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過去七個月了。這是王克爬上一棵樹時所能想到的全部。任何看到的人都會驚訝于這個看起來柔軟、面團(tuán)似的、個子非常高的男孩——因為即使二十歲了,王克無疑還是個男孩——竟然如此熟練地爬上了一棵看似無法攀爬的樹。不過,他有很多經(jīng)驗。
當(dāng)他把自己藏在綠葉中時,他在想:妹妹還在嗎?她已經(jīng)死了嗎?因為這次她咳嗽得太厲害了,而且自從他被驅(qū)逐已經(jīng)過去七個月了,但就算是七年,也沒關(guān)系。他永遠(yuǎn)不會知道,而且他永遠(yuǎn)也無法幫助她。試圖幫忙是他一開始來到這里的原因,而他真的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或者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有意義的。他們教給他的關(guān)于外面世界的種種邪惡都是錯的,但也沒有什么是對的。他閉上眼睛,把額頭抵在粗糙的樹皮上。假裝自己在家。假裝自己接受了,無論怎樣妹妹都會得救,假裝她在這塵世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假裝這次她的咳嗽沒有變得那么嚴(yán)重,沒嚴(yán)重到他再也無法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喘息時嘴唇變藍(lán)。假裝上個月他為她吹泡泡,聽著她歡快的笑聲,為她慶祝了十三歲生日。假裝他爬上這棵樹只是為了休息一會兒,而他的母親、阿姨和眾多兄弟姐妹都在那里,忙著洗衣、烘焙和縫紉。假裝他爬下樹時,他的妹妹會尖叫著大笑,他會背著她穿過院子,這樣她就不用爬了。但可惜。那些都不是真的,也永遠(yuǎn)不可能再成真。他甚至一想到她的笑聲,這世上最明亮、最歡快的東西,就會心痛,因為他把泡泡配方保密了,擔(dān)心先知會禁止。現(xiàn)在什么能讓她笑呢?現(xiàn)在誰會背著她,讓她能看到除了床以外院子的其他地方?現(xiàn)在誰能明白她的需要,因為她無法告訴任何人?
她一定認(rèn)為他拋棄了她,他是為了她才這樣做的,而她永遠(yuǎn)不會知道,而且這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
已經(jīng)過去七個月了。而麥克在七個小時內(nèi)卻毀掉了自己的世界。
孫明浩半睡半醒,蜷縮在一個昏暗、發(fā)霉的假隧道中間的一輛車?yán)铩iW亮的材料從木制的心形裝飾上飄落。一只斷了一只翅膀的兇惡天鵝守護(hù)著他,還有些小天使——不知為何這么多年過去了顏色依然俗麗——懸掛在頭頂。今天早上有兩個選擇:情人的藏身處或地獄之火,但另一棟建筑的入口上方掛著一個可怕的大惡魔,所以他選了藏身處,這也很適合這個游戲。他無法決定自己最喜歡哪一點:是躲藏,雖然有點無聊但還是很刺激,還是之后和大家一起閑逛。他希望游戲結(jié)束后他們還能保持聯(lián)系。甚至能來拜訪他。或者他可以去拜訪他們!他真的很喜歡李娜,即使她的短發(fā)讓他有些害怕。吳昕很安靜,但他喜歡她,而且他確定她也喜歡他。齊飛和許文看起來太像那些大城市的孩子了,他們有爸爸,在河邊有避暑小屋,即使有錢也會從加油站偷東西。但是另一個李娜,嗯,他幾乎不敢和她說話,她太漂亮了。姜小雨也是。還有孫佳。他喜歡他們所有人。除了齊飛和許文。但他這么想不公平,因為他甚至都不了解他們。今晚他也會試著和他們聊聊。可憐的曬傷的周麗麗——希望她感覺好點——還有那個悶悶不樂的家伙,田峰,還有那個作弊的家伙,韓安。這取決于誰出局了。也許他可以讓大家玩?zhèn)€游戲什么的,畢竟他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幾天了。他對著咧嘴笑的小天使們笑了笑。這是他經(jīng)歷過的最棒的事情。
