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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丈母娘來了

1

丈母娘邱美娥很快便帶著自己的換洗衣服進駐到了邱梔子的家里。

在看孩子之余,邱美娥首要的興致是招呼老家的親戚來京,這不,正打著電話哪:

“她小姨,邱梔子搬新家了,到新家里來溫鍋啊!”

“她舅,我們家邱梔子搬進新樓房了,到新家里來溫鍋啊吧。”

很快,邱美娥的老家妹妹左手領(lǐng)著孫子、孫女,右手拎了一袋嬰孩的棉衣棉褲進了顧順良家的門,邱梔子的老家舅舅身后跟著孫子、孫女,背上背了一袋地瓜也進了顧順良家的門。

邱美娥領(lǐng)著娘家的大隊人馬興致勃勃地這屋那屋地參觀:“看看,只這抽水馬桶就花了一千多。”

“這張床花了兩千哪!”邱美娥顯擺。

“這房子真不錯!”“家具置辦得好!”親戚們應(yīng)和。

“你們看看這房本,寫著邱梔子和顧順良的名字,這次這房子可是真的!”邱美娥顯擺道。

當初邱梔子的那個婚禮,那張假房產(chǎn)證,邱美娥覺得自己在老家的親戚們面前丟盡了顏面,而今,她要撿回來。

顧順良下班回來在樓道里便聽到了自家門里傳來大聲的喧嘩聲,不用說,是丈母娘老家的親戚們又來了。她娘兒倆不讓他的父母來住,可這位丈母娘的娘家人,一撥又一撥地來!

顧順良調(diào)整了下表情硬著頭皮進了家門,佯裝熱情地喊道:“小姨、舅!您們來啦!”

“姑爺下班了。”親戚們招呼。

顧順良低頭看了眼表,已到了飯時,而廚房里還是冷鍋冷灶的,他說了句“我到飯店里要幾個菜來!”轉(zhuǎn)身出去了。

過了會兒,顧順良從小區(qū)旁的一個飯店里提了幾樣現(xiàn)成的炒菜來,又去小超市買了一瓶北京二鍋頭,幾瓶可樂,他心疼得咝咝哈哈的,心里話:這些錢夠我們半個月的生活費的,天知道我們的小日子過得多么緊巴!

回到家后,餐桌擺開了,一幫人圍在一起吃飯。

“我給你說小顧,你現(xiàn)在是當?shù)娜死玻霞規(guī)Э诘模院蠊ぷ魃系煤煤酶桑 鼻駰d子的娘家舅居高臨下地說。“我記著了舅。”顧順良點頭。

“我們梔子現(xiàn)在有了孩子,凡事你可得多照顧照顧她娘兒倆!”邱梔子的小姨高高在上地說。

“那是!”顧順良雞啄米般地點著頭。

“對,一個男人,必須要照顧好自己的媳婦,熬粥、煲湯都不會,怎么行呢?你就愛睡懶覺,我跟你說,以后你得天天早起熬粥——”丈母娘邱美娥指畫著顧順良說。

“我記著了媽!”顧順良強壓住心中不滿,笑著應(yīng)和著。

這幫人!就因為他顧順良娶了他們家的邱梔子,似乎誰都可以數(shù)落他幾句,他也從不好意思反駁,在勢頭上他像個彈簧一樣,被他們壓下去,壓下去。“可是你們自己,混的怎樣?在自己家里做的又怎樣呢?有什么資格數(shù)落我?”顧順良心里話。在背后,在心底,顧順良對他們的不滿伸展開來,彈回來,一寸一寸地。

這段時間,顧順良借口工作上的事總是呆在外面久久地不回家,就是不愿面對邱梔子的這些娘家親戚們。

夜里兩點了,顧順良才回到了自己的家里。這屋那屋地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丈母娘的娘家人,包括客廳的沙發(fā)上。他躡手躡腳地回自己的房間,像一個小偷,走在自己的家里。

俗話說,人以貌相,顧順良怎么看也是一副老實樣,說話聲音怯怯的,多少有點底氣不足,且動不動就臉紅,氣質(zhì)里透出一種柔弱,好像誰都可以數(shù)落他幾句。他整個人像彈簧一樣,被這個社會,被四周的人壓著。可他總有對付這個世界的辦法。

“別看我表面上對你們客套,可我心里煩你們,煩透了!我從心理上蔑視你們!”他在黑暗里對著那些丈母娘的娘家親戚們指畫著無聲地喊。他因此獲得了某種精神勝利。

“你們等著!等哪天我飛黃騰達了,要你們好看!”他心里說。

他因此平衡了自己。他不好意思對人兇、惡,但他自有平衡自己的辦法。

2

邱梔子的這些娘家親戚們總算走了,小家成了丈母娘邱美娥施展權(quán)力的舞臺。

邱梔子瞅著孩子睡著了,便去衛(wèi)生間洗顧順良換洗下來的短褲和襪子。

邱美娥跟過來有些吃驚地問:“內(nèi)衣你都要替顧順良洗嗎?”

