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道連廊，前面有一個四方閣，里面有一個死水潭，墻邊上種著幾株芭蕉，潭里養(yǎng)的有魚，王清瑞以前最喜歡在這個地方讓人抓魚上來烤著吃。

看了會芭蕉，和那潭里游動的魚一會，王清瑞笑瞇瞇的沿著連廊繼續(xù)往里走，在走過一截連廊，左邊全是空花墻，隱隱約約能夠看見外面的小湖，和一個小亭子。

徹底走出來后，眼前一亮，湖里荷葉茂盛，充滿生機，只是還沒有荷花，現(xiàn)在還只是初夏，荷花未開。只是滿湖茂盛的荷葉在湖中，光是看著心情都極好。王清瑞信步走進荷花亭，坐了下去，盯著滿湖的荷葉滿足的笑。

好久沒有這么好好的放松下來了。

上一世離開王府后，有的只是顛沛流離，食不果腹，居無定所……他都忘記了以前的奢靡日子，有的只是酗酒，渾渾噩噩……直到被何家村收留，他才短暫的歇息了那么一段時間，可也只是有了個住的地方。

他不懂耕種，更沒有任何的生存技能，他前半輩子只會花錢，花錢……在何家村那段時間，一開始他都是靠著村里人的施舍才得以解決每日飯食，若不是看在他帶著個孩子，可憐的像個乞丐一樣，何家村的村長都不會做主將他留下來。

后來，若不是村長罵醒了他，他可能死的更早些。

他在何家村待了兩年多，真正安穩(wěn)下來過日子也不到一年，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每每想起來他真的恨極了自己，若不是自己，七七不會遭受那些，他也不會……望著自己的手腕，王清瑞甚至都能感受到手腕被咬破，大股血液往外流的那種痛和冷。

七七才五歲……卻在自己面前被凌辱而死，而自己卻像只狗被拴在一邊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哭和求饒，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樹敵太多……當時為了給七七好好過六歲生辰，也為了路費好好送她離開去尋她母親，他聽了縣里一個大漢的邀請，去給人做雜工，給一個剛來縣里的富家小少爺挖池塘。

去一天，可以得五百文錢，這個錢以前掉地上他都不會去看一下，如今卻要累的像只狗一樣來換取這個錢，但是為了乖巧的七七，他去了，這一去，卻直接導(dǎo)致他徹底陷入深淵里。

他只記得當天下工之后，他匆匆往家里趕，在抄小路時直接被人套了麻袋，等再有意識時，他在一個昏暗的私牢里，兩只手，兩只腳，以及脖子處都被栓上了極粗的鏈條，鎖鏈被扣在墻上，將他的頭和四肢往上拉，整個人呈現(xiàn)半跪半站的狀態(tài)，極其難受。

可他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了，他只想知道過去多久了，七七不見自己回去會哭的。

可是迎接他的便是一頓毒打，他只能不停的求饒。

在他被揍得暈過去再醒來時，面前站著一個矜貴公子，面上的表情很意外，也很玩味，望向他的目光很冷。

“放過我吧。”他記得他求。

面前的人輕笑一聲：“真的是你，小少爺，王清瑞。”語氣輕視，不屑。

透過朦朧模糊的視線，那人朝著邊上的人說了什么，腦子里嗡嗡的，導(dǎo)致他聽不清。

等他再抬起眼時，那人已經(jīng)離開了。

每天他醒來，遭受的便是各種酷刑，還被剁去一根手指，即使他如何求饒認錯都沒有用。在被剁去手指那天，難得的沒有挨打，可是長時間來的受刑已經(jīng)讓他的身體千瘡百孔，每時每刻都感受到鉆心的疼痛。

那個人又來了，臉色有些陰沉，可是后面還帶著一個小女孩，他還沒看清，便先聽得一句驚喜帶著哭腔的喊。

“爹爹！”

王清瑞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了。

面前，瘦小的七七滿臉都是眼淚，掙扎著朝他來，可是卻被身后的大漢死死拉住胳膊。

“七七？”王清瑞驚恐的看著面前的七七，看著對方又瘦了的臉，眼淚瞬間下來了：“七七不哭，不哭。”

“爹爹，你怎么了？”七七哭著問：“身上好多血，爹爹。”七七哭的很兇，可是怎么掙都掙不開拉著自己的那只鐵手。

“放開我！壞人，放開我！”七七朝著身后的那人揮著小胳膊打過去，可是下一刻卻被拽住。

“不要！”王清瑞驚懼地喊，下一秒七七慘叫的聲音瞬間響起：“不要啊！”王清瑞瞪大的眼里只能看著七七硬生生被折斷了手臂，那只手臂軟乎乎的垂在身邊，七七慘叫一聲后，便暈了過去。

