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情懷
人生有奇夢,夢夢情相連。西溪醞大夢,個個皆出彩。
中國的文人對西溪總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這種情感代代相延,這是西溪的幸運,文人的福道。
錢塘有“三西”,西湖、西泠、西溪。其中,最有特色與野趣的是西溪。
西溪以自然質樸為美,有野、雅、幽、靜之特點。野,即天然、野趣;雅,即文雅、高潔;幽,即冷幽、清遠;靜,即寧靜、閑適。此特色正與中國文人的清高、灑脫、野性和避世的情愫悠悠相連。在我眼里,西溪是梅苑,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梅獨先天下春,美景觀不完;西溪是詞園,秋風秋雨連秋色,一葉飄零霜漫天,驪曲填不完;西溪是夢鄉,水湄之中有佳人,癡迷邀我已三生,佳夢做不完。“千頃蒹葭十里洲,溪居宜月更宜秋”,西溪啊!時時處處隱托著文人墨客之情懷。
西溪以野聞名,以水揚名,以詞潤名,以庵藏名。“雖無弱水三千里,不是仙人不到來”。那里仙氣環繞,庵廟眾多,素有“三十六庵,七十二茅棚”之說。
茭蘆庵是西溪名庵,院內供奉著觀世音等眾多神佛。文人雅士常來揮毫潑墨,切磋詩藝,庵內曾留下了蘇軾、鮮于樞、康熙等諸多名人的真跡。一個小小的庵院卻包藏著中華文化特有的書法與詩詞的廣袤內涵,讓它自豪地獨立于華夏范圍內的其他庵院。
西溪的幽靜、孤傲,應數秋雪庵。秋雪庵坐落于濕地的孤島之上。她歷史悠久、人文薈萃、名聲響亮。仲秋時節,濕地管委會遣手搖船一只,吾與國槐、程睿先生專程前往。劃搖櫓船的是一位中年村婦,世代居住西溪,溪情了如指掌。她身材苗條、性格開朗,黑黝黝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我們游蕩在西溪水鄉,船只劃開了一道道漪漣,絲絲縷縷的水韻散發出久久的芳馨。船娘們的歌聲,樹上的鳥鳴聲,櫓槳的吃水聲,聲聲悅耳,令人置處于一個遙美的夢鄉。
船過梅竹山莊,又越西溪梅墅,在河蕩中七彎八拐,就到了秋雪庵碼頭。我們疾步登岸,抬眼遠望,獨具江南風格的建筑埋掩在蘆葦蕩中。
秋雪庵建于南宋淳熙初年(1174年為淳熙元年),明崇禎七年(1634年)荒廢,由當地沈應朝兩兄弟出資重建。庵四周因蘆葦環繞,秋天蘆花浩蕩,似雪漫天,明朝大書法家陳繼儒取唐人詩句“秋雪蒙釣船”意境,題名為“秋雪庵”。
我從東門進入,映入眼簾的是四合院式的庵堂,坐北朝南,兩進組合。一進為正殿“靈峰下院”,東側“報本堂”,西側“圓修堂”,一圍石墻將茫茫水澤隔離庵外。二進為后院,正北是“溪山最勝堂”,“兩浙詞人祠堂”位西,“彈指樓”居東。
彈指樓可謂江南名樓。其柱上懸掛著清代大詞人厲鶚“說劍風生座,題詩月滿樓”的詩句。
樓,形不太高,但有仙氣。一年一度的“聽蘆節”讓此樓高朋滿座,座無虛席;樓,名不太大,但有霸氣,溪龍繞身過,詞人守其門。庵院、“最勝”兩烘托,一窗攬千景。
彈指樓是觀蘆花雪景最佳地,農歷十月中旬為最佳日。我第三次登樓,正值飛雪時節。那天正午,來時還艷陽高照,一時辰后卻是烏云涌動,疾風驟起,卷起蘆花滿天雪,勢如白沙滾滾來。
我凝神遠望,只見蘆葦叢中株株大樹夾雜其間,猶如將軍點兵,運籌帷幄千里外,神機妙算;忽而似孫武布陣,一馬平川運陣勢,神兵天降;忽而似諸葛掐算,空穴來風無生有,濁浪排空;忽而似天女散花,騰云駕霧揮手去,絮漫天穹,真似一派江南北國之勝景,勾魂攝魄,令觀者心動神移。
秋雪庵是幸運的。有緣讓觀音點化,深居“百畝木排田”,春與蒹葭為鄰,夏與鳥蛙為友,秋與雪神為伴,冬與船娘互語,飛起蘆雪天寒徹,庵與蒼天同涼熱。秋雪庵,乃西溪之魂也。
半部西溪史,一部宋代詞。兩浙詞人祠堂是秋雪庵的濃彩重墨。清末書法家王西神書寫的“草堂之靈”匾額高高懸掛,令人頓生崇敬之情。祠內供奉著歷代兩浙詞人先賢的群體牌位,以張志和為首的歷代名家,一千零四十四位詞人鐫刻于紫銅色的紅木上,深深地承載著歷代文人的光環,使她驕傲地成為中國詞人流連忘返之勝地。
我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這座既不富麗又不雄偉的祠堂,心里無端地涌起一種深深的感嘆:自古以來,有多少文人騷客、帝王將相,風塵仆仆、千里迢迢地來到這瀛洲小島,為的是一睹秋雪庵之神韻,一觀秋蘆雪之浩渺,一探圣賢君臣之幽情,一了魂牽夢繞之掛念。
范仲淹有云:誰道西溪小,西溪出大才。參知兩丞相,曾向此間來。
曾記否?荀子雖然落勢于蘭陵之郡令,仍忘不了來西溪讀史著書;王安石雖然仕途春風得意,仍忘不了來西溪養性修心;文天祥雖然被奸臣陷害免職,仍忘不了來西溪抒發豪情;李清照雖陷憂患窮困“最難將息”,仍忘不了來西溪吟哦放歌;康有為雖想棄卻紅塵與世隔絕,仍忘不了壯時的澎湃激情;孫中山十幾次起義屢遭失敗,仍忘不了來此重燃鴻鵠志;郁達夫雖然身居申城加入“左聯”,仍忘不了來西溪煮酒賦詩……他們去了又回來,書不盡西溪的戀情,道不夠心中的纏綿,抒不完遠方的寄托,寫不絕美好的詩篇。
我拜別祠堂,告別先賢,心中感慨萬千。真想攜來西溪一片彩云,編織一個故事,為南漳湖畔再添一個美麗的佳夢;真想端來西溪一片鱗湖,書寫一幅行書,與茭蘆庵珍藏的歷代書法相媲美;真想借來西溪一片蘆葦,扎成一把巨帚,掃卻歷史的塵埃,讓先賢之光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