齊飛很小心。如果他要做成這件事,他必須更加小心。他希望是別人——那個拿著毯子的古怪安靜的女孩,或者那個愚蠢的自以為很強(qiáng)硬的女孩,或者最好是韓安。但他找到了周麗麗,所以就是周麗麗了。他在一座曾經(jīng)是洗手間、現(xiàn)在成了蜘蛛繁殖地的建筑物的遮蔽處觀察著。周麗麗爬上一個維修梯,爬到其中一只機(jī)械臂上,鉆進(jìn)一架懸在空中的微型飛機(jī)里。她比他預(yù)想的更有膽量。她大量地給自己噴防曬霜,然后把自己塞進(jìn)飛機(jī)里,藏了起來。
他安定下來,給搜尋者足夠的時間深入到莊園的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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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陽到達(dá)頂點并向西邊地平線移動后的某個時候,吳昕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她慢慢地把臉上的毯子拉下來,盡量小心不驚醒李娜。她可承擔(dān)不起李娜受驚讓屋頂嘎吱作響。就在附近,有嗅聞的聲音。潮濕、饑餓的呼吸聲。一種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刨地的聲音。吳昕不能確定,但似乎是從昨天她在小丑屋后面小便的地方傳來的。她慶幸自己沒有在自己藏身的建筑旁邊小便,皮膚一陣發(fā)麻。
那聲音——一聲呼氣,然后是輕輕的、一圈又一圈的腳步聲——讓她想因為恐懼和緊張而尖叫。她正在被追捕。
她可以對自己說不是這樣,但她知道作為獵物被跟蹤是什么感覺。他死了,他死了,他永遠(yuǎn)找不到她。有別的東西接替了他的任務(wù)。
它蹭到了她藏身的建筑一側(cè),一陣震動傳遍整個建筑,一直傳到屋頂。直接穿透了她的骨頭。她張開嘴想嗚咽、想哭、想釋放這可怕的緊張,讓它找到她,讓這一切結(jié)束。
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穩(wěn)住了她。毯子一厘米一厘米地被拉回到她臉上,把她和李娜一起封在炎熱的黑暗中。李娜,她無聲無息地醒了。李娜,和她在一起。
“出來,出來,不管你在哪里,”他在她的記憶中低吟。她緊緊地握住李娜的手,太用力了,但李娜一動不動。她們下面地上的一只橡皮鴨發(fā)出一聲痛苦、緩慢的死亡尖叫。
然后,遠(yuǎn)處傳來一聲生銹金屬的尖叫,像警報聲一樣在空中響起。巨大的跳躍腳步聲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
吳昕松了一口氣,顫抖著呼出。李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吳昕把頭靠在另一個女人的肩膀上。毯子下面令人窒息,但她毫不懷疑李娜能感覺到從吳昕眼里流到她襯衫上的淚水。
“這只是個游戲,”吳昕小聲說。但她知道讓她充滿存在主義恐懼的不是輸?shù)粲螒虻南敕ā6潜徽业降南敕ā?
“你個混蛋!”周麗麗看著齊飛跑進(jìn)樹林,遠(yuǎn)離他為了把搜尋者引向她而制造的噪音,大喊道。如果她出局了,她會把那個混蛋也拖下水。她從飛機(jī)里爬出來,爬下來的時候差點摔斷脖子。她追著他跑,在樹枝間猛沖。她的防曬霜哐當(dāng)一聲從口袋里掉了出來。
她的頭發(fā)被一根樹枝勾住,猛地把她往后拉,她尖叫起來。她周圍的樹林安靜了下來。然后她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又一步。那種緩慢、刻意的步伐不知怎的把她所有的憤怒都耗盡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她蹲下來,閉上眼睛,陷入了孩子般的邏輯。如果她看不到他們,他們就看不到她。
她當(dāng)然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