邱梔子不以為然道:“是啊,幾把就攥出來了。”

邱美娥生氣道:“你這個閨女!男人是不能慣的!我原來天天給你爸洗襪子,他還不是被小狐貍精給勾搭跑了?你倆都有工作,你也能掙錢,不比他矮半截,憑什么還侍侯他?”說完,硬把顧順良的內(nèi)衣從盆里拽出來丟到龍頭上。

邱梔子道:“是啊,我也上班,憑什么還侍侯他?”

顧順良下班回來,看見自己濕乎乎的內(nèi)衣臥在那里,奇怪地問:“咦?這是怎么回事?”

邱梔子說:“你自己洗!我媽原來天天給我爸洗襪子,結(jié)果爸爸還是被小狐貍精給勾搭跑了。”

這時丈母娘走過來開始用話敲打顧順良了:“我家邱梔子從小被我拿當心肝寶貝似的疼,我都舍不得讓她干活,結(jié)婚前內(nèi)衣都一直是我給洗的呢。一個大男人家,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連件內(nèi)衣也洗不動么?”

顧順良賭氣拿起自己的內(nèi)衣洗著,心里嘀咕道,“哪有這樣教女兒的?婚姻是一杯茶,各有各的沏法,各有各的喝法。按傳統(tǒng)女性才是家務(wù)的主力,我媳婦現(xiàn)在不上班,洗件小內(nèi)衣還計較!”

“你嘟囔什么?!”忽然背后響起一聲。

顧順良扭頭一看,丈母娘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邊,一下不敢吱聲了。

夏天到了,這個夏天悶熱難耐,顧順良在臥室里開了空調(diào),正在看電腦,丈母娘不知什么時候走進來了,啪地按了下遙控器,空調(diào)兀地停下來了,屋里的空氣瞬時熱起來。

顧順良心起煩躁,分辨道:“媽,電費我們掏得起。”

“你掏得起電費就可以隨意浪費電么?老輩人都沒用過空調(diào),一輩輩的不都過來了么?小日子過的這么緊,也不知道省著點!”

“什么年代了啊,連個空調(diào)都舍不得用。”顧順良不快道。

顧順良的頂嘴讓邱美娥不快起來了,嘴角撇了撇道:“你的本事可真大,掏得起電費!”

顧順良煩躁地走出屋去。

“還跟我撂蹶子!長本事啦!”丈母娘在背后數(shù)落。

正巧邱梔子下班回來,看見顧順良在樓下站著,臉色很不好的樣子,便問:“怎么啦?”

“出來透口氣!這個家呆著太憋屈啦!簡直是‘苛政猛于虎’,一舉一動都被人管束著,讓人渾身不自在!”

“到底怎么了?”邱梔子問。

“這是我自己的家,連開個空調(diào)的權(quán)力都沒有!”顧順良噘著嘴生氣道。

“我媽又管你了?好了,回去吧,我給你扇扇子!”邱梔子連勸帶哄地拉著丈夫回家去。

3

這個周日,邱美娥瞅著顧順良不在家的時候,走進邱梔子的房間神秘兮兮地問:“顧順良每月的工資都交給你了么?”

邱梔子笑著不以為然道:“沒有誰交給誰的問題,我們每月的工資除了還貸,剩下的都放在那個抽屜里,誰用誰拿。”

“那哪行!以后讓他把工資都交給你,只給他留100塊錢的零花錢。小三兇猛啊,閨女,作為一個已婚女人,從今以后,你要進入高級戒備狀態(tài),防火防盜防小三——只要掏空男人的身體,榨干男人的錢包,套牢男人的時間,小三就沒有可乘之機!”邱美娥嚴肅道。

邱梔子說:“兩人的關(guān)系融洽遠比雜事上爭出高低勝負重要得多,我想過得糊涂一些。”

邱美娥不高興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媽媽是要害你嗎?你要不是我閨女,我才懶得操這個心,哼,好心當成驢肝肺,到時吃了虧可別來找我哭!”

丈母娘還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歡偷聽。

這天,客廳里的座機電話響了,顧順良過去接:“喂?”

里面?zhèn)鱽砟饺菅┑穆曇簦骸芭叮穷櫞缶庉嫲。瑮d子在家么?”