“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畜生！啊啊啊啊！”王清瑞掙扎著往前爬，四肢的鎖鏈哐哐作響，可任憑他磨破了皮膚，也半點上前不得。

啊啊啊啊，七七！

王清瑞眼眶通紅，望著被丟在地上的那個小小的身體憤怒到極致。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要我的命就直接來，別動她……別動她啊。”

王清瑞哭的很慘，可眼里卻十分堅定。

他跪下去，跪的卑微，低賤：“求你了，你想讓我干什么都行，只要放過她，我什么都能干的。”

看著走近的人，王清瑞眼里恨不得吃了對方，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他現(xiàn)在只求能保住七七，保住七七就好了。

他的臉緊貼著地，目光只能看到那雙繡工精致的鞋。

“真想不到，王家人真的能毫不顧念你。”那人輕笑著開口。

王清瑞咬緊牙。

他是被趕出王府的，王家人也早就說了，和他王清瑞再無任何關(guān)系，橋歸橋，路歸路，至死不再往來。

王清瑞艱難的吞了一口血沫，喑啞開口：“你想利用我對付王府嗎？我?guī)湍悖胚^七七，你讓我怎么做都可以。”

那人嘴角的笑變得越加殘忍。

“好，你去替我殺了王承德。”

話落，王清瑞眼里閃過一絲錯愕，呆滯了十幾秒之后，他才僵硬的點點頭，好像生銹了很久的機器轉(zhuǎn)動著嗓子，艱難又難聽：“好，好……我會的，只要你放了七七。”

“不急不急。”頭頂傳來輕笑，明明帶著點笑意，可那笑卻冷的直達心底，冷的王清瑞猛地哆嗦一下。

“等你提了那老頭的人頭來，你的乖女兒自然會沒事的。”那人又道。

王清瑞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人，道：“我會的，讓大夫來，來給七七醫(yī)治。”

沒人應(yīng)他。

“讓大夫來給她醫(yī)治！”看著拖著七七離開的眾人，王清瑞猛地抬起頭，什么都不顧地嘶吼：“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啊，大夫……”

等人都離開徹底看不見后，王清瑞張大的嘴才漸漸失了聲，只是頹然的望著，壓抑的眼淚此刻洶涌而出。

“嗚！嗚嗚！”沉悶的，猶如極痛時的悶哼聲。王清瑞哭的絕望，小聲。

后來，他被人帶著往都城來，進了都城，他們告訴他要在父親生辰宴上殺了他，而他要先混進王府，取得他們的信任，里應(yīng)外合。

王清瑞掙扎了許久，期間更是偷偷跑出來，許是因為知道他會為了七七不會逃跑，對他的看制很松。他找到了大哥王清正。

可是大哥沒有見他，只讓下人帶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好自為之。”

看著這句話，王清瑞都不知道該拿出什么表情來，想哭，想笑，最后卻是麻木的看著那張薄薄的紙，徹底的寒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在那一刻，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絕路。

可是為了七七他不能就這么放棄，他求了很久，大哥還是不愿意見他。

后來，看制他的人找來了，抓他回去后又是毒打，打的他一咳嗽便是一口血。還將他關(guān)了起來，后來，昏睡的時候，母親找來了。

聽他們的計劃，他們是裝著要將王清瑞當成奴隸販賣，故意透露消息給對王清瑞還留有一絲溫情的王劉氏，王劉氏果然中計了，花了極高的價錢將王清瑞的奴籍買下來了，然后哭著將它燒了。

看著母親通紅的眼眶，耳邊是母親溫柔的話語，王清瑞沉默的什么都沒有說，他想等到見到父親時，將這一切說出來，然后讓他們救七七。

他沒有忘記那個人的交代，七七的命還在對方手里，他不能輕舉妄動。

可這一等，便等到父親大壽當天。

母親這幾日對他極好，也不再是離開王府時對他的無奈和悲痛，摸著他瘦削的臉，母親的眼睛總是通紅。她安慰著他，每日偷偷來別院看他，囑咐他好好吃飯，好好吃藥。他知道母親在看見他身上的傷時，獨自一個人哭了很久很久，可是他說不出安慰的話，他滿腦子都是，七七怎么辦，怎么才能救她，她，還活著嗎？

與母親說嗎？但當母親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遞過來一塊布料時，王清瑞當場紅了眼，當了好幾天的啞巴。

