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屋內瞬間安靜下來。
王清瑞半天才回過神來,抬眼看了看大家,大家都一點點的吃著點心,二嫂時不時和大嫂說說話,聲音很小,不過談的內容應該很輕松,大嫂二嫂的臉上全是笑意。
接過下人遞來的茶水時,王清瑞看了眼屏風后面,母親未有回來的跡象,又低頭看了眼盤子里的桂花糕,想了想,伸手拿了一塊,一口吞了。
“四妹妹怎的沒來呢?”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
王清瑞此時正將最后一塊桂花糕吞進肚里,聽了話,將目光放過去,一眼便撞進大嫂溫和的目光里。
他忙喝了口水,將嘴里的糕點盡數順下去后,才道:“染了風寒,在屋里歇息。”想了想,王清瑞又補充道:“海先生說,她身子弱,修養的時間可能要久些。”
董芝蘭不動聲色的抿了抿唇:“這昨日見著都好好的,今兒怎的就病了?”
王清瑞微微瞇起眼,唇角反而勾起一抹苦笑:“是啊,夜里這病來的突然,還好海先生提前住到我院里了,不然的話少不得受點罪。”
“既如此,明兒個一早我可得去看看她了,可別誤了白夫人的宴會了。”
聞言,王清瑞將眼重新放到大嫂的身上,大嫂也是個標準的美人,性子總是溫溫和和的,極易好相處,可是,能將整個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可不是性子好就能做到的。
什么時候沈康樂能得大嫂這般關心了?王清瑞并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很久,只是淡笑著問:“那宴會是什么時候呢?”
“后日。”
王清瑞挑了下眉,點點頭:“那應當是誤不了,屆時大嫂直接來找她便是了,只是海先生叮囑過,這幾日康樂還需靜養,大嫂您也知道,康樂身子本就不怎么好,可別過了病氣給您才是。”
聽了話,董芝蘭淺笑,心里卻是越發堅定明日非得去看看,以小四的性子,可別拿那可憐的丫頭出氣才好。
“這話也是,既然還病著,我倒也不好去叨擾她了,臨了讓人送點補品去,好好休息當是要緊。”
王清瑞笑著點頭,微微斂眸,喝了口茶,目光又投向屏風的位置。
呂惠看了大嫂一眼,剛想開口,對面的人輕搖了搖頭,便自覺的閉了嘴。
罷了,若能插手,三個親哥哥早就插手了,哪輪得到她們來管呢。
悄咪咪看了眼斜對面好整以暇的人,呂惠眉頭微皺,這要是她的弟弟,父親早就一劍刺死了,如今倒好,對方像是無知覺一般,捅破了天也能面不改色。
她倒是羨慕這么好的心態了。
“娘。”斜對面的人站了起來,呂惠也垂下了眼,站了起來。
王劉氏坐到主位上,臉上精致完美到看不到方才失態時的任何痕跡,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可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對方眼底掩不住的憂心。在一進門時,王清瑞已經迫不及待的上前,扶著母親的手坐到主位上。
“小四。”王劉氏拍了拍王清瑞的手,看著站在邊上的兒子,一雙眼睛里透出的皆是依賴和笑意,心里松了不少。
“點心可吃了?”王劉氏拉著他的手,問。
王清瑞笑著點頭:“都吃完了,娘的手藝還是那么好,兒子怎么吃都吃不膩,只是,以后直接讓小廚房的人做就好了,娘平日已經夠累了,兒子可不想讓你那么累。”
這話讓王劉氏唇角的笑加深了:“只是偶爾做那么一兩次而已,可沒那么累,而且你大嫂接管了家里的事,娘也沒什么事,可不會累著。”
王清瑞聞言,笑著轉向董芝蘭:“辛苦大嫂了,管家的事最是繁瑣,若不是您,母親還得為這偌大的家操心。”
董芝蘭面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她看了一眼王清瑞,最后望向王劉氏,溫和道:“這是身為兒媳應該做的。”
王清瑞面上不變,心里卻是一陣冷笑,呵呵,這虛偽的人這虛偽的客套這虛偽的笑……大嫂一如記憶里的端正大方,無懈可擊。
王清瑞還想說點什么,這時一道聲音打斷了他。
“小四。”悅耳清脆的聲音響起,王清瑞收回微微張開的嘴,將眼放到說話的二哥身上,眼里帶著不解。
王清逸的目光還是那般,笑意鋪滿眼眸,卻未見底,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感覺,看向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讓他不舒服。
可礙于二哥那張毫無破綻的笑臉,以及總是如細雨般處事的性子,他一次都沒有和二哥吵過,他也未曾見過二哥和誰紅過臉。
王清瑞和這府內所有人都幾乎起過大大小小的爭執,可唯獨和王清逸,連一句重話都未曾有過。
所以,他一向最不愿意靠近二哥,就好像對方帶了無數層的面具,他怎么接近,其結果都令人不寒而栗。
思索之際,他聽見二哥說。
“祖母要從明覺寺回來了,屆時你和三弟一起去接祖母回家可好?”
