣貨的,就像是地鐵上開了個商店,只不過這地鐵旋轉九十度往天上地下走而已。電梯到達一個地區后,有很長的一段停留時間,在預備關門升降的時候都是禁止人趴在門上的,并且從兩側慢慢延伸出來一段護欄。

到達樓上樓后,他們還是決定找到一家餐廳填飽肚子,白澤說在此之前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進食了——這又是這個世界的一大神奇現象,睡覺和飲食為非必需事項,人們最低限度掌握的生活資料并不是這些,而是醫療費,活著最重要,不吃飯不睡覺不耽誤活著,當然長期不吃飯不睡覺精神會萎靡、健康狀況下降,不過對于部分人來說,他們根本不會考慮為了這點微不足道的小病去重復每天習慣性的事情,你如果想去吃飯、想去睡覺,可以,不這么做同樣也是可以的,這樣的機制無疑對于整個人類社會產生了深遠且廣泛的變革,這也是現實世界人類社會與靈魂世界人類社會割裂感相當嚴重的造成因素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造成因素。作為一切產業之本的農業邊緣化,消費娛樂化,而醫藥醫療保健產業則取代農業的位置成為了生計之本。在竹水的都市文化中最直觀的感受就是飲食的娛樂化和經營的常態化,說人話就是吃喝成了一種“玩兒”,玩兒才是生活的主題。

這家餐廳是做烤魚的,本來沒什么問題,但當阿涵品嘗端上來的這一盤看起來沒什么問題的魚狀食材后,她竟然感覺……自己剛才吃的是蛋糕!

白澤看到阿涵驚掉下巴的樣子哈哈大笑,說:“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她頂著一股子奶油味說:“那我還能相信什么,只能啥都要吃一遍?”

“來拿張紙擦擦嘴。”他抽出來一張餐巾紙,“這個也能吃哦。”

“什么玩意兒?”

“相信菜單的力量!”他一邊笑,一邊抓起一張名為菜單的紙說,“這上邊不是單純擺這讓你覺得好看的,現在用名片付款了菜單就沒有用了嗎?不會,名片上不會告訴你這都是什么,菜單上邊詳細地寫了它們到底是什么,比如你剛才吃的其實就是我點的蛋糕。這里邊不會有造假內容,造假犯法的。說白了這就是一種飲食文化,我記得我上學那時候有個老師講過,什么幾幾世紀的一個美食家,現實世界的,一個攝像頭,男的,來到了這個世界就在想,為什么不能借助這個機會實現他以前腦子里的許多想法呢?就大張旗鼓搞了好多個‘飲食文化創新’,其中一個就是這樣的,沒想到真的成功了,一開始亂,后來法律法規制度建設落實了,還真就成了道理。事實上,他規定了飯店以內凡是能拿走的就都能吃,這里的餐具、桌布,甚至菜單都能吃!當然了桌子凳子地板不能吃,不然商家也別營業了。”

說完他就帶頭示范,抓起那個可憐的菜單吃下去,點評道:“甘蔗味。”

“屬實被震撼到了,那我在外邊辨認不出來食品還是它本身呢?”

“沒好好聽我說話,你。剛才說了嘛,規定了‘飯店以內’,外邊敢這么玩可不行。”

“哦哦,原來如此。”

吃完了飯,阿涵站在飯店外邊的地面上,隔著圍欄望向遠處的高大寫字樓群,突然感慨:活著沒見到的風景,死了見。

下一站:極光行為園。

這是一個占地面積極大的綜合性服務區,其核心理念竟然是——行為。沒錯,該地充分發揚了“行為”的精神,只要是能想到的,比如說健美、購物、電子游戲等等都能找到,像一個巨大的迷宮,因為種類太過于全面導致你想找某一個反而有點難找到。

“隨便逛逛吧,我聽說女人最狠的一招就是逛街,今天見一見你的本事,這不分睡不睡覺的,這么老多,你一頭扎進去,很可能就出不來了。”

“可能是,但是你忽略了體力問題,我們都得累死。”

在一個服務產業完全集聚的區域里,沒有任何其他因素的干擾,競爭,唯有競爭,成了這里商家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生存有意義,而是為了競爭而有意義,因為生存即是競爭,地價像火箭升天一樣飛速地漲,錢卻相當難賺,盡管你表面上看著有無數個泡在極光行為園的人。