“不在。”

“對了,我擴寫完的那部長篇看完了么?怎樣?”

“總體上來說不錯,有些地方修改后,我這道關(guān)就算通過了,再送審給二審,必須三審?fù)ㄟ^才能出版。我是一審。”顧順良說。

“要不,我們當面談?wù)劊课艺埬銈兎蚱迋z吃午飯?”

“梔子不在家,要不我們改天再約?”

“我想馬上修改,急需你的意見,要不我們就不等梔子了?我去你家?”

“我岳母在家哪,在她眼皮低下,我說話老結(jié)巴。”顧順良小聲說。

慕容雪在電話里撲哧一下笑了:“我去你家附近的那家茶室里等你。我再跟梔子聯(lián)系一下。”

“那,好吧。”顧順良放下了電話。

這期間,邱美娥的耳朵一直豎著,她隱約聽見了電話里是一個女音,馬上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來了,立即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態(tài)。

她留心觀察著顧順良的一舉一動,每一絲細微,她聽見顧順良接電話的聲音有些變調(diào),放下電話后,他滿臉泛紅,情緒有一種特別的亢奮,臨出門前,他還將梳子上蘸了點水,對著鏡子將自己的那點短頭發(fā)梳了又梳,又將自己的皮鞋擦了又擦,這壓根不是平時大大咧咧的顧順良的作派。

“有敵情!”邱美娥內(nèi)心總結(jié)道。

在顧順良出門后,邱美娥很快便學著電影里地下黨的做法,從衣柜里翻出了一套邱梔子還沒拆封過的新衣服換上,用一塊花頭巾將自己的頭發(fā)蒙起來,又從抽屜里翻出邱梔子的墨鏡戴上,整個看起來像一個花里胡哨、作風不正的老妖精,便出門了。

喬裝打扮后的邱美娥尾隨著顧順良來到了一間茶室外。

一個打扮高雅的長發(fā)女人正背對著邱美娥坐在茶室內(nèi)等著顧順良。

兩個人談興頗濃,顧順良一改平時在邱梔子家人前的老實木納,在那女人面前侃侃而談,充滿自信。

“文學就是人學,別把寫文章想的高深不可測的樣子,其實說話就是文章。平時里說出的話,隨意地一撒一拋,打掃起來就是文章。只不過一般人都撒在風里了,而寫作者,從地上撿起來,從空中一句句地捉住,落在了紙上,長成了一朵一朵的花,一枚一枚的谷穗。”顧順良說。

慕容雪以仰慕的眼神看著顧順良道:“顧老師,我這人,除了牢騷滿腹,除了說俏皮話,沒別的具體的本事。”

“那些牢騷、空話,對某些工作來說,是閑話、碎話,毛病,然對寫東西的人來說,便可以拿來安身立命。你現(xiàn)在是恰到好處地利用起了自己的特長。”顧順良又說。

慕容雪以更加仰慕的眼神看著顧順良道:“顧老師,您真是才華橫溢!”

顧順良愉悅道:“好久沒跟人談文學了,今天出來總算透了口氣。”

慕容雪看著顧順良的眼睛說:“怎么啦?過得不快樂?”

顧順良道:“唉,丈母娘住在我家里。我們買房時,她出了20多萬塊錢,因此在我們家里,她儼然成了女主人,動不動便粗暴干涉我們小家庭的內(nèi)政,平日里對我和梔子頤指氣使,囂張得很。我跟媳婦反倒成了寄人籬下者。”

“是這樣啊?”

“我這位丈母娘,可不是一位平凡的勞動婦女。她的斤斤計較,令菜市場慣于缺斤短兩的小販們聞風喪膽;她的多疑,即便曹操在世也會自嘆不如,而且慣會雞蛋里挑骨頭,在她眼皮底下做事,你就是做的再好,她也總能尋出紕漏,然后給你一通不痛不癢的數(shù)落。”

“有這么嚴重么?”慕容雪問。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因為我窮,我這心里啊,拔涼拔涼的。我也想賺大錢,沒錢真的沒人瞧的起你,可暫時找不到掙錢的門路。唉,就這么熬吧,誰知道將來會怎樣。”提到這些,顧順良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

“還有梔子,曾是那樣清白、寡語、說話細聲細氣的一個女孩子,一旦結(jié)了婚,就像一枚豆莢啪地爆裂開來,里面的小豆豆蹦到了廚房里,沾了柴米油鹽的氣息——其實梔子本質(zhì)上不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zhí)不休的市儈女人,都是因為丈母娘整天在旁挑唆,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顧順良又牢騷。

邱美娥回到家的時候,邱梔子已經(jīng)回家了,看見心事重重的邱美娥進了家門,便笑道:

“這是干嘛哪媽?打扮成這樣,被發(fā)展成地下黨了?還是看上哪個小老頭了?”

