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判斷，是鄧姑娘沒發現錦書，還是發現了卻不愿回應，或是……她根本就不敢回應。懷著沉重的心情，蔡足只得先返回驛館，向姬陶復命。

他向姬陶稟報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他在酒肆中聽到的、關于申國嫡庶之爭的驚天秘密。

第二件，則是送信之事如石沉大海，鄧姑娘那邊毫無回應。

姬陶在聽到申苻的消息時，雖然心中震撼，但更讓他感到失落的，還是鄧曼的沉默。

他揮退了蔡足，獨自一人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

難道，她終究還是因為害怕，選擇了退縮還是不喜歡自己？

就在姬陶失望不已，以為此事再無轉機的第二天。

蔡足如往常一般，外出為姬陶采買一些日常用品。

路過一個街角時，一個經常在那附近玩耍的、約莫七八歲的孩童，忽然“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孩童連聲道歉，又匆匆跑開，混入了人群之中。

蔡足并未在意，但走了幾步后，卻感覺自己的袖袋里，似乎多了一樣東西。

他走到無人的角落，從袖中取出的，竟是一小塊用素色手帕包裹著的、還帶著余溫的桂花糕。

而在桂花糕的下面，壓著一張被折疊得極小的錦條。

蔡足心頭狂跳，立刻展開紙條，只見上面只有一行清秀而急促的字跡：

“明日午后，申時，府后竹林，見。”

沒有署名，但那字跡……

蔡足的腦中，如閃電般劃過一個畫面！

這字跡，他見過！

就在前幾日，他在百草堂內，以“監看藥材”為名，曾借著與掌柜攀談的機會，瞥見過幾張從申府送來采買藥材的方子。

那些方子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筆跡。

一種是蒼勁有力，筆法老道，應是出自鄧仲老先生之手，多用于開具一些關鍵的藥方。

而另一種，則娟秀之中，暗藏風骨，常用于記錄一些尋常藥材的用量，或抄錄一些輔助的方子。

掌柜曾隨口提過一句，說那是鄧家那位聰慧的孫女所書。

此刻，蔡足手中這張紙條上的字跡，與那娟秀風骨的筆跡，別無二致！

而這紙條上的內容，又是如此私密大膽，絕不可能是那位行事謹慎的鄧老先生所寫！

是鄧姑娘！

是鄧姑娘的回應！

她不僅答應了，還主動更改了更安全、更隱蔽的約會地點！

蔡足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他立刻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火速帶回了驛館。

當姬陶從他手中接過那張小小的紙條時，連日來的陰霾與失落，瞬間一掃而空。

他的眼中，重新燃燒起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的火焰。

自蔡足帶回鄧曼那張寫著“府后竹林”的錦條后，姬陶的心便再也無法平靜。

他整個人，都仿佛被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與期待所包裹。

那種感覺，比他前世得知自己高考分數時，還要強烈百倍。

他第一次，為一個即將到來的時刻，而如此地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往日里他總不離身的那些關于國策、兵法的竹簡，此刻被盡數丟在了一旁，他連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他會在房中來回踱步，走到窗邊，看看天色，估算著距離申時還有多久。

然后又會走到銅鏡前，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自己的儀容，總覺得哪里還不夠完美。

他甚至還特意讓阿磊去尋訪洛邑最好的花匠，只為找到一種開得最盛、香氣也最清雅的蘭草，想作為禮物送給鄧曼。

阿磊和蔡足看著自家國君這副“為悅己者容”的模樣，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欣慰。

那個在朝堂之上冷靜得近乎冷酷的鄭伯，終于也有了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的鮮活氣息。

與此同時，申侯府，靜心閣內。

鄧曼的心情，也同樣是忐忑不安，如同一葉在風中飄搖的小舟。

她強迫自己像往常一樣，專注地為申侯調理身體，整理藥材，不讓祖父鄧仲看出任何異樣。

但她那不時望向窗外日影的眼神，以及偶爾因走神而打翻藥碗的細微失誤，都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既為即將到來的約會而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的期待。

又為自己這種“離經叛道”的大膽舉動，而感到深深的恐懼與不安。

她不知道，等待著她的，究竟會是一場美好的邂逅，還是一場萬劫不復的災禍。

終于，在申時到來前一刻，她尋了一個“去后院竹林采摘新鮮竹葉上的露水，以之入藥對侯爺病情有益”的借口。

鄧仲雖有些疑慮，但見孫女說得有理有據，又事關申侯病情，便也沒有過多阻攔，只是囑咐她早去早回。

鄧曼低頭應下，心臟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她端著一個小小的玉碗，快步走出靜心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之上，既輕飄，又充滿了不真實感。

申府后院的竹林，是一片少有人至的幽靜之地。

午后的陽光，透過那細密翠綠的竹葉縫隙，灑下萬千斑駁陸離的光點，在地上鋪就了一層晃動的光影。

微風拂過，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情人間最溫柔的低語。

姬陶早已提前一刻，在蔡足的引領下，悄悄地來到了此地。

他屏退了蔡足，讓他遠遠地在林外警戒。

他獨自一人，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緊張得幾乎要停止跳動的心，在竹林深處，等待著那位令他魂牽夢繞的佳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聽到一陣極為輕微的、衣袂拂過竹葉的聲響。

姬陶猛地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那片翠綠的竹影盡頭，一抹素白的身影，正緩緩地、帶著幾分猶豫和試探，向他走來。

鄧曼依舊是一襲素衣，荊釵布裙，不施粉黛。

但那斑駁的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她清麗絕俗的臉龐上，卻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朦朧而又神圣的光暈。

她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姬陶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他所有的思緒，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權謀，在見到她的這一瞬間，都已煙消云散。

他的眼中，他的心中，都只剩下了眼前這個，正向他緩緩走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