最核心的地段自然是出入口和中心區,因為不管是誰,都免不了走進來走出去,入口處最賺錢,因為剛來玩的游客消費期望值高,而中心地段就不必說了,東南西北四個角走到哪都會回到那里。

極光行為園足足有十五層,每層空間非常寬敞,從一層大廳往上看,每層的玻璃和后邊的店鋪一覽無余,景色十分壯觀。恍惚間竟然讓她想起了童話故事《沒頭腦和不高興》中的九百九十九層少年宮……不過這里有電梯。

不管怎么走,都能看到一堆服務生搶著打廣告,有些人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是在搶人,其壓力可想而知。

事情的起因無外乎白澤的幾句話——我在大門工作的能少的了錢?隨便花(遺憾的是,買東西的話帶不走太多,根本拿不過來)。

“我們初次見面,花你錢太多不好。”

“今天除了把地皮買下來,其它要花多少錢的事情你一律不要考慮,你不花它們也就爛在這了。”

“……”

“我喜歡這個,白澤。”阿涵指著某家商店賣的發梳說,發梳的材質就是那泡沫狀物質,帶著彩色的光,上下飄動,好看又神奇,從功能上來說梳理頭發也非常柔順。

“你拿走吧。”

“我喜歡那個,白澤。”阿涵指著閃閃發光的項鏈說。項鏈是類似鉆石的材質制成的,耀眼奪目,掛在脖子上非常漂亮。

“安排。”

“我喜歡這個,白澤。”阿涵指著奶白色的保溫杯說。

“沒有問題。”

“我還要這個,白澤。”阿涵指著彩虹道道的手環說。

“買。”

……

“我喜歡——”

“知道了。”

她腦海中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如果說我喜歡你?他已經學會了搶答。然后不到半秒鐘她就把這個念頭撇到腦后。這才認識第一天,她人這么老實,發展關系不帶這么快的。

雖然說,他不差錢,這件事是真的,所有大門的特級員工都很有錢,但是第一次和他出門買東西,她真沒有也不能有太大的算盤,那太不禮貌了。

她只是四處亂轉,試著衣服,比如說一件帶有小貓咪圖樣的粉色短袖上衣。她在現實世界就有一套類似的衣服,她非常喜歡這種風格,貓貓狗狗啥的啊,她就是很喜歡。

不管走到哪里,他只是默默地跟著,對這些東西一點也不好奇,要么發呆,要么玩名片,一個無情的走路機器。

“穿著怎么樣?”

“很適合你。”他坐在服裝店設置的座椅上,輕輕地揉著他的大腿。

“你看都沒看。”她透過鏡子,發現他頭都沒抬。

“我不用看都知道。”

“能把敷衍說的振振有詞的,還得是你啊。”

“那我看。”他抬起頭來,沖她呲牙咧嘴,“你很美,美若天仙——你看嘛,我都說了不用看都知道。”

“真得謝謝你夸獎。”她莞爾一笑。

賣服裝的年輕的女店員一看有戲,放下給兩位只看不買的磨磨蹭蹭的顧客作介紹,推辭一番后就徑直走到阿涵面前搭訕說:“小美女您是來買這件衣服的嗎?我給您匯報匯報情況。是這樣的,這套衣服的折扣已經不能再往下調了,相較于咱們這其他地方的衣服是有點貴對吧?畢竟品牌在這里,質量保證呢,不過您放心吶,這片區域的服裝最近搞了一個活動,您在這個標簽上也可以看到,買兩套衣服給您減八百塊錢,您看要不要再買一套?”

“我就覺得這個好看,其它的都不好看。”阿涵看了一圈周圍的和這套衣服同類型的衣服,相較于她試穿的這個簡直差遠了。

“小美女,您要不再考慮考慮一塊買了?這一邊不中意您換另外一邊,減八百塊錢呢!”

“好吧,我再看看。”

“您跟我來。”女店員把阿涵拉到一邊,指著帶有圖樣的小狗狗藍色短袖上衣說,“一套的,怎么樣?不難看吧,小美女。”

“這不是給男生穿的嗎?”