邱美娥將墨鏡和花頭巾摘下來,扔在沙發(fā)上,一臉的嚴肅,眼含悲戚地看著邱梔子道:

“顧順良那個兔崽子,他出軌啦!”

剛喝了一口水的邱梔子撲地一聲將口里的水吐出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母親笑道:“他在軌道內(nèi)還走得歪七扭八、疲憊不堪的,還有力氣和能耐到軌道外溜達去?”

邱美娥指畫著邱梔子說:“傻閨女啊,男人如果靠得住,母豬都能爬上樹!”

邱梔子不以為然地笑道:“媽,我這當事人還沒怎么哪,我看你倒是患上‘小三恐懼癥’了,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親眼看見的,他和一個長得挺妖的女人在茶室里單獨約會。”邱美娥板著臉再次強調(diào)。

邱梔子頓時嚴肅起來問:“真的啊?”

“你媽我這個歲數(shù)了,還能說假話不成?”邱美娥拍著胸脯,“你不知道,他倆人之間的那些話呀,簡直像抽不斷的線頭——”

邱梔子的臉色一下變白了,“這個顧順良,看起來是個挺安分的男人啊!”邱梔子困惑道。

“我怎么看著那女人的背影,像慕容雪啊。”邱美娥說。

邱梔子一下松了口氣,不以為然地笑道:“哦,是慕容雪啊,她給我打過電話,說邀我和顧順良一塊喝茶,談?wù)勊遄拥氖隆!?

邱美娥拿著本雜志指畫著念叨:“傻閨女,你看看這雜志上說的,‘為何說閨蜜是婚姻中最危險的殺手?’”邱美娥危襟正坐道,“有很多女人,當和丈夫出現(xiàn)矛盾時,便會向閨密討教。在不知不覺中,讓閨蜜知道了你所有的秘密,對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要知道,你們可以成為閨蜜,說明彼此有很多共同點,甚至對男人的審美觀點都大同小異。如果此時的她起了歹意,想對你做點什么,簡直易如反掌,畢竟她知道你們夫妻間的軟肋。”

聽到這里,邱梔子的臉色又變了,她的腦子里快速地閃過跟慕容雪的一次次交往——

邱美娥接著念:“因此,女人們在與閨蜜相處的過程中要注意分寸,要有一定的底線。不能讓閨蜜過多地參與自己家庭的事情,也不能視閨蜜為“親密無間”的朋友而不設(shè)防,特別是你和丈夫之間的情感。否則,弄不好你就成了他們之間的紅娘。”

顧順良一回家便覺得家里的氣氛不對,邱梔子母女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

“干嘛去了?”邱梔子佯裝自然道。

“跟慕容雪談了談她的那部小說。”

“以后還是少跟其他女的來往。”邱美娥說。

顧順良一副坦蕩磊落的樣子說:“現(xiàn)在不是封建時代,只要在社會上混,少不了與女性接觸。”

邱美娥一下啞了,憋了滿腔滿腹的興師問罪的話,竟一句也說不出了。

邱梔子雖嘴上不說什么,但遮掩不住臉上的不自然。

4

別墅內(nèi),慕容雪正在一樓的客廳里接顧順良的電話。

“很遺憾,你那個稿子二審沒通過。”顧順良在電話里說。

“哦,”慕容雪的情緒一下黯然下來,“你是說讓我參考一下哪本書再修改?《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好的,記下了。”慕容雪低沉地掛了電話。

這時,恰巧鄭軍武從樓梯上下來,問:“《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是寫什么的?”

“是寫一個已婚女人,寧肯拋棄了貴婦的身份和富裕的生活,也遠離了因癱瘓而性無能的丈夫,和一個身體健壯的守林員私奔了。”慕容雪心不在蔫地說。

鄭軍武的眉頭就是一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5

沒過多久的又一個周日,邱美娥在外面串門回來,看見顧順良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不屑地數(shù)落道:“你還好意思翹著二郎腿在家看報紙?你看看人家住的是什么房子?!開的是什么車!鄰居家女兒結(jié)婚,人家男方光買一個鉆戒就花了十萬!別人養(yǎng)女兒是享福,而我卻還要幫補!”

顧順良無奈道:“唉,其實我一直在努力,只是一直沒掙到大錢。”

邱美娥繼續(xù)數(shù)落:“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邱梔子嫁了你以后過的是什么日子?”

