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格列佛游記(作家經典文庫)作者名: (英)喬納森·斯威夫特本章字數: 3670字更新時間: 2024-09-25 15:37:58
序
出版者致讀者的聲明
這些游記的作者里梅爾·格列佛先生是我的至交,同時從母親這一系說來,我們還有些沾親帶故。大概三年以前,他對跑到瑞德里夫來看他的那些好奇的人們的厭倦與日俱增,于是就在他故鄉諾丁漢郡[1]的尼瓦克附近買了一小塊地,還有一座便利舒適的房子。他現在住在那里過著退休生活,很受鄰里們的尊重。
雖然格列佛先生出生在他父親居住的諾丁漢郡,但我聽說他的家族來自牛津郡[2],為了確認這個說法,我到牛津郡波力的教堂墓地看過,那里真有幾處格列佛家的墳墓和碑牌。
在他離開瑞德里夫之前,他把下面這些書稿的監管權交給了我,給我按照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自由處理的權利。我仔仔細細地把它們讀了三遍。文字風格十分平實簡練,我覺得唯一的缺點是,作者在經過這漫長的旅行之后,他過于實事求是了,從總體上看有種絕對真理的感覺。事實上作者是以誠實守信聞名,以至于在瑞德里夫他的鄰居中間,如果有人要證實一件事,就說這事千真萬確,就像格列佛先生說的一樣——這幾乎成了當地人的諺語。
我征得格列佛先生本人的同意后把稿子拿給幾位知名人士看,我聽取了他們的意見,現在我冒險把它們推向世人,希望它們至少能在一段時期內成為我們青年貴族們的比普通的關于政治和黨派的拙劣作品好得多的消遣。
如果我沒有刪除無數關于風向和潮流、歷次航海的變化和方位、用水手的文體對船只在暴風雨中航行所作的細致入微的描寫以及經緯度等的敘述,這本書的篇幅至少要比現在大一倍。 我有理由相信格列佛先生對此有點不高興,但我已下定決心要讓作品盡可能適于一般讀者閱讀。不過,我個人對于航海事務的無知可能會造成一些錯誤,我會獨自承擔這些責任。如果有哪個旅游者很好奇地想知道格列佛先生的親筆原文,我會隨時滿足他的要求。
關于作者情況更進一步的細節,讀者可以從本書的開頭幾頁得到滿意的答復。
理查德·辛普森
格列佛船長給他的親戚辛普森的一封信[3]
有人要你出來說明時,我都希望你能立即公開承認,我是在你五次三番地竭力催促下才被說服出版這么一部非常不謹嚴的、漏洞百出的游記的。我曾囑托你請幾位大學里的年輕先生把游記整理一下,文字上也潤色潤色。我的親戚丹皮爾[4]發表他的《環球航行記》時,就是聽從我的勸告那么辦的。但是,我不記得我曾給你什么權利可以同意別人刪除任何內容,更不要說同意別人增添什么了。因此,我要在此鄭重聲明,添上去的每樣東西我都決不會承認,尤其是有關流芳百世的已故安女王陛下[5]的那一段,盡管我對她的敬重誠然要超過其他任何人。可是,你或者你聘來的那位篡改文章的人都應該考慮到,我是不會在我的“慧骃”主人面前稱頌我們這類動物中的任何一位的,那樣做很丟臉;再說,那一段也純屬捏造,因為據我所知,在女王治下的英國,她一度確曾任用過一位首相掌朝執政,不,不是一位,甚至是連續兩位;第一位是哥多爾芬伯爵[6],第二位是牛津伯爵[7]。因此,是你讓我“說了烏有之事”。另外,在關于設計家科學院的那一段敘述中,還有關于我和我的“慧骃”主人的幾段談話,你們不是刪減了其中的一些重要情節,就是把它們改得一團糟,弄得我差點兒都認不出自己的作品。我曾在一封信里向你暗示過要避免發生此類事情,你卻回信說你怕觸犯忌諱,說是掌權者對出版界非常在意,不僅會曲解內容,而且會對任何看上去像是“影射”(我想你當時是這樣說的)的東西加以處罰。可是請問:我那么多年前在一萬五千多英里以外的另一個國家說過的話,和現在正在做著統治者的任何“野胡”有什么關系呢?何況那個時候我幾乎就沒有想到,更談不上害怕,會有一天要在他們“野胡”的統治下過這不幸的生活。當我看到,這些“野胡”反倒坐在由“慧骃”拉著的車上,似乎“慧骃”是畜生,而“野胡”卻是理性的動物,難道這還不能讓我抱怨幾聲嗎?說老實話,我之所以退隱在此,一個主要的原因也就是為了避免看到如此荒謬的情景。
因為我信任你,也因為事情與你本人相關,我才覺得還是應該把這些話都告訴你。
