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凜頓時來了興趣:“哦?什么交易?”
小孩兒指了指北口門,“你讓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他直起身,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往周身望了圈,“誒,小鬼,你說這兩個人怎么睡這兒了?”
說著還向那兩個人靠近,“風這么冷會著涼吧……”
小孩兒看看天邊,月亮已不顯得那么奪目了,等天亮了,只會更引人注目。
幽凜走一步,她走兩步。揪住幽凜俯身的機會,甩手扔出一枚繡花針。
自知幽凜心細,此舉用于對付他,她也心驚膽戰,額上更是布滿細密的汗珠。
是中招了吧。
一定要中。
她皺緊眉盯著。
千鈞一發之際,幽凜抬手夾住了那枚繡花針。
那雙手骨節分明,那枚針銹跡斑斑。接繡花針的手稍稍錯了位,滲出點點殷紅的血跡。無論如何看都似一曲古老典雅又危險鬼魅的樂章。
幽凜拔開針頭,輕捻著指尖上的血。
先前她見到過的,這些官兵亦或是儲君,都是心狠手辣的。這一行徑無非會引殺身之禍上身。
既然無法傳遞信息以助中堯,那她便只剩氣節。以死殉國,也不枉此生身入中堯。
幽凜抬頭再看這孩子時,不由得眉頭一挑。
他知道這孩子不怕他,更不會怕死。
但現在這副從容就義的模樣,著實令他震驚。
中堯真的就有那么好,讓數以萬計的百姓心甘情愿地臣服?甚至是尚未啟蒙的小孩兒,都有如此氣節!
晨間大義自刎,子夜殉節報國,放在何處都是令人拍案叫絕的佳話。他幽凜自是感興趣得很。
收入他麾下想必是不可能了,但交個朋友或可一試。他可舍不得讓如此有趣的人就這么死了,他要他變強,要他好好活著。
更何況小孩子心智尚不成熟,他有的是時間改變他。
“小鬼,陰招也不會使啊?”幽凜顰眉,語氣輕柔。
橫豎都是死,能給蠻夷小子一點不快是一點。她迅速后退幾步,同他拉開距離,叉起腰,盛氣凌人道:“對付蠻夷之地的人,算不得陰招!”
不給對方一點回答的機會:“只有大中堯收復南凜的份兒,怎能容忍爾等欺壓我中堯百姓?”
“我身死,為中堯百姓而死,死為中堯氣節。縱我無能,自有賢士!”
“來吧!”她露出脖頸,雙目緊閉。
啪、啪、啪!
“好一個中堯氣節!”幽凜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
“小鬼,你很在乎那些百姓。”他說這話時,慢慢靠近孩子。
她面向天空,神情松弛,一句話也不再說。
他頭發又臟又亂,有的地方攪和著塵土和不知名的臟水,幽凜卻不管不顧,揉了揉小孩兒的腦袋。
將其往前推了一把,讓孩子的臉對著自己。
“小鬼,你這么弱小,怎么保護他們呀?”他的語氣無半點殺機,反而多了幾分諄諄教誨的意味。
那孩子還是不應。
幽凜撇撇嘴,“這么說吧,效忠中堯,于你有什么好處?”
“那些百姓?”
他低頭笑笑:“要知道,能讓他們安居樂業的,不止中堯。”
小孩兒終于從鼻中深出了口氣,“兩國交戰”,她咬咬牙,“災難的是百姓。”
“哼!”她語氣輕蔑,“帝王于高堂之上,怎懂蜀黎之于水深火熱?”
聽完這席話,種種經歷自幽凜腦海一閃而過。他神色復雜,“小鬼,想要得到結果,就必須付出代價。”
“這一點,等你長大自會明白。”
“至于守護百姓……”幽凜扯了扯唇角,將一把匕首塞進那小孩手里。
他一如方才的溫柔,“拿著它,殺了我,你便辦得到。”
輕飄飄的飛進小孩兒的耳朵,如星星之火,燎遍心底的荒原。
她睜開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移到幽凜身后,狠狠刺向心口正對的后背。
幽凜只是一個側身,就躲開她的攻擊,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殺不了,那就是哥哥命不該絕。”他笑瞇瞇地盯著面前的小孩兒。
“怎么樣?哥哥教你怎么戰勝壞人,如何?”幽凜一邊拔過孩子手里的刀,一邊問。
小孩兒緊攥手里的刀,憤恨地盯著被他一點點拔起,明亮的刀刃襯著微光映出她的臉。
只要幽凜在一天,她就出不了村北口,阻止不了南凜的陰謀。
她現在身死,屆時南凜同中堯交戰,只剩一具殘軀的她便什么也做不了了。所以她要活著,要壯大自己的能力。
也不知自己哪點討幽凜喜了,但是幽凜說要教她習武,其實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靠著敵人壯大自身本就是件沒有代價的交易。更何況,日后若有一戰,幽凜必定是員猛將,學了他的招式,自己琢磨破解之法應是不會很難。
但是……
“幽凜,你教我習武,想從我這兒得到什么?”
幽凜笑:“小鬼,直喚兄長姓名可算失禮。”
孩子沒應,只靜靜等著他提條件。
“我既不限你自由,也不迫你屈從。”他邊說邊在孩子面前來回走著,忽地停下來,朝小孩兒咧嘴一笑。
“小鬼,我要你活著。”
活著?就這么簡單?
孩子詫異,幽凜仰頭望月,繼續道:“一枕清風夢綠蘿,人生隨處是南柯。”
吟詩間,他的目光也從月落到這孩子身上。
“往后,你便喚作時柯。”
這次幽凜沒有同她商量的語氣,像是在要求。
他又彎下腰去,“小鬼,我知你姓時,被大家喚作時大郎,那便任他們喚吧。只是這名字哥哥不喜歡,便給你換了一個。”
她對幽凜不解,過了半晌才道:“這算第二個要求了。”
幽凜眸子徒然地亮了亮,“那你想讓我做什么?”
“我要你不傷害百姓!”小孩搶答,眉毛幾近要擰到一處去,“不論中堯,還是南凜。”
“我幽凜從不傷及無辜。”
“但罪孽深重之人也不配染指人間。”
孩子本要點頭,但幽凜的后半句她又聽不懂了,什么叫罪孽深重?普通的百姓能犯什么錯?
幽凜對上她似罩上霧靄的眼神,揚起嘴角,簡答道:“哥哥答應你。”
這次她不知自己該有什么情緒了,只低頭思忖一會兒,眸光一亮。
“我叫時柯,今年七歲。”
幽凜先是一驚,而后想起這小鬼暗算他之前的交易,于是笑笑,“嗯,改口挺快。”
“說到做到。”時柯說完,轉身往回走。沒走幾步又回頭:“我活著,你教我習武。”
幽凜拔出身后的劍,插進地里,輕倚于劍柄,也回了一句,“說到做到。”
那小鬼,又矮又瘦,著實不像七歲的樣子。
可他的計謀,他的氣量,也不像是只有七歲。
最重要的是,他的言辭、舉動,更不像是這偏遠窮困的山村能培養出的。
怎么看,都至少要是大將軍家的孩子,亦或者,從小接收不凡的待遇。他不是,也不可能是時忠良的兒子。
但無論他是何身份,他幽凜,都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