邱美娥見顧順良并沒有認真聽自己的教訓,而是依然專心看著報紙,便指派:“顧順良,還不快去剝蒜去?我一會要做飯了。”

“我看完這一段,就這一段。”顧順良說。他顯然被隨手撿來的那張舊報紙上的一段什么新聞給吸引住了,他坐在沙發(fā)上,蜷曲著高大的身軀,眼睛就要湊到報紙上去了,而且,那顯然是條很有趣的新聞,因為顧順良靦腆的方臉上出現(xiàn)了孩童般純真的笑意,是自個兒偷著笑的那種笑。

邱美娥一下就沖過來了,奪去了那張報紙道:“還不擦油煙機去?整天像個老爺似的坐著,面也不買,米也不淘,難不成我們像老年代那樣,給你討一房小妾去?就是討到了,你養(yǎng)得起嗎?”

吃飯的時候,邱美娥在飯桌旁又煩亂地數(shù)落女婿顧順良:“不要吧噠嘴了,好嗎?吃!虧你還吃得這么帶勁!”

顧順良正在咀嚼著的嘴嘎然止住,臉上的表情難堪地僵住。邱梔子覺出母親話說重了,趕緊彌補,從菜里撥拉了一陣,夾出一塊肉來放進顧順良的碗里。

“江富有家的媳婦戴了那么沉的一個手鏈,鴨子似的晃蕩著四處顯擺,四處說明年要送她兒子上貴族學校!漲包得她!”邱美娥坐在那里胸脯起伏不平地又絮叨。

“那些有錢的男人大都花心。不是么?我雖然窮,可是我對梔子好啊。”顧順良訕訕道。

邱美娥撇了撇嘴,不屑道:“你要是有錢的話,也去花去啊!就算找個花心的富女婿,也總比找個窮女婿要好!”

顧順良滿臉羞紅著,無言以對。

“媽,你就少說兩句吧。”邱梔子見狀趕緊勸道。

“我是恨鐵不成鋼啊,”邱美娥無奈地搖著頭道,“我閨女怎么嫁了這么一個窩囊廢!”

顧順良一下被傷透了,臉色發(fā)生了劇變,緊咬著嘴唇轉(zhuǎn)身出了家門。

邱梔子在旁勸母親:“媽,說話要永遠給對方留有尊嚴,永遠不要把帶有情感傷害性的話脫口而出。即便是丈母娘跟女婿,話要出口先慢三分。”

跑啊跑,顧順良跑到了郊外的一個小山上,他俯瞰著山下的樓房大喊道:

“你們,這些世俗的人,不要以為我現(xiàn)今沒什么令人炫耀的地方,就可以隨意侮辱詆毀我!我也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就因為我騎自行車,你就把我看貶了!說什么要找有車有房的,女方結(jié)婚都想找那樣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那樣的!有車有房的是有!只是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啦!”

待顧順良回到家后就對邱梔子說:“婚姻是一對小夫妻之間的事情,它需要的是倆人并肩作戰(zhàn),只有身邊的親友越少,他們才越有可能抱團取暖。”

“可不讓兩邊老人幫忙的話,就得請育嬰嫂,那得每月要花3000來塊哪,我們壓根承擔不起啊。我們應(yīng)該知道,有兩邊的老人愿意給帶孩子,是一種怎樣的幸福,可相處,怎么就這么難呢?”邱梔子念叨。

她忽然升起了一個念頭,道:“我還是帶著孩子到我媽那邊住一陣子去吧。你一個人在家輕松一段時間,現(xiàn)在每個月的奶粉錢就一千來塊,家庭開支上實在快吃不消了,全家就只靠你一個人的工資了,你再休息不好——”

顧順良同意了。

邱梔子愁悶地念叨:“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你們倆怎么——唉,一邊是通心貼肺的媽媽,一邊是我親愛的丈夫,我這稀泥怎么就和不勻呢?”

“一切的根源,還不就是嫌我是個窮女婿么?獲得事業(yè)上的成功,當一個有錢人,到底有多難?能難于上青天么?”顧順良嘟囔道。

只是邱梔子帶著兜兜在母親家過了幾天,邱美娥就有些不放心她的窮女婿了,對邱梔子說:“顧順良一個人過行么?別看他原來過單身行,現(xiàn)今過了這兩年有家的日子了,飯來張開口、衣來張手的,不行,我得去你家看看。”

“要不我回去看看?”邱梔子說。

“孩子不一定什么時候吃奶,還是我去吧。”邱美娥道。

邱美娥一進閨女的家門,好么,家里亂成了一團糟,鞋子擺滿了門口,到處扔著臟衣服、臟襪子,再去廚房一查看,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她嗅了嗅,霉味好像來自電飯鍋,她掀開電飯鍋蓋,差點沒暈倒,一鍋米飯全發(fā)霉了,長了厚厚的綠毛,家里剩下的半棵白菜也是爛的,垃圾桶里只有幾個方便面袋,她這就打電話去:

“邱梔子,你趕緊收拾一下東西,咱娘兒仨班師回朝,打道回府!”