“對呀,這本來就是情侶款的,單買多不好啊,不正好給您的帥氣的小男朋友買一套?”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阿涵心想。

“好吧。”她這話的意味很模糊,不知道是在確認某種不存在的事實,還是在單純地敷衍對方。

過了一會兒,她就拿上這兩件衣服走了,被女店員可勁兒忽悠的她,沒有遭到他的嘲笑,她不知道她買那件多余的衣服是干嘛的,又沒臉告訴他。他不知道她多買了那件衣服是干嘛的,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在干嘛呢?”他突然問她。

“怎么了?”

“你已經繞著這片區域循環走了三圈,我們又回到了原點。”

“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干什么。”

“我告訴你一個,現在還可以去看電影。”他指明一條好像還比較可行的一條路。

“那就走。”

阿涵期望白澤在選的時候直接把所有爛俗片一律淘汰掉,這要求對于他來講可能比較困難,他還是憑借著他的直覺,以及對第276號世界所有導演編劇的了解,成功選擇了一個沒那么難看的電影。其實在整個看電影的兩個小時(現在在這里類似的計時單位已經過時,為了直觀感受一下我們暫時這么說)中,她都沒有太仔細地去看里邊的內容,只是在思考她和身邊這個陪伴她的男生,沒有想到她死了以后來到靈魂世界上來就和這個所謂的“上一輩子的朋友”發展關系,她也許能看出來他對她有意思,也許不能,現在她不了解他,一切都還不好說,但如果憑第一印象來說,至少她對他沒有什么負面印象,也許一切情感基礎都要慢慢培養。

其實她忽略了,這個電影的內容真的是非常古怪,紙片人畫風,好像是在講夢,有各種各樣的事物,飛上天的鬧鐘,像雨水一樣灑落下來的星星,烏黑的大樹,草色的街道……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主角是一個小女孩,她從一個像是鄉間的地方出發,背著一個黃色的書包,漫無目的地走,中途她遇到了很多npc,有白貓,有樹靈,有花蝴蝶,有飛鳥,她雖然在夢中,但是她還是能做夢,每次做夢她只會夢到一個地方——一片不著邊際的淡藍色大海,她劃著一個不大的小船,遠方是日落,將海與天區分開。音樂柔和抒情,帶給人溫暖,然而阿涵眼里只看到了她的孤獨,也許船上的旗幟是活的,也許沒有,如果沒有,那么在這片一望無垠的大海,陪伴她的人只會是她自己。電影的最后,她最后一次做夢,船底下蟄伏的白色鯨魚一躍而起,在空中完成一個唯美的回旋,接著落在不遠處的海面上,激起水花,打濕身在小船上的她。

“那個小船像你載我的船。”影片結束,阿涵對白澤說。

“確實像。”

“為什么你會選一個……這么稀奇古怪的電影。“

“可能我就喜歡這種氛圍。”

“厲害啊你,但是我看不懂。”但愿她只是看不懂。

“沒有關系。”

……

后來他們總算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極光行為園。就買的那點東西,白澤還是一味地聲稱讓他來拿,她只是當個無情的走路機器人就好了。

“今天怎么樣?”白澤問她。

“很好。我現在看著這個地方,覺得這兒還是有點瘋狂。你就只是貼著他家玻璃路過,都能給你攔下來讓你消費,消費,消費,永遠沒個完。”

“這已經很好了。在竹水早些年的時候,滿大街都是投放機,稍有不慎就是一頓無厘頭的廣告輸出,后來把那些都撤了。說白了,就是文明地搶劫,我說——下一步去哪邊玩?”

“還玩?”

“玩啊,我給你講,剛才給徐晶晶扯那一通都是廢話,什么‘在竹水待上一段時期’。事實上你在竹水根本待不了多久,很快我們就得踏上第二個分世界。”

“為什么?”

“你如果不在竹水市這種人類聚集的地方,也許就沒那么多事,但是很可惜,現在你偏偏在這,所以危險系數就是很高,有人的地方就這樣,你就默認我說的話吧。”

“哦——我會出名嗎?”

“什么?”

“我是攝像頭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的話。”

“得給你放在新聞頭版,配上大字標題,還有夸張的內容。”他不知是好好回答還是打趣。

“有那么夸張?攝像頭這么稀缺的嗎?”

