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沖到道觀后院時，這破舊的小院已被昏暗的妖霧籠罩。

一個小道童跌跌撞撞的沖到院門口，還沒來得及開口，胸口就被鋒銳的觸手瞬間洞穿。

求救的話，被嘴里涌出的血沫掩蓋。

那觸手末端綻放出了一圈鋒銳的倒鉤，只是一拖，道童就弓著身被拽回到了昏暗之中。

余念眼底金光閃過，循著那嘎吱吱的咀嚼聲，提刀進(jìn)了妖霧。

腥甜的血腥味混雜著腐臭的妖氣直往鼻子里鉆，殘肢夾雜著五臟六腑碎了一地，每一步踏出去，腳底都能感受到那種黏膩。

短短不過十余步，目所能及的慘狀，卻讓余念第一次感覺這雙眼看得太清楚，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破空聲驟然響起，觸手如鞭，在半空留下大片的殘影。

余念橫刀向前，步履不變。

還染著血的觸手在觸碰刀刃的那一瞬，便被一分為二，灑下一片深綠色的血液。

斷掉的那一小半落在地上，還在不斷的翻涌著，綠色的血液滲入地面，腐蝕出了陣陣的白煙。

而余念也終于看清了那妖物的樣子。

那是一只幾人高的蟾蜍，全身上下長滿了膿瘡，這會正因為斷掉的舌頭發(fā)狂，晃著頭無聲的嘶吼著。

那兩只凸起的眼球中間，頂著一個小小的上半身，便是剛剛那個氣若游絲的小姑娘。

可此刻的女孩卻沒有半分柔弱之色，那煞白的小臉上雙眼冒著紅光，就只剩下存粹的惡意。

和在血竹林里遇見的那只一樣，這蟾蜍也是山君境，也就是筑基境的“大妖”。

可此時的余念卻已不是那時的余念了，他不忍的閉上了眼睛，手里的刀卻破碎延展，橫斬而出。

“不要！”

一聲稚嫩的悲鳴，只剩一手一腳的小乞丐，身化流水，奇跡般的擋在了小姑娘身前。

刀刃驟停，被斬破的空氣在小乞丐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線。

謊言并不傷人，真相才是利刃，余念有些不忍的說道：

“……她已經(jīng)死了。”

“我……我知道。”

小乞丐緩緩抬起頭，費力的喘了兩口氣，這才溫和的笑著看向小姑娘：

“我得死在阿妹前面，她膽子太小，最怕鬼了，每次給她講鬼故事都會被嚇哭，那黃泉路上都是鬼，我得先去等她……”

小女孩雙目的紅光似有減弱，身下的蟾蜍卻突然發(fā)狂。

余念正要動手之時，那蟾蜍竟是顫抖了起來，小女孩面容猙獰，不知承受了什么樣的痛苦，終是換得了一瞬清澈。

“阿兄……對不起。”

兩行血淚劃過，就只有一句道歉，那蟾蜍便再度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小乞丐坦然的抱住了阿妹，閉目等死。

余念也沒再猶豫，刀刃橫斬而過，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條紅線穿透妖霧，瞬間將小乞丐卷了回來。

凄厲的嘶吼聲響徹夜空，蟾蜍周身的膿瘡盡數(shù)破碎，終是化作了一地的膿水。

妖霧退散，地上，就只剩小小的半截身子。

“阿妹！！”

小乞丐瘋了似的掙扎著，可哪怕剩下的那只手幾乎已經(jīng)被紅繩勒斷，也難動分毫。

“阿兄……”

靈溪哭著看向余念，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這樣。

“放開他吧，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去選擇生死。”

余念說完，就默默的開始收斂一地的碎尸。

靈溪猶豫了一下，終是松開了紅線。

小乞丐已是力竭，卻硬是靠著那一手一腳，爬到了小女孩的身邊，吃力的坐起身來，將她抱在了懷中。

“阿妹……”

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小女孩的臉上，卻沒發(fā)現(xiàn)她睫毛微微顫著。

天可憐見，小女孩竟是緩緩睜開了眼睛，眼里只剩清澈。

“阿兄，莫要哭了。”

說著，小女孩費力的伸手入懷，顫顫巍巍的拿出了已經(jīng)被壓扁的櫻桃畢羅，又一次遞到了小乞丐的嘴邊。

“阿兄這畢羅真好吃，你總說自己不愛吃甜的，可我卻見你偷偷舔過裝畢羅的那個小碗……這個給你吃……”

小乞丐已是泣不成聲，卻還是張嘴把那染著血的畢羅接下，認(rèn)真，仔細(xì)的咀嚼著。

而那舉起的小手，也就此摔落，小女孩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靈溪跪坐在地上，咧著嘴，哭得比小乞丐還大聲。

收斂碎尸的余念卻發(fā)現(xiàn)，除了道童之外，這里還有不少穿著布衣的孩子。

想到玉簡里的信息，余念眉間的殺意又重了幾分。

……

這一切都要從大離王朝頒布的【添丁紅利】說起。

三教落了下風(fēng)之后，像司農(nóng)這種下等的工作，也要聽王朝調(diào)遣。

連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自然不愁糧食，那下一步便是要發(fā)展人口。

嚴(yán)瑾便在此時提出了這添丁紅利的政策。

這本是多方共贏的好事，因為人口基數(shù)越大，有仙緣的人也就越多。

三教可以多收弟子，擴(kuò)張勢力，百姓可以過上好日子，大離王朝也可穩(wěn)固江山。

可不知從何時起，三教負(fù)責(zé)招收培養(yǎng)弟子的主事人，同時收到了一封書信。

上面的內(nèi)容很簡單，就只是一句話。

【若是天下太平，還有誰會求仙拜佛，哪還用儒學(xué)治世。】

隨著書信一同寄來的，還有一瓶丹藥。

丹名“爭仙”，顧名思義，此丹可爭仙緣，卻沒提，爭不來會如何。

那一批入門求學(xué)的五歲孩童，便成了試驗品。

其實三教早就研究過，所謂的仙緣，大多都是在某種極端的境遇下，打破了某種枷鎖。

這些孩子入了三教，本就會接受各種各樣的生死試煉，這樣才能有更多可以踏上求仙路的弟子。

所以這試丹，也不過就是試煉中的一項而已。

這【爭仙丹】的效果果然明顯，以往千里挑一的仙緣弟子，現(xiàn)在十個孩童中便能出一個。

但沒爭得仙緣的弟子，卻個個氣血兩虧，都面臨著夭折的命運。

起初三教還心存不忍，更主要的還是沒辦法和孩子的父母交代。

可當(dāng)?shù)谝粋€爭仙失敗的孩子吃下了補氣丹，一切都變了。

妖，那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化身成了一只山君境的妖獸。

這丹藥，竟可化人為妖。

至此，可能誰都以為，三教會禁用此丹，卻忘記了那書信上的話。

【若是天下太平，還有誰會求仙拜佛，哪還用儒學(xué)治世。】