“怎么啦媽?”

“這個顧順良,簡單把日子過爛了!這樣下去,他的身體可受不了!”

“到底怎么了嗎?”

“飯是發(fā)霉的,菜是爛了半截的,家里亂成了狗窩。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老嫌我們上輩人嘮叨,說我們管得太多,干涉你們小夫妻的生活,可家里沒個老人拾掇著,你們的日子過成什么樣啊?工作都那么忙。”邱美娥絮叨。

于是,老的、小的,3個人又搬回了蘇小小家。

6

當天夜里,顧順良的鼾聲不知什么時候已響起來了。邱梔子煩躁地推搡著顧順良道:“又睡著了!一沾枕頭立碼就睡著,虧你能睡得著!跟你說話呢。”

“啊,嗯?”被推醒的顧順良懵懵地說。

“你說,咱這窮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么?”邱梔子哀聲嘆氣地說。

“你別認為我的心里就好受,在單位混不出個人樣來,我整天--”徹底醒了的顧順良也情緒低落起來。兩人說了會兒話,邱梔子打了個哈欠有了困意想睡了,但顧順良再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茬。”邱梔子晃一晃背對著她的顧順良的肩膀。

“梔子,跟你說件事,我大學時的好朋友陶淵眀在上海注冊了一家圖書出版公司,想讓我過去跟他合伙干。”

“我堅決不同意!孩子才這么小,你把我們娘兒倆扔家里,自己跑出去躲清閑去!”邱梔子條件反射般地叫。

顧順良苦笑道:“躲清閑去?如果真丟了國營單位這個鐵飯碗,跟朋友合伙創(chuàng)業(yè),我那是孤注一擲了,前途未卜啊!”

“既然知道前途未卜,何必還要冒這個風險?”

“我在單位的壓抑你是知道的。在國營單位,只要領(lǐng)導不提拔你,在事業(yè)上這輩子便基本被判了死刑,什么時候才能熬出來啊?何況又有了石利這個攔路虎——何況在家整天糾結(jié)于這些雞毛蒜皮,我實在是過夠了!”顧順良愁悶道。

邱梔子說:“順良,生活是這么困頓,我們生活中的喜事太少了,所以我們抓著一點小快樂就要極力地渲染、夸張,無限地放大,我們既沒錢又沒勢,不能再失去了快樂。”

“你的良苦用心我怎么會感覺不到呢?我只是實在無力將自己從那種低沉的情緒里拎出來,”顧順良嘆息道,“人啊,關(guān)鍵是取得事業(yè)的成功,不然,靠那種自我安慰,安慰得了一時,寬慰不了一世。”

邱梔子說:“一個人,憑什么能力成為人群里的王?那主要是一種心力的問題。你氣質(zhì)里的文弱,本不是適合走仕途的人,然而在這個社會里,對于男人而言,太習慣于以仕途的成敗論英雄了。

“我有一種直覺,我不會這樣一直平平淡淡下去,我對自己的前途隱隱地有一種期待,而這種前途究竟是什么,起點在哪里,我自己也并不清楚,不管怎樣,我一定要闖一闖……抗爭終究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狀態(tài)。陶淵眀說,他相信我的能力,讓我過去當總經(jīng)理,他送我百分之十的股份,而他自己當董事長。”

“他自己的公司,怎么會白白送你百分之十的股份呢?”

“你不知道,陶淵眀那人,比較講究休閑養(yǎng)生,既想辦公司,又不大愿吃苦,說白了,就是他出本錢,我出力。他老婆也是公司的董事,但她有另外的工作,不參與公司的具體經(jīng)營。”

