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飯的時候，馮伯又來了一趟，還帶了不少補品。
王清瑞沒見，也不管父親會不會大發雷霆了，他現在只想能避著就避著，能不見就不見。
他確實膽小，害怕。
如今他想的也更明白了，只要這一世走與上一世相反的道，那么結局便不會太差，他沒有心思經營太多，他只是想找到那個人，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最后，那就化為一陣風離開吧，離所有人遠遠的。
……
想到晚間要去母親院里，王清瑞心里雖然有些抗拒，但是又不得不去。
不去的話，母親心里牽掛，他內心又會多一分愧疚。
下人送來飯時，王清瑞吃了一口，發現是海淳做的味道，便招了人來問。
“這是海先生做的？”
那丫鬟垂著腦袋，聲音卻很清脆，看上去年紀也不大。
“回小少爺的話，是海先生做的。”話里沒有其他人所有的恐懼和小心翼翼。
王清瑞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你是新來的？”
那丫鬟道：“是，奴婢兩月前進的府，近幾日才到小少爺院里伺候。”
“嗯。”王清瑞上下掃了她一遍：“抬起頭來。”
那丫鬟抬起頭，眼睛有些大，很亮，帶著點怯意和好奇，望了他一眼又火速垂下眼去。
看著倒是年紀不大，臉上也沒有懼怕之意，眼睛看著像是個機靈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喚連心。”
“好，連心，以后你便代替寸腰到我這里伺候，其他的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候在門口，有事我會吩咐你去做。”王清瑞淡淡道。
連心臉上喜悅一閃而逝，跪下去受寵若驚的道：“連心遵命。”
“嗯，起來吧。”王清瑞嘴角的笑很淡：“晚飯怎么是海先生做的，小廚房的人呢？”
連心臉上的笑意不減：“回小少爺的話，今日您用完飯后，海先生特意來問過，知道您將飯菜都吃光后，便吩咐小廚房晚間也不做飯了，海先生來做，只是不要告訴您……”話一落，連心臉上的笑意瞬間淡了不少，緊接著像是意識到什么，猛地捂住了嘴巴，跪了下去。
“奴婢知錯了。”連心苦巴巴的道。
王清瑞咽下嘴里的飯菜，看了她一眼，眼里有點好笑。
“錯哪了？”王清瑞含著很淡的笑意，問。
連心撇嘴道，眼珠轉了轉：“奴婢應該主動告訴小少爺，不能瞞著小少爺。”
王清瑞放下筷子，其實無所謂，但還是點點頭：“對，以后任何事都得告訴我。”
“是，奴婢遵命，那小少爺，您不會罰奴婢吧？”連心突然問。
王清瑞剛喝完一口湯，聞言差點嗆著。
差點忘了，他應該是個暴躁不仁的主。
“罰，為何不罰？”
此話一落，連心的臉瞬間焉了。
“奴婢的錯，奴婢認罰！”過了幾秒，連心突然仰著臉，認真的道：“黃嬤嬤說了，作為奴婢的，自當要為主子一心一意，切不可違背主子的意愿，要為主子好，更要事事以主子為主，不能瞞著主子任何事，此事是連心的錯，連心認罰！”
連心臉上一副忠誠認錯的模樣。
王清瑞被她的話逗樂了。
黃嬤嬤，管家馮伯的妻子，是個熱心腸的人，也是個極其忠誠的人。
“這么說，這頓罰你是心甘情愿了。”。
連心遲疑了一下，很快又堅定起來：“是。”
王清瑞嘴角的笑大了些，倒是個不錯的人，放在身邊試試吧，即使沒有做到一心一意，那么一半于他而言也夠了。
他從小到大，倒是沒有一直相伴在身邊，不離不棄的人。
“既然這樣，那么我罰你……”王清瑞停了下，望著面前突然緊張的人，轉而一笑道：“去將院子掃干凈吧。”
話一落，便見連心緊張的神色瞬間被欣喜代替，隨后高興地應了，開開心心的出去了。
大家都說小少爺很可怕，跟索命的鬼一樣，今兒見了……想著方才小少爺眼里的笑意，連心一笑，明明人很好啊，長的還很好看~~
王清瑞靜靜的吃著飯，要是知道連心的想法，他只會，呵呵。
你只是運氣好，遇到了重生的我，要是按照以前我的脾性，你很可能，不，絕對是被打一頓板子。
