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各懷鬼胎
- 箭射周天子
- 水云清
- 2766字
- 2025-06-21 22:25:58
次日一早,鄭伯姬陶因“擔憂外祖父病情,感念申太后厚愛,為盡外孫孝道,也為方便隨時向鄧神醫(yī)請教救命之法”,決定暫時搬入申府居住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府邸。
申太后聽聞此事,只是微微一笑,遣人收拾出了一處最為精致僻靜的院落。
武姜則對此不置可否。
唯有申世子姜無,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手中的玉杯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他知道,這是引狼入室。
但他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拒絕。
姬陶所用的每一個借口,都站在了“孝道”和“報恩”的制高點上,無懈可擊。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姬陶帶著自己的心腹,堂而皇之地,搬進了申府的核心區(qū)域。
當姬陶在前廳與姜無“偶遇”時。
姜無的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那副溫和的笑容。
“鄭伯真是孝心可嘉,與家父同擔病痛。”他的話語里,處處是刺。
姬陶卻仿佛渾然不覺,親切地執(zhí)起他的手:“舅舅言重了。外祖父病重,我身為外孫,侍奉左右,本就是分內之事。日后還需舅舅多多照拂才是。”
他一聲“舅舅”,叫得熱絡無比,反倒讓姜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氣無處發(fā)。
姬陶搬入申府的第二日。
府外,忽然變得車馬喧囂起來。
衛(wèi)國、晉國和太子姬泄,仿佛是約定好了一般,竟在同一日上午,先后前來探望病重的申侯。
姬陶知道,這些人名為探病,實則是來探查申侯的生死,評估申氏集團在申侯病危后,還剩下多少實力。
一場精彩的權謀大戲,即將在申府的會客廳內上演。
申太后作為主母,與實際主事的姜無,以及此刻名義上同為“半個主人”的姬陶,共同接待了這兩撥心懷鬼胎的客人。
在衛(wèi)、晉等外人眼中,姬陶能與申氏姐弟一同主事,無疑是申氏集團核心成員的鐵證,更坐實了他是申國的代言人之一。
他們自然不知道,這三人之間,早已是暗流洶涌,各自心懷鬼胎。
一場“家族和睦、共御外敵”的大戲,就此開演。
衛(wèi)莊公依舊是那副直來直去的脾氣,一進門便對著申太后和姬陶長吁短嘆。
“太后節(jié)哀,鄭伯亦不必太過憂心。申侯吉人天相,定能轉危為安。”
他轉頭又對姜無說道:“世子如今獨當一面,我兒州吁常在我面前稱贊世子,言你有乃父之風啊!”
他這番話,既是試探,也是在不動聲色地抬高自己的兒子。
姜無沉穩(wěn)應對:“家父尚在,府中一切皆聽其決斷,我等做兒子的只知盡孝。州吁公子過譽了。”
相比于衛(wèi)莊公的直來直去,曲沃桓叔姬成師的試探,則要陰毒得多。
他先是極其得體地慰問了申侯的病情,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
隨即,他話鋒一轉,用一種帶著幾分追憶往昔的感慨語氣,看似不經意地對申太后笑道:
“說起來,老臣還記得當年先王(周幽王)在世之時,對我大周的幾位賢能公子,多有贊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最后落在了姜無的身上,但話語中提到的,卻是另一個人。
“其中,便有申侯的嫡長子,申苻公子。”
“老臣至今還記得,先王曾當著眾臣之面,親口嘉許申苻公子,稱其‘有君之表,可堪大任’。”
“可以說,申苻公子的世子之位,當年是得到了天子他老人家的親口認可的。”
此言一出,整個會客廳的氣氛瞬間凝固,仿佛連空氣都結成了冰。
姬成師這番話,看似是在追憶往事,實則是在用先王的權威,來質疑當下申國繼承人的合法性!
他看著臉色微變的申太后,這才仿佛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繼續(xù)用一種關切的語氣問道:
“唉,只是后來時過境遷……如今申侯病重,按周禮,理應召回所有子嗣侍奉榻前,以盡孝道。”
“不知這位曾得先王贊譽的申苻公子,如今身在何處?”
