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耀沒有說話，接過一袋子粗鹽，夾在腋下，轉頭面向趙豐年。

趙豐年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玩具架子面前，津津有味翻看一本小人書。

林光耀眼尖，書的封面是彩色印刷，象征忠義的紅色與參雜威嚴的黃色作為主色調，描繪岳飛持槍立馬威風凜凜的姿態，最底下有一行黑字，“雖千萬人吾往矣！”，小人書封面寫著《岳飛傳》。

這三個字給予林光耀巨大沖擊。

趙豐年翻開小人書，看著黑白畫面和附屬的文字，握緊拳頭心情澎湃。

“豐年，你老大不小一個人了，還跟小孩子看小人書。”

林光耀湊近，忍不住揶揄道。

趙豐年啪地合上小人書，意猶未盡地撓撓頭。

“沒辦法，咱們小時候哪有《岳飛傳》，國營商店最多的小人書就是《鐵道游擊隊》，我又不愛看鐵道游擊隊，不如去抓鳥?！?

林光耀笑了，他搖搖頭。

“這方面我不懂，俺家哪有閑錢買小人書哩。

我記得鎮上有個小學，只能放學后借書，我專門走六里路往返借小人書，半夜湊月光看書，第二天大早再給還回去。搞得沒給莊稼澆水，老爹給我一頓打。從那之后我發誓再也不看小人書，甚至恨之入骨?！?

趙豐年唏噓地望著林光耀，他搖搖頭，提著小人書走向柜臺，果決地從口袋掏出皺巴巴一張兩角紙幣，買下小人書。

“豐年，你還有閑錢買小人書，看看就算了吧?！?

趙豐年搖頭，指指林光耀。

林光耀瞪大眼睛，低頭打量自己，難以置信開口：

“豐年，我哪有心思看小人書。得幫老爹干活。”

趙豐年大笑，笑罵道：“誰說給你買了，給你侄子買，我也算是叔叔，剛從鎮上回村，咋能空手上門，貴的整不起，這種小玩意能負擔。”

“嗨！你真是...”

林光耀盯著趙豐年充滿笑意的眼睛，說不出話。

“行，這份情我替小安記下了?！?

“犯不上，多大點事。其實都算小事，看小人書算是為大事鋪墊?！?

“啥算大事？”

林光耀轉頭詢問趙豐年，聽出趙豐年語句里的深意。

趙豐年不復隨意，他認真地看向林光耀，說道：

“讓小安去鎮上上學才算大事。”

林光耀愣住，他一聲嘆息，沒說話，上學是個多么遙不可及的詞。

“光耀，我是從鎮上回來的，現在省里恢復高考了，說明國家終于注重教育。小安小花上學讀書勢在必行?！?

林光耀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知道這個年代受教育能讓人翻身做主，但是我家老頭子，我哥...咋說呢，他們認為讀書可能有用，但是真掏不出閑錢干這事。”

趙豐年嚴肅地搖頭，他扶住林光耀的肩膀，說道：

“一定要讓小花小安上學，家里沒余錢的話，我自己有些積蓄，能借你?！?

林光耀反手按住趙豐年掏進兜里的手，像鉗子一樣夾住，說道：

“趙大哥，再怎么說，你給咱們一家子農民指出亮堂道已經仁至義盡，錢的問題...我和大哥商量，盡量搞定?！?

趙豐年滿臉期望地望向林光耀，遞給林光耀《岳飛傳》小人書，說道：“我信你，我給小侄子的見面禮，讀書不得先從小人書讀起?！?

林光耀鄭重地把小人書，塞進褂子的口袋，貼身存放。

他和趙豐年并排走出供應商店。

林光耀腦?；厥広w豐年的話，趙豐年不愧在鎮上生活許久，他的風向嗅覺著實靈敏。

林光耀重生而來，他比誰都清楚八十年代初期一個人舍得投資教育，他的眼界有多超前。

“保準兒要讓侄子和侄女讀小學！”

林光耀愈發堅定這個抉擇，可棘手的問題接踵而至，家里沒余錢。

林光耀懷著沉重地心情，跟在趙豐年身后，突然，他往左一瞥。

國營商店左側是國營收購處，一般獵戶上山打獵，準備賣出山珍野味，國營收購處是不二選擇。

但是，林光耀目光一凝，朝遠處看。

距離國營收購處不遠的角落，粗布胡亂攤在地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盤坐其上，縱然麻布粗衣，卻目光狡黠，透著精明勁。

中年男人面前擺一塊木牌，寫著“高價收購”。

林光耀沉默，腦海浮現一些信息，他走向中年男人。

“叔，你多錢收只狍子?！?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他頓時滔滔不絕。

“大侄子，你找我賣狍子就找對人了，我的收購價全村頂天高，八十一只，旁邊國營收購處都沒我高，他們六十，我八十而且我和他們沒差，從不拖欠貨款。”

“行，叔，等我上山薅到狍子回收給你?！?

林光耀找個借口脫離，他目光閃爍，心中信息整合，大致有了猜測。

“大叔就是中間商，他高價收狍子，轉手用更高的價錢從黑市轉賣，山珍畢竟珍惜，完全可以賺取差價。而國家沒有成體系的監管，暫時是價格混亂的局面?！?

林光耀望向遠處連綿的高山，他想出主意賺錢了，打獵，再從黑市轉手。

這么想著，兩人走到生產隊的場院。

林屠戶和王建國兩人哼哧忙個不停，揮汗如雨地提刀，下剁。

太陽逐漸西斜，夕陽照射他倆，拉扯出極長的一道背影。

“光耀！”

“豐年！”

林光耀和趙豐年同時轉頭，趙叔和大哥一群人站在中央，身邊地上圍繞許多布袋子。

大哥林光輝的肩膀上扛著龐大的野豬后腿。

“來了！”

林光耀飛快跑上前，硬是要抗林光輝背上的豬腿。

林光輝拗不過林光耀，只能給林光耀扛。

“誒，你們看，林家的小兒子鬼混回來了，和趙家拎不清楚的兒子一起回來的，兩個隔路子。”

“你別說，林家小兒子是不是真轉性了，前兩天幫忙上山，今天幫忙扛肉，從未見過呀。”

“我要有這么大的豬腿，我也幫著扛，扛十個不止，誰嫌多。”

“我沒扯犢子，真邪乎，居然一夜轉性了。”

林光耀當然聽見，他甩甩腦袋，懶得搭理閑言碎語，他迎著夕陽，把豬腿一溜煙扛回家。

“老爹，老媽！”

林光耀扣響院子的門，這條大豬腿壓得他背酸疼，好歹有六七十斤。

“小叔！”

林光耀等許久，小花蹦蹦跳跳來開門，她探出腦袋，往林光耀身后看。

“小叔，就你一個人？阿媽和爸爸呢？”

林光耀摸小花腦袋。

“他們兩個走的慢，我走的快一步。”

“噢，小叔你好厲害！”

小花抬頭，終于看見林光耀肩上的巨大豬腿，她瞪大眼睛連連后退。

“這是什么？”

林光耀不說話，林小花眼睛逐漸發亮，挑起來拍林拍豬腿。

“好硬，是不是你和爸爸分的肉！”

林小花后知后覺，她驚喜地大叫，挽緊林光耀的手臂。

“有肉吃了，有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