王清瑞稍稍想了下,上上一年是大哥去的,上年是二哥外派,還是大哥去的,這一次……
王清瑞瞟了一眼三哥,和他去?
他可沒忘記上一世他也是被安排和三哥一起去接祖母,然后中途就被三哥直接捆了送到郴州軟禁兩年的事!他現在都懷疑是不是有預謀的,因為當時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搭理他,母親甚至寫信告訴他讓他好好待在那,好好念書……額,王清瑞一愣,該不會??
難不成……
王清瑞后知后覺這件事就是一個提前挖好的坑,只待他跳進去……
看著二哥溫和的笑,以及母親慈愛的目光,王清瑞猶豫了。
說好不走上一世的路,如果這一次也去了,依照三哥決絕的手段,那他豈不是也會被捆了扔郴州??
“小四,你祖母最是疼愛你,若是能看到你親去接她,她一定會很開心的。”王劉氏這時候開口勸。
王清瑞看了眼母親,對方眼里的希冀不容忽視,張開嘴,想要拒絕的話卻變成:“好,屆時我和三哥一起去。”
罷了罷了,王清瑞心底狠狠一嘆。
還有月余的時間想個對策,先應下再說吧,而且大家現在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自己納妾的事,他真的十分懷疑上一世被軟禁郴州的事就是這件事帶來的懲罰啊!
這么一想,王清瑞的心頓時灰暗了不少,如果這件事是“果”,那么花娘便是“因”,處理不好這個“因”,那他豈不是隨時都能被軟禁到郴州!!
王清瑞接下來心里都有些沉,卻還是打起精神和母親又說了會話,才起身告辭離開。
臨出門時,身后卻是傳來一陣說話聲。
王清瑞凝神一聽,竟是二哥三哥也準備走了。
見狀,王清瑞暗道不好,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小少爺。”半步后,連心緊跟著,輕聲道:“按照您的吩咐,夫人已經待在院里了。”
王清瑞點點頭,想了想道:“這兩日就暫時別讓其他人進去見夫人了。”
連心聞言愣了一下,可很快應:“小少爺放心,都是翠姐姐她們親守著的。”
王清瑞聞言,心并沒有安下來,相反,因為身后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反而越發焦躁。
不會是怕什么來什么吧?
想到這,身后一聲突兀的喊印證了他的想法。
“王清瑞。”聲音很生硬,還帶著些許冷意。
王清瑞步子一停,渾身的毛似乎都在被叫住的那一刻立起來了。他想轉過身,但是心里極度的不愿意導致他的步子怎么都動不了。
不想面對。王清瑞心里苦兮兮!要不還是跑吧。
想到這,王清瑞剛想邁開步子開跑,可是下一刻,一只手猛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艸蛋!
王清瑞下意識在心里罵了句粗話,回過頭去,剛好對上三哥冰冷的眸子。
真不虧是全家里練過的,步子就是快啊。
“三哥,有事?”王清瑞強撐著笑問,可心底卻是一片哀嚎。天要亡我!
王清澤放下手,一雙黑沉的眼上下掃了他一遍。
王清瑞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面上的笑無懈可擊,心底卻是瘋狂叫囂著,回去就吊死!
“父親要見你。”王清澤開口。
“這……”王清瑞為難的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連心,最后飄忽的眼才放到王清澤身上:“可是現在都這么晚了,我也不好再叨擾父親,要不明日……”
“小四。”本是很平常的喊,王清瑞卻從里面聽出了一股不耐和不滿。
熟悉的語氣,讓王清瑞的心瞬間停滯了一秒,就連呼吸都下意識緊了起來。
王清瑞所有的話霎那間都憋在了喉嚨里,怎么都冒不出來。
“走吧,剛好父親派人來說和大哥已經談完事了。”
說完,王清澤一動不動的望著他,眼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冷。
袖口中,王清瑞狠掐了自己一把,臉上的笑都快維持不住了。
反抗還是順從?如果說“不”的話,王清澤可能真的會把他捆著去見父親。
可是見面后呢?王清瑞沉默了。
自己真的承受得住毫無準備的見面嗎?而且……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坦然面對嗎?