王清瑞吃飯的速度很快。
門口候著的下人聽見他喊，便進來將空的飯碗都收了下去。
王清瑞看著空蕩蕩的碗，心里有些發愁。不是他很餓，而是經歷的那幾年，讓他無法浪費食物，潛意識的覺得應該都吃光，可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又在告訴他，裝不下，真的裝不下……
于是，吃完飯后王清瑞肚子撐得不像話。
行吧，再去院子里溜溜，然后也該去向母親請安了。
溜了一圈，直到太陽即將下山時，王清瑞招來人問。
“去問問，父親現在在何處？”
下人很快去了。
不過多會，又回來跪下回：“小少爺，老爺現在還在書房，與大少爺一起議事快有半個時辰了。”
聞言，王清瑞松口氣。
“好，現在就去母親院里。”說完，王清瑞起身朝著母親院里去。
一般父親和大哥議事，沒有一個時辰是不會結束的，所以，趁著這個時間，剛好可以避開。
主院和他的院子隔得距離較遠，不過王清瑞走的不慢，太陽還未徹底落山時，便已經到了。
遠遠的，便見一個小廝回身朝屋內走，應當是報信去了。
此刻，王清瑞早已平靜的心又不免開始波動起來。
一路走來時也在不斷平復自己的心，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一定不能讓人看出錯來。
所以，等到了地，王清瑞一張臉已經變得冷冷淡淡，甚至多了點漫不經心的疏離，可是，目光在觸及到那座熟悉的院門時，他覺得還是太過高看自己，若不是有胸腔困著，他那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了。
剛走到院子里，看見一院子的丫鬟下人，王清瑞激動之余也在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光顧著避父親了，忘了還有兩個哥哥三個嫂嫂了。
現下想轉身離開也來不及了，一院子的人齊刷刷的向他行禮，聲音不大，可足夠屋內的人聽見了。
“見過小少爺。”眾人道。
王清瑞冷冷的點個頭，抬起的步子卻是慢了不少。眾人在喊時，母親身邊貼身老嬤嬤羅嬤嬤已經走了出來，慈祥的臉上滿是笑意。
“小少爺，您可來了。”羅嬤嬤笑著相迎。
王清瑞看著羅嬤嬤眼里的關懷和笑意，心里微微一松，羅嬤嬤待他極好，臉上便也多了點笑意。
“嬤嬤好。”
“哎呦，小少爺好啊，幾日不見您，夫人也是極掛念著，來來，快進來，剛好二爺三爺他們都在。”羅嬤嬤拉著人便往里走，所以沒有注意到王清瑞一瞬間掙扎猶豫的神色。
王清瑞不禁下意識捏緊了手，喉嚨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
馬上就要見到母親，王清瑞有些期待激動，可是一想到二哥三哥以及幾個嫂嫂可能都在，王清瑞又生了一絲膽怯。
可還沒等他想出個應付的章法來，屋內先響起一道聲音。
“小四來了？”聲音柔和，帶著沉穩，可也帶著關切。
“母親。”聽見這話，王清瑞幾乎是立刻回應了對方，甚至遲疑的腳步都快了。
他真的很想母親，很想很想，最后那段日子里也沒來得及和娘好好說說話，甚至還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也不知道娘有多傷心，臨死也沒能和娘說一句對不起。
等進了屋，一眼便看見坐在首位的王劉氏，王劉氏一身錦衣華服，奢華富貴，面容精致，眉眼帶著柔意。是他記憶中的母親，也不是他記憶中的母親，上一世里，王清瑞最后記憶里的母親，鬢邊早早生了白發，如今還好，全是黑發，精神看上去也還不錯。
此刻王劉氏半個身子離了座，想起身又想坐下，眉眼間滿是寵溺，望向進來立定的人眼里全是溫柔和關切。
而王清瑞呢，在看見王劉氏的那一刻早已紅了眼眶，他自己都未發現。
心里像是有一口濁氣，死死堵在胸口，又悶又難受，此刻見到母親，那股濁氣就像是突然受激開始膨脹，堵得他越發難受，委屈，連帶著，腦子都跟著迷糊起來，現在只滿心滿眼的是面前的人，面前會無條件寵溺自己的母親。
“娘。”一開口，聲音帶著艱澀，透著濃重的委屈。
