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期，父母出海做生意的時候，我便暫住在外婆家。

外婆家有一個小院，院子的土墻邊有棵葡萄樹。葡萄樹隨著時間任意生長，直到夏日，一串串晶瑩剔透、即將成熟的葡萄掛在藤上，對于喜愛吃葡萄的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好不容易等到葡萄成熟，卻常常不見了葡萄的蹤影，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外婆，才知道外婆將葡萄分享給了左鄰右舍。

一直以來，我吃的葡萄基本是外婆從市場上買回來的。有一天，我隨外婆去鎮上趕集。集市上，單單水果攤位就擺了一長溜，其中就有葡萄。

我看見有位賣葡萄的老奶奶大聲吆喝著，說她的葡萄剛摘的，新鮮便宜。可能因為葡萄的品相不及其他攤位的好，鮮有人購買。

外婆拉著我的手，向老奶奶的攤位走去。“外婆，旁邊攤位的葡萄又大又紫，我們去別人家買吧。”我說道。

外婆卻指向那位老奶奶：“你看，那位老奶奶看上去80多歲了，是不是比外婆都還大，到她那邊買，不僅可以吃到葡萄，還能幫助老奶奶，讓她早點收攤回家。”說完，外婆便去老奶奶的攤位挑選了幾串色澤、串兒還算像樣，顆粒還算飽滿的葡萄。

兒時懵懂，長大后我漸漸明白，原來人的德行比又大又好看的葡萄還要有價值。

那天晚上，我正寫著作業，外婆見我愁眉苦臉，一股腦兒思索著，感慨道：“現在的娃上學真辛苦。”說完，嘆了口氣，轉身去取了一半白天購買的葡萄走向廚房。

外婆將葡萄洗凈后盛了滿滿一盤，笑著對我說：“這是xy方程。”我驚喜不已，“您怎么知道方程？”

“我們學過。”外婆自豪地說道。外婆給我講了她的過去，告訴我，將來的日子若要像葡萄一樣從酸變甜，就必須上大學。

我順手拿起一顆，遞給外婆：“外婆，我聽你的話，你也吃。”“我那里有。”外婆指了指裝葡萄的袋子。我知道外婆留下的那些是給一會到來的表弟的。

表弟來后，外婆洗了剩下的一半端給他。“哥，你也一起吃吧。”表弟對我說。“拿去給外婆吧，我這里還有，我們一起吃。”表弟興奮地把整盤葡萄端給了外婆。

當時，外婆笑著說：“你們長大了，也要買葡萄給我吃。”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嗯。”

時光如白駒過隙，我們漸漸長大了，而外婆卻老了。原本外婆的晚年生活很幸福，但突如其來的一次意外跌倒，外婆被查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起初，她還只是記不住瑣碎的雜事，后來，她開始漸漸不記事了，最后連我都不記得了。

最后一次去看外婆，一進門，我看見外婆剪短了頭發，面容卻十分憔悴。我趴在她的輪椅上，問她累不累。她看著我，眼神空洞，毫無表情。

我貼著她的耳朵叫她：“外婆，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傻乎乎地望著我，癡癡地問：“誰？我不知道。”

“我是你的外孫，還記得嗎？”我的內心突然很不是滋味。

“噢，大外孫。”她想了許久才回過神來，“葡萄，葡萄……”

聽見外婆說出葡萄，我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往外涌，怕被她發現，只好趕緊收回情緒。

“你們也不多來看看我……”“嗯，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我打開手中的袋子，給她看。

“葡萄，葡萄！”她很是激動。

我趕緊拿出一串葡萄，小心翼翼地用溫水洗干凈。然后摘了一顆最大的，剝了皮，喂給外婆。外婆瞇起眼睛，慢慢地，輕輕地咀嚼，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說：“很甜，很甜……”

那個夏天，葡萄熟了，外婆走了。那一刻，我懷念兒時的自己，如今再也無法體會到那時的葡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