“府中,可曾有消息傳達于他?”
此言一出,整個會客廳的氣氛瞬間凝固,仿佛連空氣都結成了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了申太后和姜無的身上。
衛(wèi)莊公眼中閃過一絲看好戲的光芒,太子姬泄也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
姬成師這一招,不可謂不狠!
拋出了申國內部最敏感、最核心的繼承權合法性問題!
他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申氏那道最深、最不愿為人所知的傷疤!
姜無的臉色,瞬間便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袖中的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
姬陶則垂下眼簾,端起茶杯,仿佛事不關己,但耳朵卻高高豎起,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最終,還是申太后打破了這片死寂。
她臉上依舊帶著得體的、屬于太后的端莊與哀傷,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她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桓叔有心了。”
“只是,苻兒當年忤逆不孝,早已被家父從宗譜中除名,與我申氏再無干系。”
“如今家父病重,我等做兒女的,只愿他安心靜養(yǎng),實在不愿再提那些不堪的陳年舊事,來擾他老人家的心神了。”
她輕輕一句話,便用“家事”和“孝道”為盾牌,將姬成師這記陰毒的政治刺探,給穩(wěn)穩(wěn)地擋了回去,滴水不漏。
眼看姬成師就要將話題引向別處,這場交鋒即將無聲無息地結束。
一直沉默的姬陶,卻在此時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這聲響不大,卻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姬陶面帶微笑,從容起身,先是對著姬成師,再對著申太后,分別躬身行了一禮。
“桓叔心懷周禮,思慮周全,實乃我等晚輩之楷模。”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肯定了姬成師提出此事的“合乎禮法”。
隨即,他又轉向申太后,聲音中充滿了真誠的孺慕之情。
“太后姨母憂心外祖父病情,不愿以陳年舊事擾其心神,此乃純孝之心,亦令姬陶感佩萬分。”
他這番話,又百分之百地站到了申太后的一邊,肯定了她做法的“合乎情理”。
在場眾人,包括太子姬泄和衛(wèi)侯等人,都有些看不懂了,不知這位年輕的鄭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姬陶直起身子,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容。
“依姬陶淺見,此事或許并不矛盾。”
他看著申太后,語氣誠懇地說道:“家事,當由家門之內自行處置。申苻公子之事,乃申氏內部事務,外人本不便置喙。姨母之言,是正理。”
這句話,是說給姬成師聽的,明確表示了“我們家”的事情,你一個外人少插手,在政治上與申太后形成了統一戰(zhàn)線。
然后,他又話鋒一轉,目光轉向姬成師,帶著幾分對“禮法”的尊重。
“然,桓叔所言之‘禮’,亦是國之大本,不可不察。”
“待外祖父病情安穩(wěn)之后,為全孝道,為彰宗法,屆時再由天子與太后共同定奪,是否召集諸公子,亦不為遲。”
“眼下,確實應以讓外祖父安心靜養(yǎng)為第一要務。”
姬陶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堪稱完美。
他首先定義了此事的性質——“申氏家事”,從而巧妙地將姬成師排除在外,維護了申太后的顏面。
接著,他又肯定了申太后當下的做法——“以病人為重”,充滿了孝心,無懈可擊。
但同時,他也沒有完全堵死后路,而是提出了一個“待病情安穩(wěn)之后,再議”的方案,這既給了提出“禮法”的姬成師一個臺階下,也為“申苻”這個名字的再次出現,留下了理論上的可能。
他既像一個維護家族利益的自己人,又像一個處事公允、考慮周全的調停者。
一時間,殿內幾位真正的“人精”——申太后、姬成師、甚至太子姬泄,看向姬陶的眼神,都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們都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可怕的政治手腕與平衡能力。
而衛(wèi)侯等人,則更是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這位鄭伯當真是能言善辯,八面玲瓏。
一場足以掀起軒然大波的政治風暴,就這么被他輕描淡寫地,化解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