“當然很少很少,也許幾千萬人里有一個人是,也許上億人,總之……沒有人好好統計過,這東西不是一個普通人能統計出來的,所有攝像頭出于安全需要都不會向外泄露,這個人憑什么資格把攝像頭數量統計出來呢?也許只有神官知道具體數字。“

“為什么是我呢?”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對自己有點自信嘛。再說了,你就當做完全隨機的事情隨機到你了唄,受寵若驚也是一種你接受它的理由。”

“那你能說說……我能怎么樣避開那些人的煩擾呢?”

“當做一個秘密,先不回答。在下個地方告訴你。”

下一站:彩虹觀景塔。

本市最高的地標性建筑,底下是立柱,上邊是倒金字塔,突破了云端。這個時候很幸運,云端之下的樓層是開放的(平時開放時間少),站在塔頂的話只能看云了,他們選擇的是室內的能看見竹水市全貌的低一些而且少人的一層。

這一層大廳特別適合觀景,金碧輝煌的大廳正中央是一個野豬式角色的雕塑,展臺上的銅制標簽寫著:竹水之靈毫彘①。外圍包裹著一圈桌子,再往外就有功能分區了:觀景區、休閑區、商店區,以書架、屏風、雜志貨架分割開,這里的人很少,工作人員悠閑地坐在一邊看名片。他們兩個人走到觀景區——三面透明的大屏曲面玻璃前。

竹水的布局清晰地呈現了出來,以彩虹觀景塔為中央,四周呈放射狀展開,樓盤高度與美國大都市一樣呈現中心市區到邊緣郊區高度驟減的走向,交通網絡紛亂復雜,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竹水市的市容市貌有所減損——太亂了,好多好多建筑都被擋在下邊,雖然說交通線是可以移動的,能夠在視覺上加深游客的印象,但是實際情況上過于混亂的道路交通網絡讓竹水市顯得生活節奏異常快、混亂。再說說燈光吧,沒有“夜晚”的城市是燈光的海洋,照射在泡沫狀物質上,烘托出了彩色的氛圍,不愧是彩色都市!這是一個彩色的世界,具有情調的夢幻般的世界。

冷風吹著阿涵的過肩長發,有規律地飄動著。

她迫不及待地問他,眼神里帶著激動:“講一講吧。”

“你別凍著了。”

“不會,你快說。”

“就是……當一個人的身份和地位足夠特殊的時候,不管ta怎么想不出名,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因為總有一天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一些專門的情報機構,就是干這個的,他們會把你的個人信息扒出來。”

“那我們在竹水豈不是很危險?”

“理論上來說是的,但是理論上,你在哪都很危險。放心,有我在這,不會有麻煩。不能因為喝水會嗆著,吃飯會噎著,睡覺會做噩夢,就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啊。雖然在這個世界,你確實不用吃飯,不用喝水,不用睡覺。”

“你舉了個適用于現實世界卻不適用于靈魂世界的例子。”

“確實呢。”

……

他們陷入了沉默,各自想各自的事情。這地方當然也有小情侶,就像他們二人這樣,在一旁卿卿我我,做著情侶之間會做的那種事情,他們看到了,都裝作沒有看到。

“你在……想什么呢?”他首先打破了這沉默。

“我想著一般人在這個城市的生活。”

“你覺得這個城市是怎么樣的?”

她想了想,總結了今天的所見所感回答說:“美好且幸福。”

他搖搖頭說:“問題恰恰出現在這,你知道普通人為什么也要抓攝像頭嗎?因為他們想過另一種人生。你站在你的階層立場上去看問題,肯定不能知道他們過得有多苦。”

“不是不用吃飯睡覺嗎?相對而言好了很多,而且你們這里的現代化比我們那邊好太多了,簡直可以說是‘未來化’。”

“現代化發展到什么程度,只要最基本的那些東西不變,與底層人員本來就是無關的。一個沉浸在玩中的城市,是忍受著毒癮的精神病和吸著鴉片的瘋子構成的集體生活的地方,一個處處模仿著另外世界的世界,弊大于利的創新與發展,這個城市和他們都……沒有未來。真正看看另一面你就知道了,你可能看過一個什么……孤獨的東西,我覺得挺對的,不少人的確很孤獨,外在的自由勢必會給內心套上沉重的枷鎖。”

她陷入了沉默。

白澤堅持自己把阿涵送回徐晶晶所在的住所。返途,她在名片上收到了徐晶晶發給她的消息。

徐姐:今天過得怎么樣?