在場的人聽見了，除了王劉氏心里一顫之外，大家都一致的微微皺眉。
干出這種破壞門風，將家里臉面丟出十里地的破事，他還委屈上了？
其他人看了眼王清瑞，發現那人眼眶通紅，眼中淚水打轉，高大的男兒微微垂著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可憐又讓人心疼。
好看的人委屈起來那更是好看極了……不過，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明白王清瑞是個什么樣的人，看著面前可憐兮兮的人生不出半點憐憫，索性轉了目光。
王清瑞并不知曉在場人的想法，以及涼涼的目光投射過來時的不滿。他一雙眼睛都放在那個微微起身的美婦人身上，對方眉眼間熟悉的愛意，以及望向他時柔和包容的目光……他真的很想埋在她的懷里大哭一場。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她，真的想親口對她說一句對不起，也好想對她說一句謝謝，有母如此，此生萬幸。
“娘。”王清瑞又喚，一行熱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可嘴角卻是帶著笑。
王劉氏哪還坐得住，此刻全將丈夫和兒子們的囑托忘在腦后，在一看見王清瑞通紅的眼眶，聽見那聲聲委屈的“娘”時，整顆心臟都被揪了起來。所以她立馬起身，來到王清瑞的面前，將人輕輕抱在懷里。
“小四。”聲音里滿是關心。
“小四，小四……這是怎么了？可是傷還未好全？可娘明明吩咐了，他們竟然敢真的打你？小四。”王劉氏緊緊抱著王清瑞，說話間眼淚也順著下來了，心里說不出的難受揪心，許是母子連心，她覺得此刻的兒子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發生什么事了？怎的哭成這樣？”仔細打量比自己還高了一個頭的兒子，王劉氏眼里的關切和難過絲毫不減。
王清瑞細細看過母親的眉眼，這才發現，母親額間已經有了幾根白發，眼角多了幾根細紋，即使臉上妝容如何精致，可也掩蓋不了時間在臉上留下的痕跡。等發現母親確實在慢慢老去這一事實，王清瑞心里又是一緊，眼眶里的淚水更多了。
“母親。”王清瑞搖搖頭，伸手將臉上的眼淚擦干，臉上卻是綻出一個笑來。
“母親，你知不知道。”王清瑞滾了一下喉結，緊緊拉著面前人的手，最終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母親。”
“小四，怎么了？”
“小四真的好想你。”
此話一落，王清瑞只覺得心口一松，那口濁氣散了不少，與此同時，臉上的苦澀散了不少，反而更多了些真心實意的笑。
可是，那笑意很快一滯。
因為面前的母親，猛地像是被凍住一般，就連臉上的表情都一起凍住了。
王清瑞心里慌了一下，連忙問：“母親，怎么了？”
這話一落，大家都把眼睛放在王劉氏的身上，羅嬤嬤早已經上前，正準備去扶過王劉氏的手，卻發現王劉氏眼淚跟斷了線一般，一向大體端莊的人，此刻卻在小輩面前哭的失了一切儀態。
“母親！？”王清瑞徹底慌了。
“夫人？”羅嬤嬤上前。
“母親。”
“母親。”
周邊聲音一同響了起來，眾人七手八腳的簇擁著哭的幾乎要暈厥過去的人到椅子上，王劉氏深呼吸了好幾口，都沒辦法止住心底那突如其來的悲傷，特別是當小四說完那話之后，沒來由的，她心痛的幾乎要死去。
那一刻，她有一種，永遠失去了小四的錯覺。
手上緊握著的是小四的手，微涼，卻很有力度，那雙擔憂的目光望過來時，王劉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魔怔了？
“我沒事了。”王劉氏接過羅嬤嬤的帕子，擦了擦臉，看著圍在面前的眾人，臉上頓時有些窘迫，但是長久以來的穩重也沒讓她顯露出來，她揮揮手：“都散開吧。”
眾人往后退了幾步，可是望向自己的目光仍是擔憂不已，特別是王清瑞。
王劉氏喝了口水，朝王清瑞招招手。
“母親。”王清瑞半跪在地，仰頭望著她。