其次,我也只怪自己太沒有見識,聽信了你和別的幾個人的懇求和錯誤的論證,大大違背我自己的本意,同意將游記發表出來。請你想想,當你以公眾利益為借口堅持要發表我的游記時,我曾一再請你再思量一下。“野胡”這種動物是完全不能指望依靠教訓或者榜樣的力量就能改好的,現在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明。本來我指望能看到一切弊端以及腐化墮落的行為都煙消云散了,至少在這個小島上可以做到。可是你看,六個多月過去了,我卻看不出來我在書中提出的警告產生了哪怕一丁點兒我所期盼的效果。我原本指望你給我寫封信,告訴我:黨派紛爭已經銷聲匿跡;法官開始變成有學問而正直的人;辯護律師已經變得誠實、謙遜,并且也懂了點常識;成堆的法律書籍正在史密斯費爾德[8]化作熊熊烈火;年輕貴族們的教育徹底變了樣;醫生們已被放逐;女“野胡”們已經有了德行、貞操、忠實和理性;大臣們的庭院已經鏟除了雜草,打掃得干干凈凈;有才能、有功勛、有學問的人受到了獎勵;一切無恥文人,不論是弄散文的還是搞韻文的,全都判了罪,只允許他們吃自己身上穿的棉花充饑,喝墨水解渴。所有這一切,還有上千件別的改革,因為有你的鼓勵,我本來都堅定地指望它們能夠實現;事實上,有我在書里面給出的那些訓示,也實在是很容易就可以推斷出它們是能夠實現的。只要“野胡”的本性中還有一點點趨于善良和趨于理性之心,應該承認,改掉他們身上的每一點罪惡和愚蠢,七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足夠了。然而,與我的期望相反,你每星期總是讓郵差給我送來大批的誹謗性文章,大批的指南、隨想、回憶錄和續篇,我在其中看到別人指責我對國家重臣說壞話、污蔑人性(他們還自信可以這么說)、污辱婦女。我還發現,那一捆捆東西的作者彼此之間意見都不統一;有的拒絕承認我是那游記的作者,而有的卻把我一無所知的書說成是我寫的。
我還發現,你找的印刷的人非常粗心大意,他們把時間全部都搞亂了,我幾次出航和回家的日期都弄錯了,年份、月份、日子全不對。我還聽說,我的書出版后,原稿已全部被毀。我也沒留任何底稿,可我還是寄給你一份勘誤表,如果書還能再版,你可以把它加進去。當然我不想固執己見,還是讓公正、坦誠的讀者去看著辦吧。
我聽說有幾位海上的“野胡”對我所使用的航海術語吹毛求疵,說是許多地方都不恰切,而且如今也不再通用了。這我可是沒有辦法。在我最初的幾次航海中,我還很年輕,我接受最老的水手的教導,他們怎么說,我就跟著說。但是我后來才發現海上的“野胡”也和陸地上的“野胡”一樣,在用語方面喜好花樣翻新;陸地上的“野胡”說起話來是年年都有變化,我記得每次回國,老方言起了變化,而新的方言我聽不大懂。我還注意到,每當有“野胡”出于好奇從倫敦趕來我家看我時,我們雙方都沒有辦法使自己的意思讓對方明白。
假如說“野胡”的責難有什么地方讓我介意,應該說我確有很大的理由埋怨他們。他們中居然有人認為我的游記純屬憑空捏造。有人甚至暗示,“慧骃”和“野胡”就像烏托邦中的人物一樣,是并不存在的。
我應該承認,關于利立普特、布羅卜丁賴格(這個詞應該這么拼,而不是錯誤地寫作“布羅卜丁奈格”)和勒皮他的人民,我還從來沒有聽說有哪一個“野胡”敢膽大妄為地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存在,或者我敘述的有關他們的情況是否確有其事,因為只要是真理,每一位讀者是立即就會信服的。那么我關于“慧骃”和“野胡”的敘述就沒有那么可信嗎?至于后者,即使在這座城市里分明就有成千上萬,他們除了會咿咿呀呀地說話、不赤身裸體之外,他們和“慧骃”國里的畜類又有什么不同呢?我們所有族類對我的一致贊美,在我看來,還不如我養在馬廄里那兩位退化的“慧骃”的嘶叫更重要;它們雖然已經退化,我卻依然可以從它們身上學到一些德行,在它們的德行里沒有摻雜絲毫的罪惡。
難道這些可憐的動物竟認為我已墮落到這個地步,居然需要替自己出來辯護,來證明我說的全是大實話嗎?我固然是個“野胡”,但眾所周知,我在“慧骃”國的兩年的時間里,受到我那杰出的主人的感召和教導,已經擺脫了(盡管我承認那是極為困難的)撒謊、推諉、欺騙和蒙混等種種惡習,這些惡習在我所有同類中——尤其是在歐洲人的靈魂里——是根深蒂固的。
在這個令人煩惱的時刻,我還有別的牢騷要發,可我終于忍住了,我不想再自尋煩惱,也不想再打擾你了。我應當坦白承認,自我上一次回國以后,由于同你們這樣一些同類談話,尤其是無法避免地要跟我自己家里的人說話,我那“野胡”天性里的一些墮落的因子又死灰復燃了。否則,我絕對不會想出這么一個荒謬的計劃,妄圖要來改造這個王國里的“野胡”種群。不過,現在我已經一勞永逸地放棄了所有這類不切實際的藍圖了。
一七二七年四月二日
[1] 諾丁漢郡是英格蘭中部的一個郡。
[2] 牛津郡是英格蘭中部的一個郡,在諾丁漢的西南。
[3] 這封信是作者假借格列佛船長的名義寫的,當年此書第一次出版后,作者對出版商所做的刪改不滿,由此寫了這封信。
[4] 丹皮爾,1652—1715年,英國探險家、游記作家。他的《環球航行記》出版于1697年。
[5] 安女王,1702—1710年的英國女王。
[6] 哥多爾芬伯爵,1702—1710年英國首相。
[7] 牛津伯爵,1710—1714年英國首相。
[8] 史密斯費爾德是倫敦舊城垣外的一個廣場,四周書肆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