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差點忘記我媽吩咐我去國營商店買鹽。”

林光耀突然拍腦門，想起老媽的囑咐，他摸索進口袋，手指觸碰到薄薄的鹽票，心里沒由來一陣安全感。

“豐年，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唄。一起去商店看看！”

林光耀提議。

趙豐年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兩人說走就走，撇開鄉親分野豬的喧嘩，他們離開場院，行走在鄉間小路。

國營商店在黃龍村最北邊，一般的小村子沒有國營商店，只有集體商店。因為黃龍村和隔壁西岸緊緊挨在一起，所以兩村莊交界的地方坐落一家國營商店。

林光耀和趙豐年走在塵土飛揚的鄉間小道上，鄉間小道都是泥土地，坑坑洼洼，坑里有積水或者爛泥。

鄉路旁邊，一條河流自黃龍村往西岸村流動，波光粼粼，就是林光耀上山打獵路上碰見的“鉆石河”。

鄉路的另一邊，種滿小麥，此時已經進入八月開頭，小麥快成熟，沉甸甸的麥穗整齊排列在麥稈上，每一個麥穗都飽滿而充實，麥粒緊緊地挨在一起，親如兄弟。

“快要進入農忙季節了，八月中下旬麥子成熟，老爹有得忙，得一直忙到九月，九月開始玉米大豆開始成熟，又是農忙?！?

林光耀望向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感慨說道。

趙豐年目光涌動。

“從廠里回到黃龍村，我的感受截然不同，在廠里天天和機械打交道，在村里就和一大股子麥田，蔬菜田，雞鴨打交道。我們廠做塑料盆，廠里的流水線只要三十個人能完成全部工序，一天能產上千個。

但是我爹想要收獲一地麥子，得栽進去半個月一個月，效率很低啊?！?

林光耀扭頭看向趙豐年，問道：“你有什么想法，畢竟是鎮里回來的，見過世面。”

“我就在鎮里工作，算見什么世面。我只是想，未來會不會有機器，甚至不用幫我爹媽干所有活，能減輕我爹的勞動就好，讓我爹去干點其他的事，上山打獵，再種一畝地都行。”

趙豐年說著，猛地搖搖頭。

“扯遠了，連廠里造塑料盆的機器都三天兩頭罷工，能收麥子插秧的機器離我們要有多遠呢。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

趙豐年憧憬地幻想，然后搖搖頭可惜地說道。

林光耀認真地看趙豐年的臉，看他侃侃而談的神態，輕聲說道：“會有的。”

“越扯越遠了，趕緊走吧。別走到商店，結果關門了?！?

“好歹也五六點關門啊，還有三四小時急不得?！?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話，沿著鄉間小路越過幢幢土磚石瓦的合院，終于抵達兩村交界的國營商店。

林光耀打量這座樓，和記憶中的國營商店重合，這座商店是村里唯一的三層建筑，在村里是洋氣的代表。

商店的窗戶小，而且模糊，看不清里外，偶爾能見到宣傳海報，但是被扒掉，殘留膠水污漬。木門刷著綠漆，正中央掛一塊牌匾，寫著“第一百貨商店”。

林光耀咋舌，取名還真是百無禁忌。

他和趙豐年對視一眼，進入商店。

商店光線昏暗，能聞到混合著塵土和商品的獨特氣味，水泥地因為長期踩踏，變得光滑。

映入林光耀眼簾是營業大廳，四四方方排列著四個柜臺，靠墻的位置還有兩道木制貨架，直對著門的墻壁則掛滿新奇時尚的蝙蝠衫，喇叭褲，?；晟篮椭猩窖b。

營業大廳劃分為日用品區，服裝區，食品區，文具區。食品糧油和高梁飴，大蝦酥此類糖果整齊擺放于貨架。

圓珠筆，削筆刀等文具放置于玻璃柜臺里，林光耀粗略一瞥，文具區的中央擺放印刻著盛開牡丹的一張鐵皮文具盒。

兩個中年女人百無聊賴地依靠玻璃柜臺，她們聽見開門聲，微微抬眼，上下打量林光耀倆人，撇撇嘴，沒了動作。

“呵呵?！?

林光耀冷笑兩聲，沒有搭理，國營商店售貨員的工作，在當時算備有面子。

他自顧自徑直走向食品區，柜臺最左邊是糧油區。

林光耀往左瞟，忽地見到一位穿著薄薄開襟褂子的老人在買糧食，他從排隊開始就時不時摸索口袋，最后干脆把整只手伸入口袋，一動不動夾住糧票，生怕糧票丟失。

老人的孫子，怯生生跟在老人身后，拽住老人的衣角，低著腦袋，直直望著老人破了洞的解放鞋。

輪到老人，他顫顫巍巍掏出糧票，跟寶貝似地展開，從口袋掏出皺皺巴巴的兩張兩角紙幣。

售貨員接過兩角錢，翻來覆去看，接著拿過糧票直接塞進盒子。

她從米袋舀一勺玉米面，裝進布袋再放上秤砣稱量。

老人努力伸長頭，眼睜睜看售貨員稱量，加量他眨巴眼，舀出玉米面，他握緊手。

最后，老人寶貝似地綁緊布袋，臉上露出欣慰松一口氣的笑容，他把布袋塞進懷里，生怕長腿跑掉。

老人孫子瞪大眼睛，乖乖地直勾勾望著這一袋玉米面。

“爺爺，咱們是不是能吃上飯了。”

孫子抬頭，眼巴巴望著老人的臉。

老人慈愛地摸孫子的腦殼，他笑得差點咳嗽。

“傻孩子，咱們有窩窩頭吃了，過兩天爺爺上山給你打大兔子，燒烤燉煮隨你心意?！?

孫子立馬喜笑顏開，他拉著爺爺的袖子咯咯笑。

“爺爺，志多是不是很棒，志多會松土澆水了，爺爺就不用那么累了。”

陳志多瞪大眼睛，眼里光芒閃耀。

爺爺愣神，肉眼可見一陣顫栗，他頓時開懷大笑。

“志多最棒了，這一袋玉米面志多也出力很大呢。”

“好耶，志多會一直幫爺爺的，不管是澆水松土，我明天就去擔肥料，爺爺你就歇著，腰傷肯定會養好?！?

陳志多小臉繃得嚴肅，爺爺則滿臉欣慰，牽起陳志多的小手，走出國營商店。

林光耀沉默不語，目送爺孫兩人越走越遠。

“該是隔壁村子的，我見過他倆，家里頂梁柱沒了，就剩一大一小?！?

趙豐年摸摸下巴，說道。

“唉，買一斤粗鹽?！?

林光耀把鹽票遞給面無表情的售貨員，他看著售貨員的臉，笑不出來。

“錢?！?

林光耀遞出兩角錢。

售貨員舀一勺鹽，裝進布袋，稱量，繼續增加減少。

“準不準?！?

“我不糊弄鄉里人”

售貨員說著，抬頭看著土路一高一矮走遠。

在一問一答里，兩人完成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