王劉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溫熱的。
“你可是出了什么事？”王劉氏問，問完，自己眉頭卻是一皺。
王清瑞輕輕搖搖頭：“并未出事，母親。”
“母親，小四近半月都好好待在府內，可并未出什么事。”說話的，是二哥王清逸。
王清瑞點點頭，這話倒是不假，這半月他可是安分的不像話啊。
“母親可要歇息片刻？”大兒媳開口。
王劉氏搖搖頭，多看了眼王清瑞一眼，對方面容紅潤，眉眼間看不出半點愁意，看著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看來確實是她多慮了。
她嘆口氣：“看來我真的老了。”
“母親何出此言，明明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前些天宴會上那些夫人還偷偷來問兒媳，您是如何這么多年還保持這般美貌呢。”二兒媳笑著道。
其他人跟著點頭認同，王劉氏笑著搖搖頭，又伸手摸了摸王清瑞的腦袋：“娘有些累，你先坐會，娘晚間做了點心，你先嘗嘗可好？”
王清瑞乖巧點頭。
羅嬤嬤上前，扶著王劉氏往后邊去了。
王劉氏一走，王清瑞心里雖然擔憂，可也無奈。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不然母親怎的情緒起伏會這么大。
“小四。”有人喊，王清瑞下意識抬頭看向聲源處。
一雙桃花眼猝不及防闖入眼中，桃花眼里的笑意不多，但是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別傻站著了，過來坐吧。”王清逸開口。
王清瑞這時才后知后覺，目光一掃，三哥，大嫂二嫂三嫂已經落了座，雖目光沒有放在他身上，可他一瞬間便感覺渾身不自在。
“好。”王清瑞淡淡應著，朝著椅子去時，抬起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左邊坐著的是二哥和三哥，右邊坐著的是大嫂二嫂三嫂，她們三人此刻都微低著頭，看不出表情來。
王清瑞遲疑了幾秒，還是朝著幾人行了禮。
“二哥，三哥，各位嫂嫂好。”
三位嫂嫂這時候才將目光又放在他身上，而且都十分默契的點點頭，又火速的收回了。三哥沒看他，微低著頭，只是緊繃的下顎顯示對方心情好像不是特別好，二哥倒是笑意加深，一貫的狐貍做派，眼睛笑的跟在算計人似的。
“快過來坐吧。”王清逸又開口：“什么時候你還在意這些虛禮了？”
王清瑞笑笑不說話，卻是抬腳走了過去。
伸手接過下人遞來的帕子，王清瑞抹了一把臉，突覺身體有些疲累，這時卻覺得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停留在身上。
他順著感知往那個方向看，一眼便撞進二哥諱莫如深的眼眸里，當即心里一怔，慌慌收回視線，下意識捏緊了手。
很快，下人端著點心進來了，每個人面前都有一份。
“你最喜歡吃的桂花糕，這可是母親親手下廚做的，可得多吃點。”
在王清瑞惶恐不安時，耳邊又響起二哥的聲音。
他抬頭，看向二哥。
王清逸手里正拿著一塊桂花糕，看著他笑的無害。
“好。”王清瑞點頭，順手去拿糕點，只是手還沒觸碰到糕點時，王清瑞又猛地將手收回，轉而收在袖子里。
“怎的不吃？”王清逸好看的眉頭皺起，看著舉止怪異的人，問。
王清瑞握住微微顫抖的手，搖搖頭：“現在還不想吃。”
以防邊上的人再開口，王清瑞索性問。
“方才大家在談論什么？”
王清逸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淡了些：“祖母快回來了，在商量著時間去接祖母。”
聽了這話，王清瑞點了點頭，思緒卻是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好半天沒有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