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墻，墻外的聲音很清晰，王清瑞因為被捂了嘴，倒是發不出聲音，就是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說話聲斷去很快，緊接著是消失的腳步聲，若不是王清瑞此刻凝神聽，都聽不太清楚。

等人走了，王清瑞松了口氣，借著月光看向捂著他嘴的人，個子不高，一根發帶束住大半的頭發，余下的如瀑布似的散披著，透著月光可以看出側臉白如玉，細膩如嬰兒的肌膚，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此刻眼里神情嚴肅專注。

僅是一個側臉，便知曉這孩子長的極好。

王清瑞微微瞇起眼，這個人很眼熟。

這般想的時候，這人轉過腦袋，同時手也放了下去。

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臉就這么露了出來，一雙眼睛璀璨如星空，卻又帶著少年的無畏和桀驁，而在月光的襯托下，更顯得面前的人如玉般精致，完美。

王清瑞倒吸了口涼氣，不論是上一世，還是現在，他都為對方驚為天人的容顏感到吃驚。

那人已經開口。

“瑞哥?！鞭深侀_口，聲音略微低沉，卻充滿驚喜。

“你怎的會在此處？還被人追？那些人是什么人？怎么會在追你？發生什么了？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最后一句，帶著點委屈。

一連串的問砸下來，王清瑞都沒回，只是有些疑惑。

“你又怎的在此處？”王清瑞問。

奚顏本來有些激動的神色在聽到這話時瞬間收了不少，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奚顏下意識皺眉，咬著唇，眼睛飄忽起來。

“唔……瑞哥，我說了你會生氣嗎？”

奚顏擰巴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少年，他如今已經快十二歲了，也快要為他辦正冠禮的時候了，可是……看著面前的人，王清瑞瞬間覺得自己確實不是個人。

好好的少年，活活的被他養殘了…一半。

不過，對方大大的閃著光的眼睛，帶著點怯意又委屈的目光直擊人心。

被這么一雙無辜好看的眼睛看著，王清瑞的整顆心都柔軟了。

還有機會進行補救，所以還來得及。

王清瑞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我怎么可能會生你的氣呢。”說完，想到什么，他環顧四周，又重新看著面前的人，眉頭微微皺起：“你哥呢？沒和你一起？”

不會啊，奚云幾乎不會讓奚顏一個人出門的。

奚顏輕輕點頭：“我和哥一起的，還有張叔也是和我們一起的?！?

“那你怎么會一個人出現在這？對了，你剛要說什么？”王清瑞很快捕捉到重點，問著面前突然有些低落的人。

奚顏聞言，張了張嘴，然后好半天后，才小聲道：“和哥，吵架了?！?

“吵架？”王清瑞眉頭皺的深了。

“他罵你了？”

奚顏委屈巴巴的點頭，小可憐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

王清瑞微不可查的嘶了一聲，好像揉他的腦袋！但是好歹忍住了。

而且，想象不出一向視弟弟如命的奚云會舍得罵奚顏。

王清瑞搖搖頭，腦子里關于兩兄弟的事也被拎出來。

奚云和奚顏是一對苦難兄弟，二人是王清瑞湊巧救下的，當時只是無心之舉，可是在看到兩人的模樣時，王清瑞瞬間打起了別的注意。

因為對方無父無母，族人欺凌，王清瑞好人做到底，不僅幫對方搞定了族人，還將被賣到兔兒館的奚顏贖了出來。當時奚顏還年幼，奚云作為哥哥都才十二歲，奚顏也才六歲，而王清瑞本著好人做到底，直接承包了‘養育’二人的責任。

縱使期間奚云拒絕過很多次，還因為這事鬧上了府衙。

可是，捏著他們奴契以及王清瑞若有若無的威脅，奚云妥協了，因為他確實違抗不了他，再怎么掙扎也不過是個毫無力量的賤奴而已，連個浪花都掀不起來。

而他要‘養’他們，也不過是看上了兩人的模樣實在是生的極其標志，標準的美男。單拿奚顏來說，長開了后那模樣放出去，可以引得都城所有喜歡兔兒哥的公子哥們瘋狂。

將兩人牢牢控制后，王清瑞特意在都城里買了個宅子，請了專門的人伺候，同時又讓人好好“調教”二人。

王清瑞曾經帶著奚云出去過一次，在小西門的宴會上，當時引得很多公子哥垂涎，紛紛求著王清瑞賞他們一次，其中最屬肖家嫡次子瘋狂，瘋了的求著王清瑞要奚云的奴籍，甚至甘愿為王清瑞做任何事來換奚云。