答案是,他不能。
王清瑞深吸了一口氣。
“三哥前面帶路?”王清瑞突然賤兮兮的笑著道。
王清澤微勾的眉猛地一松,斜瞥了他一眼,語氣似乎放松了些:“走吧。”話落,便轉身走在前面。
身后,跟了王清瑞以及連心。
連心將手里的燈往下放了放,雖然現在還不是特別暗,但是王府所有人都知道,王清瑞最不喜黑。連心在一進王清瑞院子時,對王清瑞的喜好便被告知的一清二楚。
王清澤不喜歡帶下人,這倒是給了王清瑞機會。
王清瑞看向連心,兩道好看的眉毛扭來扭去,同時眼睛眨的跟星星似的。
連心:???小少爺,您眼睛抽風了?
不過這話她卻是不敢說,即使再笨連心也知道面前的人這樣子是要干壞事了。
雖然看不懂這暗語,但是連心會努力的。
于是,她抬起臉,兩道眉毛也是扭來扭去,以此回應。
王清瑞:……
他在做什么?她又在做什么?抽風嗎!?
王清瑞深吸一口氣,時間不多了,不能計較。
想到這,王清瑞手微微揮動,示意連心上前,連心靠近了王清瑞,豎起耳朵正準備接受自家主子“見不得人”的悄聲話,可是下一刻,自家主子臉上一副‘我十分信任你,你莫要辜負我的信任’,以及腰上突如其來的推力。
連心:???!!!瞪大的眼十分驚恐,同時不受控制的往前撲去!
完了!要撞上面如煞神的三爺了!
連心第一反應好像明白了什么,同時也晚了。
在她被主子一推時,主子早就轉身咻的彈了出去,隨后像是背后有鬼抓他一樣跑的溜快!
連心撞上了三少爺,含淚的眼對上三少爺冷的要殺人的眼時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她反手抱住瞬間站好的人同時準備去抓小少爺的三少爺,痛哭出聲;“三少爺,饒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不要殺了奴婢啊!”聲音很大,很驚恐,眼淚不停,但是手上的力道壓根不減。
王清澤掙了掙,掙不開,瞬間黑了臉。
這如果不是商量好的他真的不信!
跑的時候,王清瑞還回頭看了眼被拖住的王清澤,心里不禁為連心鼓掌叫好。
好樣的,回來就給你漲工錢!
王清瑞腳下如風,方向明確。
最近的狗洞。
開玩笑,作為一個經常性離家出走的人,家里的狗洞分布那是必須掌握的必要逃生路線。
王清瑞一張臉早就白了,但是心里卻很慶幸。
不見就是不見,等什么時候這茬真的過去了再說吧。
等王清瑞氣喘吁吁的站到大街上時,身上的衣服早就臟污不堪。不知道鉆了幾個狗洞,從剛開始身后還有怒吼的聲音,越到后邊追喊聲便越少,直至現在,耳邊只有街上傳來的喧嘩,熱鬧,歡樂,洋溢著安定。
抬頭一撇,最后一抹橙光緩緩消失在天邊的屋頂,余留下燒的暗紅一片霞云,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月光投下來,像是一盞溫潤的白光,清冷的撒在目之所及處,暖紅的光點分布在大大小小的角落,偶有幾人提著暖紅的燈籠從他面前走過,走過的人都會看上他一眼,眼里透著善意的笑。
“公子,你這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有人上前問。
王清瑞搖搖頭,默不作聲的隱入人群,離開了。
花娘處是不能去的,家也是不能回的,至于那些公子哥的住處……更不能去。
王清瑞走到一座石橋,直接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扒拉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頭發,抬起眼望著來去匆匆的人群時,突的陷入一種莫名的孤寂中。
好像突然被拋棄了。
這個想法一出現,王清瑞下意識的覺得好笑。
“喝口水嗎?”面前突的遞過來一個粗糙的碗,碗口還缺了一個口,順著碗是一只干涸枯扁的手,再往上,則是一張布滿皺紋,卻略顯慈祥的臉。
王清瑞接過了,小聲的說了聲謝謝。
那老人家笑了笑:“餓不餓啊?”