阿涵:很開心。

徐姐:和他在一起?

阿涵:對。

徐姐:你叛變了。

阿涵:[/微笑]

“到地方了。”司機說。

“好的,我們走吧。”白澤對阿涵說。

徐晶晶已經在樓下等著她了。

“別忘了你的兩周期五十時間刻假期。”白澤提醒道。

“會記得的。”徐晶晶笑著說。

推開門,走進徐晶晶的家,仿佛踏入了一個充滿個性與溫馨的奇幻世界。

客廳里,淺米色的柔軟沙發隨意擺放著幾個色彩鮮艷的抱枕,如同跳躍的青春音符。沙發前是一張簡約的木質茶幾,上面擺放著幾本時尚雜志和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散發著悠然的生活氣息。墻角立著一盞造型獨特的落地燈,暖黃色的燈光在夜晚灑下一片溫柔。墻壁上掛著幾幅她自己挑選的藝術畫作,或抽象或清新,彰顯著她獨特的藝術品味。

臥室是她最私密的空間。一張舒適的大床占據了主要位置,床上鋪著淡粉色的純棉床品,親膚又溫馨。床邊有一個小巧的床頭柜,上面放著一盞精致的臺燈和她最愛的睡前讀物。大大的窗戶旁掛著白色的紗質窗簾,微風拂過,輕輕飄動,仿佛舞動的精靈。衣柜里整整齊齊地掛著各種風格的衣物,從休閑的 T恤到優雅的連衣裙,反映著她豐富多樣的生活場景。

廚房雖小,卻五臟俱全。各種精致的廚具擺放得井井有條,冰箱上貼滿了她從各地收集來的可愛貼紙。偶爾她會在這里為自己烹飪一頓美食,享受烹飪帶來的樂趣。

衛生間干凈整潔,洗漱臺上擺放著她精心挑選的護膚品和化妝品。鏡子前掛著幾條柔軟的毛巾,給人一種家的溫馨感。

陽臺上擺放著幾盆生機勃勃的綠植,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她會在閑暇時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沐浴著陽光,看著窗外的風景,享受屬于自己的寧靜時光。

這個家,對于她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居住的地方,更是她心靈的避風港,承載著她的夢想、情感和對生活的熱愛,見證著她在美好的年紀里的成長與獨立。

坐在淺米色沙發上,徐晶晶和阿涵就開始一邊吃零食一邊聊起來。

“所以你是在給我安排一個……和他待一天的情感體驗卡?”阿涵起初聊了許多話題,她以前的十八歲人生、來到靈魂世界的所見所聞等等,但是發自她本意,唯一有價值的話題就是這個,她扯了一大通目的就是為了談這個。

“你看出來是故意這樣的了?”徐晶晶反問道。

“怎么會看不出來。”

“也是,我本該知道的——基本上是這樣,你可以這么理解。”

“我有點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你討厭他嗎?”

“討厭是真的討厭,而且是很討厭。”

“那為什么……你會特別地安排他去接近我,其實我都看出來了,葉子沒有說那些話,他自己編的,你也看出來了,但是表面上你還是選擇了相信他,你想在今天讓我和他試試相處模式,這目的不很有可能就是為了讓他代替你的位置嗎。”

“你真聰明,但是我呢……感覺現在給你說這些還是太早。”

“為什么?如果我一直不明白,豈不是一直被困擾。”有時候她就是喜歡刨根問底,先前她剛剛跨越生死之別的障礙,上來就追問白澤她到底怎么了,他告訴她她已經死去了,按照常理來講,她本來應該當一個受“善意的謊言”騙得團團轉的小女孩,隨著時間流逝逐步發覺自己身邊的不對勁,然后再問為什么。