王清瑞自然不肯，畢竟奚云的性子還太烈，還沒有訓好，而且，他可是抱著自己享用的心態來培養的，自然直接拒絕了。

奚云性子確實烈，腦子也轉得快，自然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在當時王清瑞將奚顏贖回去找上門后，或許對方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畢竟他的目光望向二人時，從來沒有掩飾過對二人的占有，所以從一開始，奚云就很抗拒自己的接近。

在控制住二人后，奚云甚至有好幾次想要逃跑，可均以失敗告終，若不是王清瑞拿奚顏以及他們的賣身契作為威脅，奚云才消停了不少。

奚顏則單純很多，可能因為自己是將他從魔窟里拯救出來的大恩人，也可能那時候他也不過才六歲，奚顏幾乎對自己百依百順，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真實用心，甚至有時候在親哥哥對自己貶低時，他還會不滿的和自家哥哥辯駁，維護之心很明顯。

因為奚顏是真的從心底認定王清瑞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人，而王清瑞在奚顏面前一向會裝，端的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對奚顏也是十分寵溺，甚至縱容他一些越矩的行為，也不會刻意區分主仆之別。

他有時候甚至會以哥哥的身份帶奚顏出去玩，就像一個真正的哥哥寵著自己的弟弟一樣。

奚顏長的確實好看，還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最符合自己口味的，那種強烈的占有和滿足，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所以他對他一向縱容，也比其他人在他心里要重要上幾分。

可惜，上一世王清瑞并沒有如愿占有二人，因為在他準備享用果實時，就發生了改變他一生的事。

面前的奚顏快要十二歲了，逐漸長開的臉已經俊美異常，看著十分賞心悅目，因著這幾年都有專門的人教導，氣質倒是溫潤陽光，靈動狡黠，走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少爺。

王清瑞此刻對著奚顏，已經徹底沒有了以往的歪心思，相反的，他心里還很愧疚，愧疚到有點難過。

奚顏是個好孩子，好到有點單純且一根筋。

上一世，奚顏是唯一一個即使自己落魄的比狗都不如的時候，也選擇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最后，還為了救自己搭上了性命……想到面前這個如朝陽般燦爛的人最后倒在地上，成為冷冰冰的尸體時，王清瑞一顆心又瞬間被緊緊揪了起來，余下的便是無盡的悲傷和無力。

他怎值得他這般付出，明明他對他從一開始便不安好心，可他卻像個傻子一樣護在他身邊，即使最后他道出一切，只希望他走時，他也義無反顧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擋住了無數的刀劍。

他說：“奚顏無悔！”他只對他說了這么一句，卻也是他的遺言。

那句話在往后時常浮現在王清瑞的夢里，那么堅定又決絕，卻又讓人感到無邊的絕望和悲傷，每每醒來，王清瑞都要捂著胸腔，哭著將遲來的“對不起”一遍遍道出，可，再沒有人聽這句話了，那個明媚燦爛的少年，永遠留在了那個骯臟的泥坑里。

奚顏摸了摸頭發，看著面前突然變了情緒的人，有些不安的喚：“瑞哥?！?

很輕的一聲喚，將陷入痛苦記憶中的王清瑞拉了出來，抬起的眸子里映入一張好看的臉，一眼便很驚艷，是個很美麗的存在，也是會讓人覬覦的存在，他被他養的確實很好，這一刻，他突然慶幸起來。

慶幸他內里外里，都美的讓人驚嘆。

“瑞哥，你怎么了？是……因為我嗎？”奚顏不安的問。

王清瑞收斂了那些陰沉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努力輕松道：“當然不是，我只是感嘆你被你哥罵還真是老和尚拜丈母。”

“??？”奚顏歪著腦袋：“瑞哥，這是什么意思?。俊?

王清瑞看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人，笑了一下：“頭一回啊，稀奇，哈哈哈。”

聞言，奚顏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想笑，最后還是彎了眉眼。

“瑞哥，其實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瑞哥，你衣服臟了，要不我與你換換……”后邊的話奚顏沒再說了，因為他發現，瑞哥可能穿不下他的衣服，他身子還太小，這意味著他衣服也小。

王清瑞自然也知道，搖搖頭：“等再過兩年吧，你這身板長的也慢了點?！蓖跚迦鹕舷麓蛄苛怂幌拢骸澳愀邕@個年紀可高了。”

