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葉爭一路腳步生風地趕回福田大隊，剛爬上5樓就直奔自己的房間，他反手帶上門，從床底下拖出個木箱子，翻出牛皮封面的賬本和削得尖尖的鉛筆，往桌前一坐，借著跳動的燈光算起賬來。

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屋里格外清晰，他用指關節輕輕叩著桌面，眉頭時而舒展時而蹙起：“三家企業，數飼料廠的賬最清爽。”鉛筆尖在“33萬港紙”幾個字上頓了頓，“謝國華謝總給的這筆錢，原是用來蓋 1000平米廠房的，如今廠房立起來了，這錢自然該劃到房地產公司賬上。”他在紙上畫了個箭頭，把數字圈起來，“后續設備的費用謝總沒轉給我，正好，我也懶得管了，讓梁茂去跟吧，省得落人口實。”

他翻過一頁，筆尖在“養雞場”三個字上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1000萬港紙的建設費用，如今 6千平米廠房蓋好了，按比例該劃 200萬到房地產賬戶。”鉛筆在紙上飛快地演算著，“剩下的 800萬港紙交給梁茂，怕是能讓他笑到合不攏嘴，夜里都能笑醒嘍。”

最底下那頁寫著“自行車廠”，葉爭盯著那行字嘆了口氣，用橡皮擦了又改，改了又擦：“這可真是筆糊涂賬。”他用鉛筆尖點著賬本上的數字，“目前賬上躺著的 27萬兔國元，看著是自行車廠的收益，可細算起來，還差著王代理 2700輛自行車呢。”

他在紙上列了串算式，眉頭越皺越緊：“這么一算，反倒虧了 13萬。”鉛筆尖在“1萬套自行車零件”上敲了敲，“倉庫里還有這些沒付錢的零件，要是做成成品賣出去，利潤能有 90萬。”他在紙上重重畫了道橫線，“這么算下來，也算是給自行車廠攢下 77萬的利潤，外加 1千平米的廠房，對得住福田大隊了。”

算好這一切，葉爭手中的鋼筆在草稿紙上劃出最后一道利落的弧線，仿佛為這場精心籌謀的布局落下了句點。他將那幾張寫滿密密麻麻數字的草稿紙仔細疊好，塞進中山裝的內袋，指尖觸到紙張邊緣的褶皺，像是觸到了未來道路上的某種預兆。窗外的陽光斜斜地淌進辦公室，在地板上織出一塊明亮的光斑，他踩著這片光走出房門，步履沉穩得如同腳下生了根。

自行車廠的鐵門在身后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車間里傳來的鏈條碰撞聲、齒輪轉動聲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工業交響曲。葉爭穿過堆著半成品車架的空地，遠遠就看見陳遠正蹲在一臺車床旁，手里拿著扳手調試零件，額角的汗珠順著黝黑的臉頰滑落，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又重重砸在滿是油污的工裝褲上。

“現在我們廠一天的產量是多少輛車？”葉爭的聲音穿過機器的轟鳴，清晰地落在陳遠耳中。

陳遠猛地直起身，手里的扳手“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堆起憨厚的笑容：“葉老板您來啦！現在廠里是 105個工人，大伙兒干勁足著呢，每天大概能生產 1100輛自行車，比上個月又多了五十輛！”他說著話，手指還不自覺地在車床邊緣輕輕敲著，像是在數著那些滾動的車輪。

葉爭點點頭，目光掃過車間里忙碌的身影，那些彎腰勞作的工人、轉動的傳送帶、堆疊如山的車輪，在他眼中都化作了跳動的數字。“那暫時不要往港島交付了，”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連續 3天供應王代理 3300輛車，其中 2700輛是還他的舊賬，剩下 600輛按約定價格，要收 9萬元回來。”

陳遠爽快地應了聲“沒問題”，黝黑的臉上露出利落的神情，轉身就要去安排生產計劃。可葉爭接下來的話，卻像一塊巨石突然砸進平靜的湖面，讓他瞬間定在原地。

“之后把賬和手中的錢理一下，交給梁茂大隊長。”

陳遠猛地轉過身，眼睛瞪得像銅鈴，手里的記錄本“啪”地掉在地上，紙張散落一地。“什么？！”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葉老板，我沒聽錯吧？為什么啊？憑什么就交給梁茂啊？”他急得原地踱了兩步，工裝褲上的油污蹭到了褲腿，“他是福田大隊的大隊長，我陳遠可不是福田人，我怕他個啥！這廠子是咱們一榔頭一扳手建起來的，憑什么要給那種只會指手畫腳的人？”

葉爭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陳遠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工裝傳過去，像是一股沉穩的力量。“都是我的錯，”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目光掠過車間里那些熟悉的機器，像是在與它們告別，“這工廠注冊的時候就是集體企業，從根上就帶著先天不足，如今只能交給他了。”陽光從車間的高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

陳遠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茫然地看著地上散落的紙張，嘴唇動了動，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這……那葉老板以前允諾的工資，還能作數嗎？”車間里的機器聲仿佛在這一刻變得遙遠，只剩下他緊張的心跳聲在耳邊擂鼓。

葉爭緩緩搖了搖頭，指尖在車床冰冷的金屬表面輕輕劃過：“我也不能保證我走之后，你們還能不能拿到這么多工資。”看到陳遠眼中瞬間燃起的光亮又要熄滅，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斬釘截鐵的堅定：“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的允諾，永遠作數！”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陳遠，像是在傳遞某種滾燙的信念：“今后，我會成立我個人獨資的企業，到時候今天所有在這三家工廠花名冊上的工人，都可以免試錄取我的企業，工資保證不低于現在的標準！而且，在跳槽之前的工資，一旦梁茂把你們扣了多少，到時候都來找我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