徐姐嘆一口氣:“那么就告訴你吧。你可能會覺得,這個世界是童話,沒關系這都很正常,我們不會嘲笑你幼稚,所有攝像頭都有類似的感覺。但是我告訴你,這是被包裝起來的美好,被呵護起來的小樹苗才會這樣想。你所經過的地方,大門,竹水,那都簡直可以稱作是‘新手村’,更何況你根本就不是像竹水市底層人員那樣艱苦生活。離開竹水,前往‘廟宇’的路上,你經過的幾乎所有的分世界都是荒無人煙的分世界,這個荒無人煙可不是說單純沒有人而已,是有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很多很多危險,攝像頭不只是會被人類威脅,那種像人類的偽人、奇怪生物都會威脅攝像頭。我所謂的‘在這里待滿兩周期,用五十時間刻穿過分世界’的幼稚想法我今天又反復琢磨了,不行,根本就不現實。如果想要準時到達,你必須馬上就得走,而且路途中不能耽誤。我既然真的在乎你,那么我就不能讓我這個戰斗力幾乎為0的人帶你穿過那么多危險的世界,取代白澤的位置,你就是需要一個能帶給你安全感的男性,完成你靈魂世界后半段的旅程,這里沒有身強力壯的女護衛,在那些男性里邊,找到一個適合陪伴你兩周期五十時間刻的,只能是他——特級工作人員,自稱和你是‘上一輩子朋友’的人。”

“這么一說……反而是……葉子沒有考慮周全?那如果就按照葉子的想法,同時你也不叫上其他人,我和你兩個人踏上危險的旅途,最后不就很可能送命嘛?”她現在想來有點后怕,她是城堡女主人,可是到底還是個小孩兒,考慮一點兒也不周全。

“她才不考慮你呢。悄悄告訴你一件事情吧——她暗戀白澤,而且是很久很久的那種。但是白澤一直擺出來不冷不熱的態度,她自己感到困擾。”

“什么?她……”阿涵感到很驚訝。

“她從來沒給白澤安排過護送女攝像頭的任務,他也很識趣,從來沒有提出要護送女攝像頭。但是提到你的這一次,他特別特別上心——就像我早上說的那樣,我和一些人聽到這件事都感到很詫異,覺得你一定是一個很符合他心意的人,他那時候對我說‘和你是朋友’,其實這句話省略了什么內容,我已經聽出來了,怎么說呢……你還是不要把上一輩子的東西代入到這一輩子好,和他交個朋友,就算是很好了,不然萬一不是你期待的,你會后悔——白澤提出要護送你的時候,葉子臉上帶有不情愿,是可以被看出來的。但是她還是同意了,不知道為什么,可能白澤說了些什么。她以為這就結束了,趕緊把八百年不搭理的我請出山,支走白澤,在葉子心里,你究竟死在外邊,或者沒有死,她并不在乎,她就是這樣一個小孩兒,你也別恨她,哈哈……”

“唉。”

“另外還要告訴你,像我這樣對于你旅程沒有什么太大用處的人,很大概率是沒法去陪你的,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累贅,你可不要以為是人多力量大!最最最麻煩的是,穿過分世界,每個人都有‘限次’,就是‘限制次數’的意思,由上邊(神官)批準,攝像頭不限次數,而我們就不好說了,白澤他可能還有個三四十次,我呢?……我從來沒接過這樣的活,仗著‘大門’員工的身份給我批準個十三次,到現在還一次沒用。萬一你點子背,穿過超過十三個分世界,你們是把我留在荒郊野外嗎?所以其實,叫人也不太現實,尤其是叫我。”

“那我不就和他綁定了?”

“差不多是這樣。”

“我的天——這也太……”

“你就算討厭他也得跟他走,要么就回去,回大門去,斬釘截鐵地告訴葉子,換人。”

“我不是討厭他。就是感覺,像他那樣病態的身軀,真遇到什么危險根本沒有辦法保護我,還有就是兩周期五十時間刻是多久呢?反正感覺時間很長。總要有些私人空間,如果成天和他黏在一起,真受不了一點兒。”

“你可以試著和他商量,讓他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別去打擾你,我想他對待你那副‘暖男’樣兒,應該差不了,除非他只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還有,既然我們都聊到這敏感的話題,我也就一并告訴你,為什么非選他不可、非拋棄我不可的原因,有點殘忍的哈,你做好心理準備,晚上別做噩夢——他殺過人。”

“啊?!……”阿涵感到更加震驚。

“肯定是殺壞人,我要是讓殺好人的人去當保鏢,我干脆跳樓算了,但是殺壞人……也是殺人。我說了,你不要把這個世界當成童話,那是被包裝起來的美好,被呵護起來的小樹苗才會這樣想。成為特級員工最基本的條件就是殺人,不然怎么配當特級員工?去那些危險的分世界,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不殺死它們,就只會被它們殺死——你不要以為,我不當攝像頭了,我求饒,把身份轉移給它們,它們就會寬恕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它們會逼迫你把你能和它們交易的本錢供出來,這只是第一步,你卻以為是最后一步呢!等到你什么都沒有以后,盡情地折磨你至死,如此簡單的道理。”