壽宴到了。

當天，他被母親偷偷帶回了王府，重新給他穿上以前的衣服，卻松松垮垮的，王清瑞瘦的極其恐怖。

王母又連忙讓人重新買了新衣服給他，安慰他回家后好好吃飯就好了，肉會長回來的。望著母親通紅的眼眶，王清瑞心里哭笑不得，這話他說更合適，可他也說不出口。

下人帶著他往前廳去時，那人卻在角落偷偷塞了一把匕首給他，他一怔，望著面前笑意不達眼底的人感到恐懼。

他們已經(jīng)混進來了。

那人附在他耳邊道：“七七姑娘現(xiàn)在就在王府后門的馬車里，只要您殺了王承德，那么懸在七七姑娘頭上的刀便不會往下掉，可若在見到王承德半柱香內(nèi)沒有做到，那么死的便是七七姑娘了。”那人說完，火速退了回去，對他的反應(yīng)視而不見。

“您動作最好快點，畢竟七七姑娘身邊那人是個急性子。”

話落，王清瑞只能捏緊了手里的匕首。

一切發(fā)生的都太過突然，在他出現(xiàn)在前廳眾人的面前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著父親陰沉的臉色，他知道他很不開心。他在母親的示意下硬著頭皮跪了下去，卻半天說不出話來，衣袖里的匕首膈著骨頭，存在感極強。

父親不滿的聲音在頭上響起，王清瑞抬眼去看，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離他這么近了。

“逆子！”

他聽見父親低聲吼，余光卻瞥見那丫鬟隱在人群中，唇微動。

可他還是看懂了那兩個字，七七。

王清瑞瞳孔一緊。

七七啊。

想到那張滿是眼淚的小臉，想到七七自從被他偷出來后，連頓飽飯都沒有吃過，想到他犯下的錯，想到王家人如今的絕情，想到沈康樂的背叛……王清瑞慢慢的將衣袖里的匕首抽了出來。

只是下一刻，一個人猛地上前，一腳踢向他，同時另一只手將父親往后拉。

他被踢飛的那一刻，看見父親眼里不是憤怒，失望，而是另一種，他無法看明白的情緒。

“哐當”一聲，匕首落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音極大。半秒后，人群突然沸騰起來，又是半秒后，人群里突然有人厲呵了一聲。

“動手！”

三四個人掏出刀向父親刺去。

王清瑞還沒爬起來，一個粗布麻衣的人刷的一下抓著他的胳膊，拖拉著他離開，他回頭時，父親被好多人保護在中間，可眼睛卻是死死的望著他，他不敢再看，火速收回了眼。

他回去后，迎接的是一頓又一頓的毒打，然后便是他此生最不愿意回憶的一幕，七七，被一群人凌辱致死！

最后，七七躺在冰冷的地上，毫無聲息，小臉逐漸蒼白，大大的眼睛逐漸黯淡，直至最后徹底變得灰暗，那一刻，王清瑞沒有大哭大喊，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看著無法閉眼的七七，他掙扎著往前，只想讓她閉上眼，可是最后都差一點距離才能碰到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陰暗的地牢里，充斥著絕望凄慘的痛哭聲。

王清瑞最后哭的悲慟，猶如野獸嘶吼般大哭，哭的最后累的趴在那。然后用了最后的力氣，咬破了雙手的手腕。

閉上眼后，王清瑞心里松了口氣。

早該如此的。

只是，七七，對不起。

“小少爺，小少爺？”

耳邊響起一道呼喚，王清瑞睜開眼，下一秒，便見喊他的那個丫鬟恐懼的伏跪下去，肩膀抖個不停。

“小少爺饒命，小少爺饒命！”

王清瑞一愣，他睡著了嗎？

微風(fēng)一吹，臉上傳來涼意，王清瑞伸手摸去，一手的水。

眼淚？

想到方才的夢，王清瑞抬起頭，望著眼前的藍天白云，陽光正好。荷葉搖曳，微風(fēng)沁人，一副寧靜安詳?shù)膱鼍啊?

半響，王清瑞抹了一把臉，黯淡的目光放在還跪著的那個丫鬟身上，問：“怎么了？”

那丫鬟抖著聲回：“老夫人來了，還帶了親手做的點心來。”

王清瑞點點頭。

“你們將人攔了？”

那丫鬟似乎要哭出來了，聲音都帶著泣音：“是，被人攔在門口了，奴婢便急急來回稟小少爺。”

王清瑞深吸了一口氣，待心情逐漸平穩(wěn)之后，他才道：“去告訴母親，晚間我會去給母親問安的，現(xiàn)下有些累了。”

“是。”那丫鬟等了幾秒，才又小聲道：“奴婢……奴婢先退下了。”

“嗯，去吧。”王清瑞語氣疲累，似是真的累了。

丫鬟聽了話，似乎很慶幸自己沒事，麻溜的爬起來小跑著離開了。

其余的幾個下人候在十米外，并不知道王清瑞哭了。

王清瑞眼睛再次掃過面前的景色，黯淡的眼在在觸及到陽光時，瞳孔微縮。

他是恨的，不止恨自己，也極其恨那個人。

他不會放過他！死都不會，更別提現(xiàn)在還活著了！即使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可是他也要那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