“哦,那3個人的公司只有你一個人具體干活啊,那你若過去的話,壓力也挺大的。再考慮一下吧。這畢竟是大事。”邱梔子說。

“官運是掌握在別人手里的,不管自己怎樣折騰、努力,那上面關(guān)鍵的權(quán)力者不提拔你,

一切也是枉然。再者,一個人是否能走仕途,是有著天生的素質(zhì)的,比如心計、城府、人本

身的性格,還有機遇。官運并不是人刻意追求就能得到的。而創(chuàng)業(yè)不同,只要自己肯吃

苦,肯費腦力,總該有收獲的。”顧順良情緒躍躍欲試道。

7

這天,邱梔子的公公婆婆忽然敲開了家門。

“我們想孩子想得都想瘋了!”婆婆說著便擠進門來向臥室內(nèi)床上的孩子撲去,親個不夠。

家里是二室一廳的房子,除了小夫妻的臥室,只剩下一間臥室。

只是邱美娥對邱梔子說:“不行!我不回去,你婆婆不是讓你吃咸菜就是讓你吃大白菜,

月子里的飲食很重要。以后落下病根怎么辦?”

丈母娘不回家,顧順良便只得給自己的父母在客廳里搭了個地鋪。

這下家里熱鬧起來了,一個娘家媽,一個婆婆,邱梔子夾在中間左右不是。

媽媽說要勤洗頭保持清潔衛(wèi)生,婆婆說月子里不能洗澡不能洗頭;媽媽說奶可以用吸奶器存著喂孩子,婆婆說一定要半夜起來奶孩子;媽媽說臥室要保持通風良好,婆婆說不能見風,頭上要包上頭巾……到了最后,連煮面條是敞鍋煮還是悶鍋煮,兩位老太太都吵得不可開交。

“你婆婆怎么還不回老家去哪?沒有一個鍋里兩把鏟子炒菜的道理。”邱美娥暗地里跟邱梔子嘀咕。

“我的親媽啊,雙方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求求你們,就別較勁了!”邱梔子無奈地苦勸道。

邱美娥漸漸感覺出了,邱梔子的公婆已不單純是喜歡在這里住,而是在和她邱美娥進行一場無言的較量:這個家,他們到底有沒有權(quán)力住?他們就是要住下去,看她怎么辦?

她已經(jīng)摔摔打打地,給他們臉色看了,而他們依然住在這里,他們的依然故我是一種無形的語言:我們壓根不在乎你,無視你的存在。

這讓邱美娥愈加恨得慌。如果他們表示出受傷了,她或者會檢討自己,在以后的相處里盡量往好處相處,而邱梔子的公婆這樣,無疑是擺出架勢:到底,誰能斗過誰?

導致兩家平時積壓的矛盾集中爆發(fā)的原因是邱美娥的一幫娘家親戚的到來,有邱梔子的舅舅和姨媽。

這天,邱梔子和母親接到電話后去車站接人了,火車晚點,接到后已是午后一點了,大家餓得不行,便就近去了火車站旁的一家飯館里吃飯。

飯后,邱美娥、邱梔子領(lǐng)著親戚們回到了家。

一個個酒足飯飽的樣子,男人們的臉上泛著紅暈。

邱梔子問公婆:“你們吃飯了么?”

“還沒哪,菜都洗好了,想等著你們回家后再下鍋。”婆婆臉色有些不自然地說。

邱梔子見狀趕緊解釋:“接到舅舅和姨媽后已過了飯點,大家都餓了,便在外面吃了。我以為你們在家早吃了。”

婆婆這就起身要去做飯的樣子。

邱美娥說:“別再炒新菜了,我將剩菜打包回來了,挺好吃的。”說著,便將菜擺開在了餐桌上。

婆婆拿來了兩個冷饅頭,就著那幾樣剩菜吃著,臉上一陣陣不自然。

而舅舅又心粗得不行,看著邱梔子的公婆吃還一個勁地白話:“嗯,這個蝦挺新鮮,那個糖醋排骨火候不錯,對吧?”

顧順良父親黑著臉一聲不吭。

下午看電視的時候,顧順良父親與邱梔子舅舅之間又發(fā)生了些不愉快。顧順良父親愛看戲曲,而邱梔子舅舅喜歡看相聲,邱梔子舅舅老是拿著遙控器不放,這樣看哪個頻道便基本由他控制著。

晚飯的時候,邱梔子的舅舅不停地給顧順良的父親讓酒。

“我不喜歡喝酒。”顧順良的父親說,用手捂住自己的酒杯。

“來一杯?再來一杯?別客氣么!”已喝得臉紅脖子粗的邱梔子舅舅讓,舉著酒瓶子就要給顧順良父親倒酒。

顧順良的父親狠狠地把酒杯摔在飯桌上,“你讓什么讓?娘家人是客,是外人,婆家人才是主人!”

顧順良父親心里一直憋著的火總算撒出來了。

邱梔子舅舅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氣氛一下子僵在那里。

邱美娥不屑地撇了撇嘴,對顧順良父親說:“你現(xiàn)在知道婆家人是主人了?買房付首付的時候你這主人在哪兒?怎么不出手啊?”