“簡直沒法想象,我現在聽你這么一說,感覺后背發涼啊。”

“像你說的那樣,白澤的身體素質并不好,他這個樣子,其實是一種病,叫做‘血液粘稠固化病’,就是他身上的血液本來是液體,每到一定時間刻就會變成固體,那樣他就死了。在他感覺自己身體里的血液已經開始固化的時候,他就要通過專用機器進行治療了。”

“他的病這么嚴重?!”

“當然很嚴重,這個病根本就沒有早期晚期之分,得了就會這樣,只有輕重上的些許差異。不過這也是他應得的,畢竟這東西說白了就是性病。”

“這……那他更沒法保護我。反而是我得照顧他。”

“那不知道,你看他怎么說。感覺他并不是很希望你知道這件事,你暫時先撒謊看看……

但是話說,瞞著有用嗎?自欺欺人而已。得了‘血液粘稠固化病’的患者,會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把這種陰暗的傾向利用好,處理那些難纏的敵人,也許會有奇效。”

不喜歡撒謊,但是不得不撒謊,不然會刺痛他。

“這還是很瘋狂,讓一個病人來保護我。”

“這不我也說是呢,同情你啊,程若涵,面對著一個無解的難題。我想你還是先順其自然,走走看看,不然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你換人,我想也就頂天是那個‘硫酸’,叫張子華的人了,我看他也嫌折壽,估計也是推脫的那一套詞……早上我跟他商量過,結果之后葉子說白澤已經去了,就沒讓他參與你的事情,而且他也擺爛了,要是再叫上他,估計他不樂意。他都當園丁老長一段時間了。”

在衛生間簡單洗了一個澡,出來以后,她就慵懶地躺在沙發上。本來徐晶晶說讓她去臥室,她在沙發上睡覺,或者不介意睡在一張床上也行。阿涵有一個不是很好的習慣——蹬被子,睡醒以后能把床剝一層皮的那種,所以她還是婉拒了,而且秉持著賓不奪主的原則,老老實實地跑到沙發上睡覺。

客廳有好幾個燈開關,她只打開了柔光的那個,接著她拿出地圖,地圖正面是第276號分世界的信息,這個分世界的名字叫做“群島”,沒錯這里有許多群島,樣子上像馬爾代夫群島。她所在的竹水市位于群島中的大島竹山島,竹山島上有一座大山叫做竹山,發源于竹山、注入環洋的大河叫做竹水,入海口處的城市叫做竹水市,這還挺有意思。她又看看地圖反面,白澤給她畫的指示圖,什么“分世界”、“大門”、“廟宇”的,上邊詳細地做了注釋,他的字寫的板板整整,挺美觀的,畫的指示圖也非常生動,她原先不懂的東西現在都看懂了。

唯獨有一個詞語:神官,她不懂,指什么呢?神明?唯心主義世界。

以后她會弄懂的。

她放下地圖,關了燈,接著躺在沙發上準備睡覺,“這覺不是非睡不可的”,她一這么想,就停不下來了,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胡思亂想打發時間,她想到了他,這個神秘的人。他是她“上一輩子的朋友”,什么朋友?普通朋友,還是男女關系的那種朋友?他沒有說,她也就不甚清楚,界限在這一刻就模糊了。還有細想他在長湖岸邊不辭而別,難道他真的……因為那個病發作,所以不能陪伴他到城堡?天哪,她簡直沒法想象,血管里的水一樣的血變得像石頭一樣,得有多難受哇!——這是性病,難怪徐晶晶會瞧不起他。他對她是什么態度?有沒有別樣的想法,她也不知道。離開竹水,離開第276號分世界“群島”,她就真真正正處在和他一起的“二人世界”之下了,他們什么關系?主從?兄妹?情侶?朋友?不知道,反正不是“陌生人”。還有,他殺過人,雖然是殺壞人,但是也是殺了人,不知道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心里怎么想?面部表情是什么樣的?反正不是今天她看到的他平靜的樣子。和一個殺過人的人待在一起,還是“兩周期五十時間刻”,她其實是有點后怕的,他得了那種有暴力傾向的病,萬一她忤逆他心意,或者他一時發瘋,會不會殺了她?這遠比“有沒有別樣的想法”危險吧!不管怎么說,他都不適合保護她。