“可……我這不還在長，都不用兩年，一年，一年我就能比我哥還高了！”奚顏氣鼓鼓道。

王清瑞笑著搖搖頭，二人說著話早就出了巷子。王清瑞帶著奚顏專走偏僻難找之處，這不，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人，而且七繞八繞的全是小道，第一次進去的人說不定就迷失了，可王清瑞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園，走的十分輕松。

“先不說這個了，先說說你哥為什么要罵你吧?！蓖跚迦鹫?。

一聽這話，奚顏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了，緩了半天，一張臉都快糾結成一團了也沒有開口，王清瑞倒也不急著聽，因為他心里大約知道是因為什么。

因為他唄！

果不其然，奚顏欲言又止，躊躇半天后，支支吾吾的開口了：“因為……就是……因為哥說，瑞哥你，不是好人，我和哥辯駁了幾句，就被哥罵了，我氣不過就跑了?！鞭深伒哪抗庠絹碓斤h忽，聲音也越來越弱，但是卻還是清晰的將話說了出來：“哥說，讓我離你遠些，還……還說，要帶著我走……”

“不過瑞哥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我還記得當初承諾的，我會一直和瑞哥一起游遍山水，所以我絕對不會走的。”奚顏說完，一張臉跟上了胭脂一樣紅撲撲的，眼睛變得更亮了，神色激動，似乎怕面前的人不相信一樣，他還舉起右手，作出發誓的動作。

而王清瑞呢，他聽完后，整個人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反而很冷靜，冷靜到，哦，就這事啊，我知道啊，一直知道，只有你不知道罷了。

許是王清瑞一直靜靜地看著自己，奚顏張了張嘴，心里難過，同時又覺得很委屈。

明明一個是救自己出火海還待自己極好的人，另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可是兩個人之間就是不對勁，不對勁到遲鈍如他都感覺到了，而他在一旁只能干著急，著急到想在兩人面前大哭一場，為什么不對付的是兩人，難受著急的卻是他呢？

這股委屈埋在心底很久很久了，就像是下雨一樣，不是天天下，但是一下便存在的極其強烈，難以忽視，所以，這一刻想起來所有的委屈，奚顏不爭氣的哭了，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大顆大顆的往下砸，卻撇著嘴死死不發出嗚咽聲。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王清瑞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面前的人在幾息之間，哭的跟誰狠揍了他一頓一樣的委屈，而且像個精致極的木偶露出的破碎讓人極其心疼。

王清瑞疑惑不解：“怎么了這是？怎的還哭了？”可別哭了，你一哭我都覺得罪過?。?

“莫哭莫哭，奚顏，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說哭就哭，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唔……”奚顏輕輕露出一個泣音，聽著話卻將頭埋下去，就是不肯抬起來。

王清瑞手忙腳亂，嘴上勸著，手揮了大半天，最后放在奚顏腦袋上一下一下的輕拍著，嘴上哄：“別哭了，等回去后我罵你哥一頓？”

奚顏搖搖頭。

王清瑞表露出十萬分的耐心，又哄道：“那我揍他一頓？”語氣帶著認真。

奚顏猛地抬頭，哭紅的鼻尖像是小貓的鼻子，他更猛地搖頭：“不要?！甭曇羿硢?，帶著點害怕。

王清瑞笑了，稍稍用力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那就別哭了，哭的丑死了，而且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闭f著，王清瑞垂下眼：“這事也算是我和你哥的，倒是無辜帶累了你，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可不嘛，夾在兩個最愛最信任的人中間，怎么做都無法顧全，左右不是人。

奚顏抹了抹眼淚，倒是不哭了，只是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還是緊緊盯著面前的人：“瑞哥，我不委屈?！?

王清瑞看向他，最后輕笑：“傻孩子?！?

“只是……瑞哥，你和哥……”

剩下的話沒有說，但是王清瑞明白了。

他低頭思索了會，帶著人繼續往前走，臉上帶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更有一絲絲悲哀。

“我明白，你放心，我和你哥……只是有些‘誤會’，等‘誤會’解除了，就一切都好了。”

奚顏緊跟著在身邊，聞言悶聲問：“是因為瑞哥你不同意哥看書嗎？”

王清瑞皺眉：“什么？”

“就是……”奚顏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哥很喜歡看書，之前就很喜歡抱著書看，可是那次瑞哥你把他所有的書都燒了之后，哥好像就再也沒有看過書了，而且，我總感覺哥還變得不開心了。”說到這，奚顏心里有些不開心，可也不太明白是因為什么。

只是，身邊的人猛地停下步子。

奚顏也停了下來，不解的看向邊上的人，只見面前的人神情古怪，他問。

“你怎么知道我燒了他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