顧順良的父親一下子被噎得臉紅脖子粗的,說不出話來了。

“我們閨女一下就給你老李家生了個男孩,差點送掉半條命,豈不是你家的功臣么?可是看看你們家,兩次都張著一雙空手就來見孫子了,一個子兒也不往外蹦!真好意思你們!”邱美娥乘勝發(fā)飆。

“我們——”順良娘極力想分辨什么。

“媽!”邱梔子沖著母親擺手想制止母親。但邱美娥不管這些,再次不屑地撇了撇嘴嘲諷顧順良父母道:

“對,沒有空手來,帶了一籃子土雞蛋來,帶著棉衣棉褲來,連個紅包都不包,沒見過這么小氣的!倆孩子遇到那么大的難處時,你們一毛不拔,現(xiàn)在卻來撿現(xiàn)成的房子住了!還有你們的孫子,要不是仗著我閨女,壓根落不上北京戶口,你們知道一個北京戶口值多少錢?50萬!”

顧順良爹娘被搶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也不是小氣,我們是真沒有——”順良娘訕訕地道,當時眼眶就紅了,還勉強陪著笑臉。

“這些本雞蛋,都是我娘一個一個攢起來的,自己都舍不得吃——”顧順良道。

丈母娘指著顧順良爹娘繼續(xù)數(shù)落:“你說說你們,一輩子活下來有什么勁呢?手里連點積蓄也沒有,連給兒子娶個媳婦都娶不起,也不干脆臉上蒙塊布,自己跳井去。要錢沒錢,要房沒房,要車沒車,光有一張臉,厚得像城墻的拐彎——”

“媽!別說啦!”邱梔子厲聲道。

“啊!”極度的羞辱之下,顧順良發(fā)出一身尖叫,他轉(zhuǎn)身沖進廚房去,掄了一把柴刀出來,團團轉(zhuǎn)著,卻不知從哪里下手,情急之下,對丈母娘說,“您這么訓夫有術(shù)的人,怎么邱梔子他爸還離家出走了?”他總算找著了一個發(fā)泄點。

邱美娥被擊中了軟肋,一下怔住了,但她很快開始了更加猛烈的反擊,指著顧順良的鼻尖數(shù)落:

“你個兔崽子,本領(lǐng)沒有,脾氣倒很大!你還掄刀子?你拿著菜刀想砍誰?啊,你說?你個騙婚的!把我閨女騙到手了,你開始長脾氣耍橫了!別以為我閨女生了孩子就鐵定是你的人了!走!回娘家!”說著,抱起外孫拉扯著邱梔子回自己家去了。

家里只剩下了顧順良一家三口。

順良娘趴在餐桌上哭泣著:“活到這么大歲數(shù)了,被人指著鼻子數(shù)落。”

“都怪兒子沒出息、沒本事,二老為我辛苦了大半輩子,到老了該享福的時候,還被我連累,受別人的氣。實在不行離婚得了,給你們說!這幾年我受夠了!在她們家人跟前,我就像二等公民一樣,整天被丈母娘指著鼻子訓,跟孫子一樣。”

“瞎說什么?!‘離婚’二字是輕易能說出口的?”順良爸訓斥兒子。

“說白了,就是她娘家的人貴,咱家人賤。大多數(shù)北京人看不起‘外地人’,他們有一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

“早知今天,還不如在老家給你找個媳婦。”順良娘嘮叨。

“我常常覺得奇怪,作為邱梔子親生的媽,她到底是希望女兒幸福還是希望她不幸?按理說應(yīng)該是前者,可是她做的事,件件都是指向后者。我真的挺不住這個壓力了,那位老佛爺對我的鄙視讓我要瘋了。我也想哪一天有成就了,大聲對丈母娘說:你不是看不起我嗎?不是說我笨嗎?可這社會錢太難賺了,我也想去創(chuàng)業(yè),但無法找到切入點。”顧順良道。

順良爸起身收拾行李,對兒子說:“幫我們訂兩張票,我們立碼回老家!”

顧順良勸:“明天一早再走吧?”

“讓人家說那么難聽的話,我屁股上像針扎似的,一會兒也坐不下去了。”順良爸說著,便起身收拾行李。

顧順良淚眼汪汪道:“兒子,你也別攔我們,住在這兒,不是享福,是遭罪啊。”

二老當時就坐火車回老家了。

顧順良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心里盤旋著一個念頭,“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父母的貧窮,是我的恥辱,我怎么就不能多掙錢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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