但是冥冥之中有一種念頭,支撐著她選擇他當保鏢,而不是別人。她試著把這念頭展開,用一種合理的邏輯推理:其他的大門工作人員沒有保護她的能力,有保護她的能力的人,要么在保護其他攝像頭,要么害怕折壽而不愿意行動。她難得找到一個了解她并且愿意保護她的人,要是換個人,還真得完全從零開始,雙方一點一點適應,不像他還能了解她的脾氣秉性,這是選擇他的第一理由,即“為什么選擇他而不是選擇別人”。另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她對他朦朧之中帶有一種好感,這就不用多說了,說多了丟人,也許這就是一個機會。

關于死亡的話題她也想到了:生,沒經過她同意,死,也沒經過她同意。關于現實世界的一生,到來之際,她不能對自己這一輩子的母親說,媽,我在靈魂世界待得挺好的,處了個對象,過著自己想要的完美人生,我就不去了,你開心就好。她必須得去,她是攝像頭,踏上前往‘廟宇’的路,見到她的這一輩子的母親,這是她的“生”。至于死呢,她也不能說,我就長生不老、永遠不死了,死亡早晚會降臨,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比如說——她過完十八歲生日后的某一天,在不受自主控制的情況下她的短暫的一生走完。幸運與不幸同時降臨在她的身上,十八年過完一輩子,但是呢!擁有一次重新投胎的機會。這不得不想入非非,同時帶來疑惑:她還保留記憶么?不太可能會。國籍、人種、血緣、民族這些得變化成什么樣?那時候是幾幾年?

她沒想過下輩子要過多么富態的人生,成為一個經濟條件可以的家庭的女兒,可能從概率上是20%(中產),要再好一點可能就是1%、0.1%這種了……(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數據,就當做是一種直覺)按照她的運氣,基本沒指望,干脆就不想。她就只是希望,不管在哪里,都能擁有尊嚴,擁有幸福,擁有快樂,還要擁有自由。不活在由戰爭組成的地獄,明天面對的是今天面對過的轟炸機;不活在父母成天吵架、家暴、動輒離婚或者以死相威脅的負面環境中;不是聾啞等殘疾人群體中的一員;沒有精神性疾病天天想著自殺……她在投胎先過了這些關,然后再說,有沒有錢,有沒有顏值,其實最世俗的東西為什么世俗,在這個境遇里它們是最后考慮的。

最后她想到了攝像頭的事情:那些和她一樣命運的人,在像她這樣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迷茫?為什么所有人都會追逐這個東西——轉世。某些在靈魂世界生存的人,認為現實世界好,某些在現實世界生存的人,認為靈魂世界好(當然,他們不會知道是這樣的靈魂世界,這信息差是單向的),為什么他們都這么搞笑呢?以為對方過得更好,其實是自己過得不好,跟那些沒法形成比較關系的人和事物進行比較,越比下去越自卑,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也就是活著的意義,于是在現實世界的人一死了之,來到了靈魂世界,靈魂世界的靈魂們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們不是攝像頭,他們也不想一死就魂飛魄散(這又是一大心理現象,如果我不知道死了以后會不會魂飛魄散,都不知道有這回事,那我毫不猶豫赴死,如果知道會魂飛魄散,除非真的完全不要命,不然會陷入痛苦的思想斗爭中,很久才能給出答案。),于是他們選擇求神拜佛,求神拜佛不管用了,就求活在現實中的攝像頭們,把他們看得比上帝、比天王老爺還虔誠,忘了他們也是普通人,單是求是沒有用的,于是就有了暴力、脅迫、綁架,但是憑什么像她這樣的群體要遭受這樣的迫害呢?

《浮城》:“天塌下來眾頭頂著——這句話最徹底的意思乃是,如果一塊死,死有什么可怕的?同時是,如果我死了而別人僥幸活下去,公正體現在哪里?”

所以就,要么都別回去,回去,那憑什么是你?你問我憑什么是我?因為我比你痛苦,所以寧可選擇我,也不選擇,沒有經歷過痛苦的你。

她迷迷糊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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