王清瑞搖搖頭,可是下一秒一個灰暗的,嬰兒拳頭大小的一團吃食遞到了面前,那老人晃了晃手:“吃點吧,不要嫌棄,這玩意管飽。”
看著那黑乎乎的吃食,王清瑞瞬間陷入愣怔,他想起上一世,離開王家后,他為了一個黑乎乎的饅頭給人下跪的事。
猛地,心臟好像被擊了一下。他慌忙站起身來,將碗還了回去:“老人家,謝謝你,我要走了。”
“欸…不吃了?”
“不吃了,多謝。”王清瑞說完,直接跑走了。
一路上,收到的異樣眼光很多,王清瑞知道,可能是因為自己狼狽的一面像個乞丐,所以大家投過來的目光不解,警惕。
王清瑞倒是不在意,大咧咧的走在人群中,這也看看,那也瞧瞧,不買,主打一個滿足好奇心。太久沒有在都城里逛過了,王清瑞也屬實懷戀。上一世,王清瑞被逐出王家后,也被下令逐出都城,三年內不能入。
走到一條巷子時,歡笑聲更多了,人也跟著多了起來。
王清瑞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何處,本著人多熱鬧的想法走了進去,而且,此處空氣中都有一股香味,香味廉價,可是乍一聞也是極好聞的,聞多了反而覺得惡心。
王清瑞睜著好奇的眼睛,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以及路邊不多的小攤,直到一聲熟悉的聲音闖入耳朵,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哪。
“大爺~來玩呀~”
同時,一張粉紅的帕子飄在王清瑞的肩上。
嘶~聽到熟悉的招呼,以及那張帕子,王清瑞狠狠打了個激靈。
要死,怎么還誤打誤撞到千金巷了。
千金巷,全是青樓,以及賭場。
王清瑞拽下帕子,轉身想走,眼尖的望見了對面兩三個人正四下張望,嚇得他瞬間躲到最近攤子后邊。
王府的家丁!這么快就來抓人了?!而且目的地很明確啊。
這不是在守株待兔是什么?偏偏這兔子還乖乖來了!?
王清瑞蹲在攤子后邊,一邊合掌求面前的攤主行行好,一邊苦思。
上一世直接走了暗道進了百花閣花娘的房間,所以大哥他們暫時沒有找到自己,可是如今不能和花娘再扯上關系,花娘處是如何都不能去了,再者,依著這樣被家丁抓回去,那妥妥的還得挨一頓板子,和父親本就淡薄的關系上再添一刀,說不定這次就斷了……不行不行。
王清瑞猛搖頭,還是得躲,可是……往哪躲呢!?王清瑞急的團團轉。而且那攤主已經很不耐煩了。
“我說你干什么呢?走走走,邊上去。”攤主聲音很大,全然不顧王清瑞瞬間白了的臉和苦苦哀求。
周圍的人聞聲看過來,只能看見半個黑腦袋一聳一聳的。
王清瑞手指放在唇間:“噓!噓!求你了,我給你錢……”
話還沒說完,一直注意那群人動作的王清瑞便發現其中一個人孤疑的朝這邊來,也顧不上其他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于是,一起身跑的時候,幾秒后身后便傳來一聲厲呵:“站住!”嚇得他跑的更快了。
要說熟悉千金巷布局的,哪條路通往哪的,路上有幾戶人家,哪家姑娘腰軟聲甜,誰家新來了唱曲的……沒有人比王清瑞更清楚的了。
所以,即使閉上眼,王清瑞都能跑出去并且甩開那些人,可是,奇了怪了,王清瑞七閃八閃,專挑不起眼的小巷子,可身后的人卻是牢牢跟著,什么時候家里的府丁這么能干了。
王清瑞跑的氣喘,一顆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了,可是身后跟著的人卻是沒有停。
要死了!這樣下去別說被抓了,自個都累死了。
就在王清瑞覺得今天這頓板子逃不掉后,放棄的站在原地吐著舌頭喘氣,下一秒,一只手自黑暗里伸出,猛地被抓住衣服拽了進去。
“啊!”
很短的尖叫。
“人呢?”兩個人追到此處,氣息很穩。
“奇怪,剛才明明聽見小少爺的聲音?”另一個人道。
“看來有人幫他。”
“先四處找找吧。”
……
隔著一堵墻,王清瑞被捂著嘴巴,發不出聲音。
好家伙,這是遇到綁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